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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母女二人进了东正房,正遇见罗陈氏身边另一个大丫鬟孟夏碎步从隔间退出来,小心翼翼合了房门,未曾发出半点声响。

      “太太,二小姐。”大丫鬟听见动静,转过来向着主家福一福身,圆润耳珠下坠着的银坠子摇摇晃晃地蹭着脸颊。

      罗陈氏随意嗯一声,问她:“二郎如何了?”

      “小少爷先是用了小半碗儿的糖蒸酥酪,又由乳母陪着玩了一刻钟消食,才教哄着睡了。”孟夏是个正值花信的爽利女子,一笑起来唇边便浮现出个俏丽的梨涡儿:“除开乳母,碧薇也在隔间守着,太太安心。”

      “待睡上两刻钟,便将二郎叫起来吧。睡久了夜里走了觉却不好。”

      幼子身边服侍的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罗陈氏哪会有什么不安心,只随口嘱咐一句便挽着女儿的手臂进了卧房。孟秋落在她身后一步,替母女二人轻轻掩住门守在外头,是防着有那闲杂人等撞进来,将母女两个的体己话听了去。

      罗玉卿打从七八岁就避嫌不再随意进出父母卧房,乍被拉进来,心中难免疑惑——她就算再怎么迟钝,也觉出母亲的异常。

      “母亲?”

      她低声唤着,在罗陈氏的示意下紧挨着她坐到罗汉床上。

      罗陈氏拉过女儿的手合在手心中慢慢地拍,半晌放缓了语气问道:“卿儿,你给娘亲透个底……你究竟,想要嫁个什么样的夫婿?管是嫡长嫡次还是清流勋贵,总得说个子丑寅卯出来,娘亲才好为你相看呐?”

      罗玉卿听罢垂眸想了一想,并不回答。反而轻声细语问:“母亲,是今儿舅母过府来,与您说了什么吗?”

      先前说得好好的至少等她十六七岁再行相看,一转头就变了卦。想想自个儿亲娘耳根子软的毛病,再想想前来拜访的舅母那酷爱掺和东家长西家短的性情,罗玉卿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准是舅母不明就里,好心要办坏事儿。

      罗陈氏侧首不语,算作默认。

      她终究是个普通妇人,自个儿按部就班地降生长成,嫁人生子,规规矩矩地活了几十年,自然打心底里不愿自己女儿去做什么惊世骇俗的事。

      在她看来,女子能平安喜乐一辈子,已是莫大幸事。

      “自家人知自家事。母亲,您又何必将舅母的话放在心上?”罗玉卿想要靠进母亲怀里撒撒娇,罗陈氏却默不作声将身子转过半边,无声地避了开去。

      “你只说想嫁个什么样的夫婿。”她道。

      却是铁了心要迫次女松口。

      母女对坐,一时无言。

      “……”

      “既是母亲想要知道,那女儿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半晌,罗玉卿坐直身板,嘴上仿佛服了软,神色却倏忽间淡下去。“女儿以为夫婿是文成武就均可,贩夫走卒无妨,唯有品性需如我罗家儿郎忠贞不二,心中独我一人耳。”

      罗陈氏霍然起身,却见女儿直直与她对视,眼中唯余凛然:“只此一条,女儿不能有分毫退让。”

      只此一条,断绝多少儿郎!

      “这、这如何使得!妒而乱家,此乃七出——”

      罗玉卿不管眼前罗陈氏发抖的手指,淡声反驳:“祖父做得,父亲做得,缘何女儿的夫婿做不得。”祖父祖母白首偕老,父亲母亲鹣鲽情深,可见男子纵然毕生不纳妾侍,那也是不妨碍什么的。

      这话罗玉卿虽未说出口,却明明白白写在眼神里,险些将罗陈氏气个倒仰!

      “你怎会如此离经叛道……”罗陈氏身子抖得好似那风中落叶,左手却始终死死扳着罗汉床扶手,咬着牙不肯叫自己软倒下去。“你怎能、怎能……若你能有幸学得了你姐姐半分的德容言功,也不至于……”

      “倘若女儿如同姐姐一般德容言功无不具足,这世间也不过多出一个整日里被婆母磋磨的深闺怨妇。”

      罗玉卿一双清凌凌凤眼像足了母亲,清澈得令她无地自容:“我不甘心学足了琴棋书画,理账持家,诸般才华只为搏夫家一个青眼;我不甘心囿于方寸天地,毕生系于宅院深深;我不甘心被婆母明里暗里刁难磋磨,与一群女子百般争抢,不奉上夫婿与之共享就是善妒乱家。”

      “……女儿不甘心,母亲。”

      她伸手提起罗裙的裙摆恭顺跪在母亲腿边,却仍倔强地仰头去望她的眼睛。

      “女儿不甘心。”

      此语固然推心置腹,可人世间但凡女子,怎忍得这字字诛心!

      罗陈氏听得几乎昏过去,热泪沿着脸颊扑簌簌直下。待她终于胡乱抹了脸上的泪,却见一滴盈盈水珠儿亦正沿着次女脸颊泪痕蜿蜒而走,挂在她纤美下颌。随着一眨眼“啪嗒”坠下,在她淡色裙摆上碎成了一朵颤巍巍的花儿。

      “我的儿!”罗陈氏再忍不住,扑过去将女儿搂在怀里哀声痛哭:“我的儿,你学谁不好,偏要去学你祖母!你但知道奇女子光鲜传奇为人称颂,可奇女子又哪里那样好做?这世道容下了一个你祖母,却未必还能容下一个你!早知今日,我定不同意将你抱去养在她跟前……”

      到如今,真真悔之晚矣。

      她还要再说,却忽听得外头爆发出一阵极吵闹慌乱的声响,家丁门房沸反盈天,丫鬟仆妇惊恐万分。眨眼间,乱声已袭至门前。

      罗陈氏下意识皱眉,暂且放开次女,勉强起身打起精神喝问:“外头是什么声音?!孟秋——”

      话音未落,只听门外传来喧哗推搡之声,紧接着便是一声女子痛呼。雕花木门嘭地叫人从外踹开,狠狠弹到红木花架上,响了个玉碎山倾、叮呤咣啷满堂彩!

      满地狼藉中,几个凶神恶煞的皂衣小吏闯进房来,高声叱道:“顺天府办事,闲杂人等各自避入房中,搅扰者以罪论!”

      顺天府?

      罗陈氏本就因罗玉卿情绪翻涌,如今乍听得负有缉拿之责的顺天府名号,竟是一口气没喘上来,生生晕了过去。

      转眼月上中天,凉风习习,正是好夏夜。

      “孟夏……水。”罗陈氏醒来只觉口干舌燥,迷迷糊糊地唤着大丫鬟的名字,“孟夏?”

      水流冲入杯中的响动应声而起,旋即一只柔荑拨开了银红帐子,捧着杯盏的窈窕少女出现在罗陈氏面前。

      “卿儿?怎么是……我怎会在你房中?顺天府的人呢?!二郎呢?!”罗陈氏只看着次女的闺房迷惘一瞬,昏倒前的记忆便已回笼,惊得她顾不得罗玉卿送至唇边的清水,站起来就要往外冲!

      “母亲,别……”

      罗玉卿还未及阻拦,团在罗汉床上睡着的二郎就惊醒过来,与罗陈氏对上了眼。

      小少爷边往下爬,边放开了嗓子哭嚎道:“娘,娘!!!”

      好一阵兵荒马乱之后,罗二小姐望着将小弟搂在怀里的母亲叹口气,示意被吓醒的小丫头碧玺一边睡觉去,不必管这些。

      她自己则走过去重新倒了水,温声劝母亲:“母亲睡了许久想是渴了,不如先喝口水缓缓神。您想知道些什么,女儿告诉您。”

      好在二郎性子安静不闹人,是白日里被兵丁官吏吓着了才会哭闹。罗陈氏只抱着他略哄了哄,小小的人儿就重又睡去,窝在母亲怀里安稳地呼吸,只细嫩手指仍紧攥着母亲的衣袖,睡梦中也不肯松开分毫。

      罗陈氏将他小手轻轻掰开,重新靠着罗汉床里侧放好了,又给他小肚子搭了个被角防着着风,这才与次女回了床边坐下叙话。也是直到此时,她才发现次女眼圈通红微肿,必定是已经哭过。

      “先头来的是顺天府的人,言说陛下降罪祖父与父亲,闯进门来就是好一通打砸,不像围府,倒像抄家。”罗玉卿握住罗陈氏的手聊做安慰,为防着门外的看守,她将声音压得极低,“正房一片狼藉,身边的嬷嬷丫鬟都给圈起来问话去了,您又还昏着,我便做主将您和小弟都挪到我这儿,也好看顾。

      “外头起先是顺天府的皂吏在看守,等到未时刚过,那起子人不知怎的又呼啦啦都撤走了,换成一水儿的锦衣卫杵在门口……倒是比前一拨的知礼些,为首的大人还特地遣人来告罪过,略讲了讲祖父他们还有哥哥的境况,又允了我屋里才留头的碧玺回来帮手,这才能勉强支应着。”

      若不然她又要顾母亲又要顾弟弟,心头再牵挂着父兄,把自己劈成四份儿都不够使唤。

      罗玉卿简单说了说眼下的情形,原本是盼着能请母亲拿个主意,怎奈何罗陈氏性子软没主见,平时虽不显,这会儿就看出不顶事来——眼泪流得比她这尚未及笄的小丫头还快还汹涌,倒叫她再没多余心思忧惧踌躇,生出些啼笑皆非之感。

      说起今日这天降祸事,罗玉卿心中是觉出几分蹊跷的。

      她祖父官居正三品,父亲供职翰林院,就是正经抄家也要由当今陛下指定钦差方能动作,怎会任由顺天府下的阿猫阿狗不由分说地冲将进来喊打喊杀?之后又为何中途换将,改由锦衣卫把守问询?

      至于顺天府。

      罗玉卿眸色深深,想起屡屡寻机与自己口角挑衅的杜七小姐。她父亲好似与当今贵妃的弟弟,承恩侯宋全福交好;而他官职若没记错,正是顺天府尹。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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