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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邂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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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往山郊的路上。
江梦清不知为何突然要去深山的庙里拜佛,甚至不知深山里有没有庙。
她坐在马车里,垂眼看看深蓝色的锦锻衣衫,又抬指轻点腰间的白玉佩。
那是母亲赠与的物件,而她已离开很多年。
零零碎碎的小物件,江梦清全部戴在了身上,却终究还是丢了一些,到如今只剩下这一个。
不明白父亲为何如此不喜欢自己,想到这,她愁怅地抬起眉心,温婉的容颜好似蒙上层雾气,勾勾手指抬起车窗的帘。
夕阳渐落,山中的风也冷几分,穿过层林拍在她的脸颊,揉皱了眉眼,惹得她更加不悦。
明明是侯府的长姐,却如此不受欢迎,庶女安能受偏见?
多年来她早就被磨平棱角,哪怕是平庸也已习惯。
罢了。
直到天色彻黑,马车才停住。
哪有庙又哪有佛,无非是想让她留下,永远留在这里。
“阿清啊,你看那河水旁的果子,还有水里的鱼都能不能吃啊?咱们出来的晚,怕是先行不到佛庙了,你身为长姐不妨给姊妹们寻些果腹的东西,可莫闲着。”
老夫人开口,江梦清只能应下。
“是。”
她一寸寸靠近,湍急的水流撞上石头,飞上岸边,还未临河,早就湿了脚处的绸缎。
她不会水。
她不会水,府里上下都知道。
“老夫人,这……”正想说,这没有鱼。
徘徊之际,身后一掌猛的拍下,将人送进河里。
甚至还未看清楚那人是谁,水流就把她渡过去,冰凉入骨的水涌入口中,冷得让她不得不保持清醒,挣扎一会儿后便很快脱了力,淹在凶涌的河中,朦朦胧胧一片阴黑的天,她不知道自己在哪。
耳畔有碰撞的泉水声,依稀还有远远岸边的讥笑。
江梦清不明白,杀她何必这么大费周章。
……
“世子,侍卫们在河边儿捡到一个姑娘,您看怎么办?”
屋里,桌旁,烛灯边,暖色的光下。
红衣男子正摆弄着手中的小茶壶,墨色长眉横在桃花眼上斜入鬓,马尾高高束起显得干净利落,他嘴角轻抬却不见情绪。
他呵一声,“能怎么办,救呗?”
小侍卫应声,跑出了屋去,然后一次又一次穿梭于屋里屋外。
“世子,那姑娘醒了。”
“世子,那姑娘还挺漂亮的。”
“世子,她问咱们的身份了,说不说?”
“世子,她想见你。”
“世子,她好像受伤了,特别可怜……”
“行了!我去看看还不行么!”他甩下茶壶,用力按按眉尾两侧,啧声大步向河边前去。
“怎么回事儿……”他想问的是,能有多好看?
然而未开口,他就见一女子轻扯衣袖,锦衣浸水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瘦的盈盈身段,她不知是太冷还是怎的,楚楚动人的面容惨白,晚风吹过教她又打个冷颤,她启唇,“多谢公子相救。”
“……不用谢。”
“你……姓甚名谁?可需我送你回家?”他开口问道。
“我名江梦清,但我没有家府可回。”她答着,眼睫落下映进烛光。
晚风依然呼呼地吹,萦绕在他耳边,刮进心里如乱麻。
糟糟乱乱的心绪理不清时,他又听见江梦清开口。
“公子,可否告诉我你的名字?”
一堆小侍卫们蹲守在旁边,有两个好奇的想回头看,又被拍脑袋拧了回去。
他的视线不自觉向下,那深蓝的衣由烛火映照显得别样动人,终于意识到什么后才不自在的扭头,手抚上后颈,盯着远处那颗秃头老树回答。
“祁喻。”
这里的树怎么都这么丑。
真糟心。
“那……怎么办呢,今夜先歇息,明早再说吧。”说完,祁喻他头也不回地进了屋。
江梦清望向他生风的背影,暗自发笑,但是忽然反应过来,不知道自己能在哪休息。
她环视四周,月黑风高的陌生环境,难道真的要睡在石头上?但是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
“喂,进来?”木屋探出一个小脑袋。
冷风又一吹,将她轰赶送上前。
江梦清作为闺阁女子,对于夜晚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总归还是介意的,不免扯紧方才小侍卫们献上的鹤氅,贴着墙缩在一旁。
祁喻这间屋由仁懿亲王安排建造,亲爹何其坑人,这小破屋每每见到他都嫌弃,寒蝉得不得了。
其他房间归几个小侍卫用,屋里这只有一张拔步床,剩下的就是檀木椅,祁喻坐在床榻上望向墙角,心中无奈,“你过来。”
“啊?”
“你睡这,不然着凉了的话明日还要带你去抓药。”
江梦清识相走过去。
祁喻坐在椅子上也没有困意,侧过身拄头盯着她,挑眉问道:“你怎么这么相信我?”
她不解,“嗯?”
“我们一帮男人,这荒郊野岭的,不怕我们有什么非分之想?”他说着,像是嫌弃自己一样扯了扯嘴角。
江梦清思索片刻,“你们还小。”
“什嘛?”
“我说,你们还小,方才他们一群小少年围过来时,我便知道了。”她一本正经地道。
“我相信你,你们不会。”
祁喻盯着她,控制不住咧开嘴角笑了起来。
他笑的时候,桃花眼弯弯,修长的手拄着头,眼睫稀数散映烛光,无需开口自风流。
那头儿,江梦清疑惑地也盯着他,左右不过十五的少年笑得如此无礼,怎么回事?
等他笑够,抬脚架在另一个木椅上,找到舒服的姿势,朝后仰头靠墙眯起眼,“行了,您这姐姐且安心睡吧,我们可都是正人君子。”
“……啊,还是要说,谢谢。”
不知道听没听见,只传过浅浅一声鼻音,“嗯哼。”
·
第二日的天格外好。
江梦清早早起来,靠近河边寻了个简单的方式梳妆打扮,又围绕这片小山林转悠一圈,找不到什么像能归京的路,最终还是回去蹲守在木屋旁边,等待他们醒来。
衣服干的差不多了,也没得换,她捏起衣袖两角搓搓,嗯……还像是能穿的。
吱呀一声响起,“啧,说老爹头儿不是亲的,诚不欺我!这破门……”
站着一个和蹲着一个,两人相视无言。
“……你怎么在这待着?”
“我不想打扰你们,又无事可做。”她起身,抚平衣服的皱褶,扭头却不见人影。
“?”
“嗖”的一声,祁喻飞过。
“等着我!等等再启程!”
睡醒之后是什么样子他不知道,但是……肯定不好看!
就这样,他收拾完,又把一群小侍卫踹起来,一行人上了返京的马车。
江梦清着实无聊,摸摸简单盘起的发髻,开口问:“公子,你为什么会来到这荒郊?”
“被父亲赶出来的,他让我在外头待够三天再回去。”
“令父是?”
“仁懿亲王。”
“世子昨夜怎不点明身份,小女或有唐突,求世子莫怪。”说完,她便拱手作揖。
“哎不用跟我行大礼,不需要讲些有的没的,我不在乎。”祁喻伸手横在面前,纤长的手指敲敲她的腕,婉拒了这场礼节。
“看看外边那群小子,除了吃什么都不会,从来没和我行过礼,哎,你知道怎么行礼吗?”他撩开帘伸出胳膊拍向其中一人的脑袋,仰仰头问。
小榆木摇了摇头。
他抬指,“看,他们都不会。”
江梦清看着眼前滑稽可爱的一幕,抿唇笑了起来。
江氏侯府的后院,无用的规矩最多。
“江小姐,回京后,你要去哪?”
她摇摇头,“不清楚。”但的确无法再回家了,她没有家。
索性扯个谎,“我只是一介布衣女子,没有去处。”
“随我回亲王府怎么样?”
“可以么?我能充当下人、侍女都行,求世子准许。”无路可走,妥协显得何其理智。
“不。”祁喻倾身向前,目不转睛盯着她。
——“我要你做我的童养媳。”
没等回复,他又扯唇圆自己的话,戏谑道:“您都说了,我还小,还缺个异父异母的姐姐。”
毫不讲理的模样,竟也令她生不起气来。
“……嗯。”江梦清想,再过两年,待他兴味过去,自己便可褪下无用的庶女身份,安心做个寻常人了。
眼下,就先应了吧。
以后,权当江氏侯府之长女死在了荒山上。
·
江梦清真的在仁懿亲王府住了下来,还被分做贴身侍女,每日都被祁喻变着法各种逗弄,几乎全年无差别地生气。
好在原先的府中,粗活没少做,侍女一职干的还算顺手。
平平静静的这段日子,没有人叨扰,没有人找寻,于她来讲是无可形容的幸福。
多年后,他既加冠,也要成亲了。
真没想到这天如此快。
可笑的是,听说与世子联姻的,是江侯爷的女儿。
江梦清表面毫不在意地为他整理衣裳,“世子明日便要成亲了,‘童养媳’一诺可还作数?”
祁喻侧头睨她,冷声答道:“曾经不懂事,当个玩笑听听罢了。”
“是。”她暗自松下一口气。
可到了晚上,她在新府闲逛,看向满院喜庆的红纱红布,心中却始终无法开心为他庆贺。
还不知哪个妹妹能嫁给祁喻,嫁到他这般一个好人家。
无从释怀,只能怅然离开。她来到小湖边,坐在舟上独自饮茶。
作为曾经相识的契机,她如今已不再惧水,能完全自在地行于舟上。
二人不知不觉相伴许久,见他幸福美满反而有些不习惯呢,只因那人不是自己吗?
突然,小舟的另一侧剧烈晃动,惹她险些摔下去。
“谁?”
慌乱之余她扭头查看,却看到那人一袭红衣沉稳上了小舟,含笑走过来。
他如初见时一般,还是朝气蓬勃的少年郎。
他坐在她身旁,伸手递过喜服,“为你量身定做,可是你这么多天过去了都不知道。”
“江小姐好傻呦……”祁喻啧啧两声,咧嘴开怀大笑起来。
“哈哈哈”的声音萦绕耳边,江梦清久久缓不过神,“怎么回事,明日就要与江家的小姐成亲了,你怎么……”
祁喻没听她继续说,伸长胳膊将人揽入怀中,把喜服塞到她手里,捏捏她的肩膀,又在泛红的耳上蹭蹭,哑声道,“江家小姐,就是你呀。”
“小媳妇该不会真的以为,我堂堂世子没能力查你的身份?我就傻到这么容易把一个陌生女子安进府里?还是贴身侍女?你好好想想?”
“你以为,那一身深蓝色的锦衣绸缎,真的会被称为‘布衣’么?”
他不顾怀里人的羞耻感,接着咬耳朵:“怎么这么不聪明……”
江梦清抬头看他,哽咽不知从何问起,“但是,一个庶女于你,是门不当户不对……”
“老爹头儿不管这个啊,只要是侯府的丫头就可以啦……喂,你哭什么?”祁喻琢磨她复杂的表情,不禁皱眉,抬指撇去那颗晶莹的泪。
“啧啧啧,忘记说了,我还真的不是正人君子……我对你——是见色起意。”
无论多久过去,江梦清作为世子妃都会记得,那晚明月下,木舟前,花灯侧,他开朗的笑容,有如郊山河畔的天真红衣少年郎。
庶女安能受偏见?祸不顾及幼小,爱无所谓身份。
无论当时如何,眼下我爱的是你的全部,就足够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