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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把酒临东篱(四) ...

  •   沈东篱呆了一呆,哦了一声,“那你的耳朵和爪子呢?”

      “没了。”

      “哪里去了?”

      “我怎么知道。”

      “那不是你自己的耳朵和爪子吗?”

      瑞亚已经下了车走到他的车面前,打开车门,无奈地探进身替他解了保险带,“可不可以不纠缠这个问题?”

      “你只有晚上会那样吗?”沈东篱下了车站在她身前抬眼看着她,她朝后退了两步,摸了摸鼻子,“差不多。走吧。”

      她带他上了利马特河畔一家别致的家庭小店,虽然是白天,吧台上还是站着不少喝啤酒掷飞镖的女人,“想吃什么?”

      “唔,苹果派吧,还有这个是什么?”他伸手抓过桌上的一个糖果罐头打开来,里面装着不少镶着殷桃干和巧克力碎片的小饼干,只有拇指大小,“能吃吗?”

      “当然。”瑞亚侧了脸看着他小口咬着饼干,唇角弯着一个浅浅的弧度,沈东篱吃了两小块饼干,抬起眼来,她又转开了视线。

      “不让我看你,自己又看人家。”他用中文嘀咕了一声,就听到她扬手打了个响指。

      “瑞亚,老样子?”

      “嗯,加一个苹果派,还有一杯热牛奶。”她又转过脸来,德语换成了英语,“热牛奶要加什么吗?”

      “可可吧。”

      “加可可。”

      那男人走开,沈东篱还抱着糖果罐头在吃饼干,“你会说多少种语言?”

      “英法德意,西班牙语,还有,中文。”

      他睁大了眼,“你会说中文,真的假的?”

      “真的。”看他还是不相信,她双手置于桌上,叹了口气,用一种奇怪的调子开了口,真的说了一句中文,“你叫沈东篱。”

      沈东篱愣了愣,突然整个人趴了下去,脑袋枕在自己手臂上,身子颤动,差点把糖果罐头抛下了地,好半晌才抬起头来,“我不是嘲笑你,只是,你说中文的调调,好搞笑。”

      两朵红云又飞上了她的双颊,看得沈东篱连连摇头,“你多大了?”

      “二十六。”

      二十六岁还会脸红的女人,真是国宝级别的。

      ***

      沈东篱是真的很喜欢吃那小饼干,临走的时候还有些依依不舍,谁料才出门之前那男人就追了出来,塞了一个新的糖果罐头在他怀里,说是送的。

      里面不仅有之前的小饼干,还有用鲜奶,黄油,巧克力粉和坚果做出来的自制糖果,他朝嘴里丢了一颗,瑞亚打开了车门让他进去,“除了国家博物馆,你还想去哪里吗?”

      “莱特博格博物馆?”

      瑞亚轻笑着摇头,替他关上车门,回到驾驶座上,他还是抱着糖果罐子在吃,“你都不用上班吗?”

      “我在休假。”

      “休假?什么时候开始的?”

      “今天。”

      沈东篱扭头看了她一眼,又转了回来,轻轻地哦了一声,不是他想要乱想,只是他昨日刚来,她说今天她开始休假。

      “那你们是做什么的?”

      “表面上,金市。”

      沈东篱来了兴致,又转头看着她,“那暗地里呢?不会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军火武器什么的,还是像意大利黑手党那种?”

      瑞亚浅浅地弯起了一边的唇,“你电影看多了。”

      “那是什么?”

      “你吃这么多糖,不怕沾牙吗?”

      沈东篱扁了扁嘴,她要不想说的话他也没意思多问,他转头看着车窗外的景色,嘴里咬得咯嘣响,身边的女人时不时扭头过来,深邃的蓝灰色眼珠一如雾色下的海波。

      ***

      那是一身黄铜盔甲,公元前一世纪古罗马角斗士奴隶会穿的盔甲,悬置在防弹玻璃窗展示窗内。

      “里奥?”瑞亚已经唤了他三声,沈东篱才呆愣愣地转过头来,“啊?”

      “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这个是…”他低下了头,眼神迷离,眼前那本来空置的盔甲内不受控制地逐渐完整,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填满了整副盔甲。

      他一手撑在展示窗的玻璃上,耳中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人群的呐喊声,他双手都捂住了自己的耳朵,雾蒙蒙的眼睁开,脑海中仿佛有一种强行控制住他的思绪,一幕幕真实的有如身临其境的画面不停在眼前闪现。

      斗兽场上风沙飞扬,站起的人群激动地忘乎所以,那副盔甲,不,是一个女人,一个身着盔甲的女人,一手执着长矛,面上也带着头盔,却是展示窗里这副盔甲所没有的。

      她就站在斗兽场中央,一幕幕血腥的画面不停过去,一个又一个角斗士死在她手中,场上的呼声越来越响,最后一个角斗士倒下的时候,她已经满身都是鲜血。

      就在斗兽场的高台上,一个年轻的贵族和周围的人一阵耳语,没多久,场上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地看着几个士兵奔跑进了场后,一声狮吼震天响般传来,紧接着,是人群越加高涨的欢呼。

      所有人的视线都注视着那打开的栅栏,伴随着又一声狂吼,一只棕色的狮子一步步踏了出来。

      “怎么是只公的?”那贵族似乎有点失望,转头问她身边的女人。

      “虽然是公的,可已经咬死了三只母狮了。”

      “当真?”

      “绝对当真,我本来是想让她们配种的,结果放进他栅栏里的母狮都被咬死了。”

      那角斗士站在场上没有动,举起了手里的长矛,浑身的沾满的鲜血一滴滴往下落,眼见着那只狮子越走越近,她却毫无反应。

      场上的呼声慢慢轻了下来,那只狮子已经走到了她身前,她突然扔了长矛,缓缓地,慢慢地,摘下了面上的头盔。

      沈东篱心口狠狠地抽起来,痛得几乎想要窒息,那双蓝灰色的眼珠正温柔地看着那头公狮,慢慢蹲下了身,伸手抚上公狮蜷曲的鬃毛,“里奥,我终于找到你了。”

      沈东篱一手抓着自己胸口,难以呼吸,公狮歪过头张嘴轻轻舔了舔她的手,温驯得不可思议,场上传来大片嘘声,那角斗士毫不理会,只是轻轻地抚过他的毛发,“你都变成这样子了。”

      公狮的琥珀色眼珠似乎很安心,轻轻地闭上,毛绒绒的大脑袋枕在她手上,那贵族女人又泄气又怒不可遏地站起了身,“果真扫兴,全部刺死。”

      手执长矛的士兵从四个方向包围过来,那角斗士没有动,温柔如水的蓝灰色眼眸只是凝视着公狮,“里奥,若有来生,所有的诅咒,一定都由我一个人来承担。”

      ***

      “里奥,怎么了?”

      沈东篱缓缓地睁开了眼,只觉得眼前的日光刺眼得厉害,放大的俊脸一脸焦躁,他抬了抬手,又闭上了眼,就算不是同一张脸,他也认得出来,这双蓝灰色的眼眸,为何,他会出现那些幻觉。

      好半晌他才缓过来,睁开了眼,“瑞亚。”

      “嗯?”

      他撑起身子挣脱了她的怀抱,才发现她们已经出了博物馆,“我刚刚,看到了好多东西。”

      她抿了抿唇,他接着说了下去,“我看到一个角斗士,还有一头狮子,而且,我感觉你就是那个角斗士,而我,是那头狮子。”

      瑞亚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沈东篱不解地仰着脸,“你没有看到过吗?”

      她摇头,他似乎不太相信,“我还以为…可那样的话,为什么你们要我留下来?”

      “我没有看到狮子。”她摇了摇头,不像是在撒谎,沈东篱咬了咬自己的手指,心口的剧烈速度还没有缓下来,“那,你看到的是什么?”

      他话音刚落,她脸上又红了起来,沈东篱有些无奈地推了她一下,“我都没脸红,你脸红什么?”

      “就是,那个。”

      “什么那个?”

      “我看到的,那个,你基本上都没穿衣服。”

      沈东篱双眼猛地睁开,“没,没穿衣服?”

      她似乎有些尴尬地转过了脸,沈东篱不死心地追着过去,“没有狮子?”

      “没有,我们在湖边,呃,那个,后来你就消失了。”

      “消失?”沈东篱摸着脑袋,“那为什么你那些画上都是穿衣服的?”

      她的脸红得快烧了起来,“那,我总不能都画裸体画。”她一把拉过他的手,“你不是还要去莱特博格博物馆,走吧。”

      ***

      回到古堡的时候,沈东篱还处在心神不宁的状态,伊维特正坐在藤木沙发上看报纸,奇怪地抬眼看看他,又看看瑞亚,后者摇了摇头,夜色渐晚,眼见着太阳就快下山,瑞亚眯起的双眸扫了已经垂在不远处山头的夕阳,直接上了楼。

      伊维特摇着头,又要去躲了,大家都见过了,真不知道她在躲什么。

      “小公狮,上哪里玩去了?”

      沈东篱慢慢在她对面的藤木沙发上坐下,“我,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和我说说。”

      “她房里那些画,还有她晚上的样子,还有我…”他轻摇着头,虽然第一眼就觉得她对于自己是特别的,虽然他总是喜欢看她,可现在发生的这些,也实在是超出了他能想象到的极限。

      “她一生下来晚上就会变成那样子,至于那些画,她一直说那是她的梦中人。”

      “梦中人?”

      伊维特勾了勾唇,“所以她老是对着你脸红,一见你就老是干蠢事,其实她平时不是这样子的,我想任谁心心念念了这么多年的人突然出现在面前都没法太正常吧。”

      沈东篱喃喃低语,“为什么她看到的和我看到的根本就不一样。”

      “什么?”

      “没什么。”他摇着头,抬眼看着扶梯,“我去看她。”

      ***

      房里依然是大片的黑暗,沈东篱没有开灯,走进去没几步就撞在了架子上,价值连城的古董瓷瓶噼噼啪啪掉在地上碎成一堆,一双毛绒绒的手稳住了他的身子,黑暗中他看不清楚,却摸得到那软软的绒毛。

      “瑞亚。”

      漆黑一片中,他只听得到她的呼吸声,和那双微微泛着光芒的蓝灰色眼眸,“我可以去看看你那些画吗?”

      她松开了手,好半晌,她安静地他以为她已经走开了,那双毛绒绒的爪子拉住了他的手,把他带到了那个工作室,吊灯打开,沈东篱睁开眼,满目的画卷堆满了整个房间。

      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过了身,瑞亚似乎想往书橱后面藏她那也像是披了一层厚实的绒毛的身子,沈东篱有些想笑,他也确实笑了,轻笑声传出来,她一用力把自己朝里面一挤,书橱晃了晃,顶上掉了一本厚重的书下来。

      金属质感的封面,泛黄的牛皮纸上蒙着厚厚一层灰,沈东篱蹲下身,右手擦去了面上的一层灰,轻轻翻开来。

      羽毛笔写下的好几行墨水字迹,即使牛皮纸已经破烂不堪,那几句话依旧清晰可见。

      The spell has changed,
      by sacrifice paid in blood,
      forever and ever after.
      (咒语已经改变,以血的代价,永生永世)

      “什么咒语?”

      沈东篱走到书橱后面扯着那个躲在后面的女人,可他越扯,她越是朝里挤,沈东篱扁了扁嘴,手伸进去一用力,拉住了她脑袋上其中一只可爱的耳朵。

      一转一拧,瑞亚捂着脑袋,“你翻到最后。”

      他松开了手,回到书前面,蹲着身子,翻到了最后,依旧是同样的字迹。

      Outwardly the king of beasts,
      inside human,
      for day and night.
      Death is divine,
      along with love.
      (白天还有黑夜,狮面人心,当爱情来临时,神授之死)

      心口的疼痛一阵阵席卷而来,窒息的感觉再次传来,他伸出手覆在了那页纸上,铺天盖地的痛苦几乎让身体痉挛,他跪了下去,身后被人拥住,脸颊被人轻拍,“里奥,怎么了,你别吓我。”

      他睁开眼,“只要找到真爱的时候,就是死亡之时,这就是那个诅咒,对不对?而且,已经转移到了你身上。”

      她伸手把他的脑袋按在自己毛绒绒的肩头,“不再是了,我还好好的,不是吗?”

      “你是说…”沈东篱微微睁了开来,灯光下她的样子不人不兽,可那双眼睛,那不变的温柔,历经百转千世,从来不曾变过。“你找到真爱了?”他问得很轻,她轻叹了一口气,“你都明白了,不是吗?”

      沈东篱怔怔地看着她,微红的眼眶湿漉漉地眨了眨,他怎么会不明白,第一夜见她,莫名的情愫便充在心头,孤身被困在这个古堡,他也一点不再害怕。他对罗马建筑的执念,那种伴随了他太久的魂牵梦萦的感觉,那一幕幕画面,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也许是前世,也许已经是十世,百世,沈东篱把脑袋埋在她怀里,克制不住的呜咽出声,眼泪一滴滴,沾湿了她胸前的绒毛。

      她轻拍着他的背,沈东篱抬起了眼,眼泪还在一滴滴地掉,“可那咒语,到底变成了什么?”

      瑞亚摇了下头,“我也不知道。”

      他的眼泪一滴滴,落在那本书页上,慢慢渗入,那纸页却不见湿,反而发出嘶嘶的声响,沈东篱低下头,有几滴眼泪顺着脸颊滑落,那几行字迹随着他的眼泪,慢慢消失在纸页。

      “字呢?”他伸手乱摸,瑞亚拉起了他的手,她的手也碰上去的那一瞬间,纸页上突然像是有一支看不见的羽毛笔在写字一样,一个个字母慢慢地出现。

      By night one way,
      by day another.
      This shall be the norm.
      Until you find true love’s first kiss,
      and then take love’s true form.
      (白天一个模样,夜晚另一个,直到你找到真爱的第一吻,然后变成真爱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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