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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羊脂玉(二) ...

  •   “师傅哎,都已经三个多月了,你说安大公子是不是应该变得很白很漂亮了?”

      “不知道。”

      “怎么能不知道呢,照我看,肯定没问题,九十帖药呐,以你以往小气鬼陆扒皮的脾性,有几户人家能用得起?”

      “我小气,陆扒皮?”

      “不是。”陆夭两脚一晃,从碾药的药轮上差点掉了下来,“我是说,师傅你经营有方,当然不能那么便宜卖,不然我吃什么。”最后一句他嘟嘟囔囔咽在喉咙口,陆九阴嘴角勾了勾,放下手里正在刮屑的一秆细树枝,站起身来,“我去广陵堂了,你看着家。”

      “哦。”

      “别偷懒,碾完药就去书房。”

      “我知道了。”

      白衣背影离开了药庐,陆夭打了个哈欠,两脚不停前后滚动药轮碾着木槽内的药,一手支着下巴,师傅到底是喜不喜欢安大公子呢?说不喜欢吧,那可是九十帖药呐,说喜欢吧,整整三个月,除了那小侍来取药,她都没去看过安大公子,提都没提过。

      师傅以前说过,她说她只喜欢白玉美人,可到底谁是她的白玉美人呢?

      安大公子变白了肯定是个美人,不过那安二公子本来也就是个美人,帝都的白玉美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谁知道是哪个。

      他摇了摇头,接着碾药,药轮发出轻轻的咕噜声,在安静的小院内格外清晰。

      ***

      春日天晴,风暖气清,这一日清晨,天还未大量,陆家药庐的房门上传来咚咚两声敲门声,正在院子里蹲着身子浇水的陆夭跑过去打开门,一张嘴张大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吐出几个字来,“安,安大公子?”

      “陆大夫在吗?”

      “在,在啊。”陆夭闪身让他和那小侍进门,丢了手里的铜壶,连连感叹,“安大公子,你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

      一身白衣衬得他肤白甚雪,还带着淡淡温泽的润滑感,原本就精致无比的五官更是美不可言,脸颊上施了浅色脂粉,陆夭感叹完了,安兮览示意身后的小侍送上一个食盒,“陆大夫的大恩无以为报,这些是小小心意。”

      陆夭伸手接了过来,一股熟悉的香味扑鼻而来,“我不是在做梦,我不是在做梦,兰桂坊的碳烤肉,八宝肥鸭,还有酥油茶饼,安大公子,”他吸着鼻子,“师傅已经三个月不给我上兰桂坊吃好吃的了,你真是我的再生母父。”

      安兮览浅笑着弯了弯唇,“我可以亲自向陆大夫道谢吗?”

      “当然。”陆夭将手内的食盒放置于院子里木棚下的竹桌上,这药庐也实在简陋,大门进来就是一个长满花草的院子,木棚上也爬满了攀藤花草,棚下一方桌,两张椅,对面是几间平房,转角一个回廊,都是一眼就能看尽。

      陆夭让两人在那木棚竹椅上坐下,自己冲进正对着门的一间房,也没关门,直接扑到房内大床上,拍打着床上的被子,“师傅,起来起来起来。”

      被子似乎动了动,床上的人翻了一翻,还是躺着,陆夭干脆踢了鞋,整个人爬上去跨坐在被子上,两手一起左右摇晃,“师傅,起来。”

      房门大开,安兮览手下动了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这男孩,只是陆大夫的徒儿?”

      “他确实叫陆大夫师傅的。”那小侍也看了一眼,转向安兮览,“我之前来取药的时候打听过了,陆小少爷还很小的时候就跟着陆大夫了,没人知道他的来历,可能是个孤儿,可能是陆大夫念在他身世可怜,所以对他格外照顾,两人朝夕相对,自然比一般师徒来得亲近些。”

      安兮览没有说话,陆夭正坐在陆九阴身上,上下晃动,“师傅,你起来了。”

      被子终于被掀开,一双手把他挥了下去,陆九阴坐了起来,好半晌才开了口,不知怎么,声音不禁带着些闷气,还莫名有些沙哑,“你想压死我。”

      “师傅,我这么轻,怎么可能压得死你?”

      “比猪还重,以后不许坐我身上。”

      陆夭撅起嘴,才想起安兮览还在门外等着,“师傅,安大公子来了,在院子里等你。”

      脑门上重重一个暴栗,“你不会把门带上?”

      “我忘了嘛。”陆夭从床上滑下来,穿上鞋过去关门,揉着脑袋嘴里还嘟嘟囔囔,“一个大女人,还怕人看。”

      ***

      陆夭不知道陆九阴和安兮览说了什么,他抱着食盒吃得欢腾,直到陆九阴起身将安兮览送出门的时候,他才盯着陆九阴的背影看了许久。

      “你看什么?”陆九阴转身回来,带上了门。

      “师傅,你找到你的白玉美人了吗?”

      陆九阴看了他嘴角沾满的油迹一眼,摇着头走过来,丢了块锦帕给他,“找到了。”

      “哦。”

      原来师傅真的喜欢安大公子,不过,“师傅,你不能这样子的。”

      “怎样?”

      “对人家这么冷淡啊。”

      “冷淡吗?”

      “当然啦,我都感觉的出来,多笑笑。”他张开油腻腻的手,在她唇角朝上带起,自己笑弯了眉眼。“这样多好看。”

      陆九阴没好气地敲了他的脑门一指骨,取过锦帕自己擦了擦嘴,“全是油,别碰我。”

      ***

      帝都的崇白之风久已有之,贵族中尤甚,这安大公子变白了没有多久,求亲之人比起曾经的二公子那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之前拒亲的女人可以说是悔不当初,悔得捶胸顿足,陆夭也急得很,他上街听说连皇女殿下似乎都对安大公子有兴趣,师傅,你都在干嘛?

      “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

      “别咬着筷子。”陆九阴把筷子从他嘴里拉出来,“这不是你最喜欢的碳烤肉吗?”

      “是。”

      “那还不吃。”

      “师傅,你到底有没有去找过安大公子?”

      “没有。”

      陆夭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师傅,你没救了。”

      陆九阴没好气地一扇柄朝他脑门招呼上去,“没救那个,是你。”

      陆夭丢了筷子捂着脑袋,“那也是被你打出来的,打傻了你要养我一辈子。”

      陆九阴挑眉看了他一眼,“你哪天不是我养的?”

      想了想好像也是,他放心了,接着开始吃,兰桂坊生意兴隆,不多时楼梯口上来了好些个人,不边走还一边说这话,“唉,佳人别嫁,我今日要喝个一醉方休。”

      “好,我陪你喝。”

      “我也喝。”

      旁桌一人不解地问另一人,“这是怎么了?”

      “安国将军府的大公子和二公子同日出嫁,帝都可是多了不少伤心人。”

      “那这都是嫁了什么人?”

      “二公子嫁给了太女殿下,大公子嫁给了四皇女殿下。”

      ***

      “师傅,安大公子明日,便,便要成亲了。”陆夭终于憋不住,小心翼翼地进了药房凑到陆九阴身边,讨好地替她捶着背,说出了口又怕她难过,微微探出脑袋来,“师傅,我们出去采药吧。”

      “采药?”

      “对啊,去采药。”离开帝都,师傅应该会好过一点,也不用亲眼看到安大公子嫁人的场面,散散心也许师傅就能把这件事慢慢忘了。

      “你又想去哪玩了?”陆九阴没有抬眼,瓷罐里的药膏涂上手里的一块被清光毛的嫩羊皮,已经干瘪的羊皮慢慢呈现出一种清亮的光泽,陆夭扁着唇咬着拇指,想了半天,“人家都说苏杭之地人杰地灵,既然人杰地灵,想必那里的草木也采撷天地灵气日月光华,我们去那里好不好?”

      陆九阴终于丢开了手里的羊皮,抓过搭在书桌边上的湿巾擦了擦手,取回玉骨折扇,扇柄倒抓,回身又想敲上去,陆夭学乖了,身子一闪躲过了她的一扇柄。

      躲完了又后悔了,师傅心情不好,给她打几下怎么了,于是又乖乖站了回去,“师傅,你再打,我这次不闪了。”

      陆九阴挑起眉,“打?我再打能把你打开窍吗?”

      “开窍?什么开窍?”陆夭委屈地撅起了嘴,“师傅,我明明一直很用功的,你给我的医书我都能背下来了,我还会认那么多草药。”

      陆九阴弯下身子,俯身凑到他面前,陆夭仰着脑袋,只觉得她的呼吸都喷到了脸上,热乎乎的,她弯起了唇,皮笑肉不笑,“会认草药?”

      陆夭用力点着头,“嗯。”

      “会背医书?”

      “会。”

      “还会配药?”

      “当然。”

      陆九阴站直了身子,摸着下巴,“夭夭,看来我以前让你学的东西太简单了,以后该教你些复杂点的。”

      “真的?”陆夭满脸惊喜地睁大了眼,陆九阴笑得一脸温和,摸着他脑袋上柔软的黑发,“当然是真的,等这次回来,我会亲自教你,就从认穴开始好了。”她双目含笑地俯视着他,“我会手把手地一个一个教你认清周身所有穴位。”

      陆夭咽了口口水,为什么师傅的笑容这么诡异,看着他的眼神好像打算把他剥皮生吞一样?

      ***

      “师傅,师傅,我们到杭州了。”陆夭在马车里晃着斜靠在车壁上的人,“我们去楼外楼吃东西好不好?”

      “你就知道吃。”陆九阴坐直了身子,掀开车帘下了马车,吩咐那车娘将行李先行送至客栈,取下腰际的玉骨折扇,看着陆夭从马车上跳下来,“我记得有个人说是陪我来采药的。”

      “那也要先吃饱了才有力气采药嘛。”

      陆夭扯着陆九阴的袖子走在春柳长堤上,桃红点点,游人如炽,湖面上不时有沙鸥掠水而过,几艘游湖画舫靠湖停着,陆夭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两只手还不忘死死拽着陆九阴的衣摆,粉嫩的小脸上漾开满满的笑意,“师傅,这里好美。”

      陆九阴弯着唇角,眉心却不着痕迹地微蹙,又缓缓散开,陆夭松开她在桃柳间踩着地上的落花柳絮,跳了几下突然一溜小跑跑回她身边,两手一起巴着她右手手臂,踮脚小小声道,“师傅,好像有人在跟踪我们。”

      “连你都看得出来,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那倒也是。”

      “你不是要去楼外楼,还不快点走。”

      “好呵。”

      ***

      哒哒,哒哒,陆夭两手的筷子一起敲着桌子,等着上菜,陆九阴给自己满了杯清酒,此时日照当空,窗外的西湖像是镀上了一层金,远山叠翠,煞是养眼。

      “师傅,她们还没走。”

      “我知道。”

      “那我们怎么办?”

      “吃饭。”

      “吃完了呢?”

      “她们应该等不了这么久。”

      果然,菜还没上齐,一个三十开外的女人终于掀袍而起,走到桌前双手抱拳,“陆大夫,叨扰了。”

      “师傅,她认得你哎。”

      “吃你的。”

      “哦。”陆夭乖乖低下头去,还是偷眼打量那女人,看打扮锦衣华服,该是出自有钱人家,“不瞒陆大夫,在下钱缪,杭州府人氏,家父身染重病,日前我打听到陆大夫入了杭州府,料想陆大夫该会上西湖,便在此等候,恳请陆大夫前往医治,在下已备下千两诊金。”

      “黄金?”陆夭抬起脑袋来,大眼盯着钱缪,钱缪愣了愣,“是,是白银。”

      “是白银她肯定不会去。”他摇着头,钱缪又道,“在下尚有一件祖传的金缕玉衣,若是陆大夫医治好了家父,也作为诊金一并。”

      “令堂是府中内眷,请我过府诊治不会惹人闲话吗?”陆九阴抿了口酒,陆夭满脸不解,“师傅,你在帝都进那些多公子闺房的时候怎么没想着要避嫌?”

      “陆夭夭。”陆九阴放下了酒杯,剑眉上挑。

      “我叫陆夭。”

      “人命关天,又怎可顾忌这些虚礼,陆大夫,恳请前往医治家父,钱缪不甚感激。”

      陆九阴右手食指敲了敲桌面,“行了,楼下等着。”

      钱缪面露喜色,躬身作了一个大大的揖,带着两个侍从下了楼,陆夭一手抓着叫花鸡的鸡腿,舔着另一只手的手指,含糊不清道,“师傅,你都不问她爹得了什么病?”

      “杭州府姓钱的人家有多少我不知道,但是会有金缕玉衣的,只可能有一家。我若不去,要想离开杭州,只怕也不容易。”

      “那你要是医不好怎么办?”

      陆九阴低眉看了眼他嘴角沾满的油腻,眉峰微转,“那就把你留下来抵债,我自己回帝都。”

      “师傅,你说笑,的吧?你不会丢下我的对吧?”

      “夭夭,你见过哪个徒弟会一直跟着师傅吗?徒弟大了,就该自立门户。”

      “可我不想自立门户啊,我呆在广陵堂不好吗?”

      “然后呢?”

      “还有然后?”

      “你到了年纪,不该嫁人吗?”陆九阴低眉看着他,他咬着筷子想了半晌,长这么大,他的梦想就是把陆九阴的医术都学完,他是师傅唯一的徒弟,将来自然要继承广陵堂,将广陵堂发扬光大,还真没想过这个嫁人不嫁人的问题。“师傅,你要给我找妻主吗?”

      陆九阴右手捏着酒杯,发出一阵指腹和酒杯紧紧摩擦的唧唧声,“怎么,你很想嫁?”

      “没有啊。”

      “可那是早晚的。”

      “师傅。”陆夭突然叫了她一声,大眼有些雾蒙蒙地盯着她,一手还抓着鸡腿,嘴上的油腻也没擦去,看了会大眼有些眯了眯,脑袋歪向另一边还是盯着她,陆九阴手还捏着酒杯,掌心间却连汗都握了出来,他突然哦了一声,“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你想给我找师爹,又怕我反对,所以想让我也嫁人,是不是?”

      陆九阴一口喝干杯中的酒,挥袖起身,扔了小块碎银在桌上,陆夭啊了一声,“师傅,你上哪里去?你还没吃东西。”

      “饱了。”

      陆夭不舍地看着满桌的菜,飞快地用筷子夹起往嘴里塞,陆九阴已经消失在了楼梯口,他一边看着楼梯,屁股还是没起来,再吃一口,再吃一口就好。

      陆九阴一直走到楼外楼门口,身后也没有追来的声音,钱缪正站在马车边候着,“陆大夫,请。”

      陆九阴面色难看得很,钱缪不敢问,可她站在原地没有动,好半天,钱缪忍不住正要上前询问,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啪啪地小跑声,陆九阴撩袍上了马车,才进车厢,陆夭已经跑到了马车前,两手一起巴着爬了上去,钻进车厢,打了个饱嗝,“师傅,你真的不饿?”

      “气饱了。”

      “谁气你?”陆夭钻进去在她身边挨着坐好,马车缓缓前行,走在长堤上,他等不到回答,掀开车帘开始打量,马车走得不快,正好能观赏沿路景色,“师傅,那里就是断桥吗?”他伸手遥遥指着远处,陆九阴没理他,陆夭这才发现师傅好像真的是在生气。

      仔细想了想,他暗骂自己,刚才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没事去提什么师爹做什么,安大公子嫁人,师傅本来就是不开心出来散心的,他还提她的伤心事。

      陆夭有些愧疚,讨好地黏到陆九阴身边,“师傅,你累不累,我给你捏肩捶背好不好?”

      “师傅,那我给你揉腿。”

      “师傅,你理理人家嘛。”

      马车本来行得很稳,却突然间像是绊到了石头,猛地晃了一晃,陆夭半侧着身子没坐稳,摔到陆九阴怀里勾着她的脖子,整颗脑袋都埋在他胸口,脸颊正贴在最柔软处。

      好软。

      偏生他还毫无自觉地伸出手指戳了戳。

      “陆夭夭,限你马上从我身上起来。”

      “师傅,我叫陆夭。”

      他坐直了起来,还有些不舍,师傅的怀里真舒服,可惜他大了以后师傅都不怎么抱他了,还是小时候好,还可以和师傅睡一个被窝,大冬天的真暖和真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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