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风吹至夏天》青记小天

7、悲伤的人和悲伤的歌

　　走到四楼的时候支尧都可以看见崔久的额头冒着的汗了。
　　“行了，该放我下来了吧？”支尧准备从他身上下去。
　　崔久的手却并没有要让他下去的意思，反而更收紧了一些。
　　到了408门口，崔久才微微蹲下，把他放下来。
　　支尧拿出钥匙打开了门，“你可以回…崔久！”
　　崔久站在他身后，突然间将下巴砸在他肩膀上，“没事，让我靠会儿。”
　　支尧能感受到崔久的虚弱，都这状态了，他还非得抱着自己上楼，想不通。
　　“先进来吧。”算是看在崔久精神不佳的份上，支尧没有继续赶他离开，而是缓慢地往屋里挪，让崔久可以跟他一个频率进去，手往后一抓，把门给关上。
　　“你…”支尧不知道接着该怎么办了，崔久下巴压他肩膀上还挺重，应该真的非常不舒服，现在既不能推开也不能直接走开，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的杵在门后。
　　支尧可以感受到崔久的鼻息就在他的耳边，有些急促。
　　“你要不...再吃点药？”支尧感觉自己的呼吸也跟着变急了起来。
　　“嗯哼，”崔久笑了，“一个小时前刚吃，现在又吃，你当那是巧克力豆啊？”
　　“那你打算这么靠我在身上到什么时候？”支尧倒吸了口气。
　　“我能上你床上躺会儿吗？”崔久眯着眼睛，讲话有气无力的。
　　“你宿舍就在隔壁，干嘛不去你自己床上趟，”支尧感觉自己跟落枕了似的，肩膀以上一动不能动，“而且我自己也要睡觉。”
　　“我怕我疼死在隔壁，你没能发现我。”
　　支尧抓着他的胳膊快速往前走了几步，到床边时，将他手掌摁在木制床架上，“呸呸呸！你自己也不说自己点儿好啊！”
　　崔久笑笑，“所以嘛！你不忍心让我一个人孤独的在隔壁的，对吧？”
　　崔久懒洋洋的声音加上点撒娇的语气在支尧耳边炸开。
　　支尧突然想到在体育器材室里崔久嘲笑他撒娇来着，这下让我抓到了你撒娇的时候了！
　　支尧把心里的喜悦笑了出来，“你这是在和我撒娇吗？”
　　崔久把下巴挪开，身体往旁边的墙上倒过去，靠在墙壁上，“放屁！你好好看看我，老子浑身上下不都透露着阳刚之气吗？这么猛男！”话倒是挺凶的，不过他自己讲着讲着也笑了起来。
　　支尧顺着他的话，从他脚踝一路上到了他的头发，听见他的猛男一出口也就笑出了声，“行，猛男撒娇我也接受。你去我床上休息吧！我去洗个澡。”
　　“我也要洗。”崔久拉住支尧。
　　“去你宿舍洗。”支尧扯了扯被拉胯的袖子。
　　“我不要，我好累，我不想走过去。”崔久抓着支尧的胳膊。
　　“我这里又没有你衣服，你洗完打算裸奔吗？”支尧看着他。
　　不过要是能看一下崔久裸奔的样子，想想好像也还不错！
　　“我裸奔？我怕某个尺寸吓到你怀疑人生！”崔久松开了手，又拿出来他那拽爆天的语气，“那你先进去洗，我再回我宿舍洗。”
　　“为什么？”
　　“小孩子问这么多干嘛？”崔久背靠着墙，双手揣着裤兜，脑袋往宿舍里头一撇，“赶紧去！”
　　“搞什么飞机？”支尧也不再和他争辩，再这么一人一句的讲下去，天黑了两人还得待着不动。
　　从衣柜里拿了衣服，在崔久的注视下走进了阳台，走进了浴室。
　　支尧听见隔壁宿舍的门开了又关上，崔久是在自己进去后立马就回去了的。
　　说真的，要不是支尧打小柔韧性超群，能够足以把右脚定到墙壁上，不然就这不防水的纱布，澡都没法洗。
　　担心支尧洗了个澡会变卦，崔久出来时，连门都虚掩着的，以自己最快的速度回到宿舍里。为了赶在支尧之前回去，他开启花洒时还热水烫了一下，胸口立马就红起了一块，管不了那么多，赶紧冲洗掉湿黏的虚汗，赶紧套上衣服就返了回去。
　　崔久走到刚才看支尧拿衣服的衣柜面前，既然他衣服在这衣柜里，那这上面的床铺就是他的床没跑了。
　　崔久抓着梯子两三下就爬上床，把自己裹进了被窝里头。
　　本来想着等支尧洗完澡来着，但是刚才自己洗完澡后胃就不那么难受了，这脑袋一粘上枕头眼睛就渐渐地睁不开了。
　　支尧洗完澡走出来没有看见崔久身影的瞬间有些小失落，忍不住呢喃道，“还没洗完？还是不回来了？”
　　他叹了口气，别着右脚尽量轻轻地踩上梯子，眼睛一直盯着门的那边，竖着耳朵等崔久的敲门声。
　　余光突然发现了床铺上鼓起的被子，吓得险些手没抓住栏杆。
　　定金一看，是那只小羔羊正躺自己床上熟睡着。
　　崔久睡觉还挺安分的，背对着墙壁，前面空出了好大一块位子，应该是要留给支尧的。
　　支尧站在梯子上犹豫一会儿，本来有打算下去坐椅子上等崔久睡醒了离开后自己才睡的，但是自己这时也是困的不行。
　　算了，不就是一起睡一觉嘛！
　　支尧轻手轻脚地爬上去，小心翼翼地钻进被子里。
　　然而并没有想象中那种有人提前暖床的那么暖和，崔久躺了这么久，被窝里的温度却反被他带凉了，还没有被子外面暖气的舒服。
　　支尧背对崔久往手心哈了哈气。
　　身后有点动静，突然一只手伸到支尧腰上，随后，崔久整个身体都往前挪，贴在支尧的身上。
　　“好暖和。”崔久把脸埋在支尧的脖颈后面轻轻蹭了蹭。
　　这下他的鼻息直接往支尧身上洒，他的胸口贴在支尧背上，心脏一下一下有序地跳动着。支尧却感觉自己的心脏骤停了一秒，接着就疯狂地乱跳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整个脸一下就热了起来。
　　是心脏疯了还是自己疯了？
　　虽然他很帅，但是…但是…支尧但是了好久都没能想出个所以然出来。
　　不行，不能这样。支尧赶紧闭上眼睛强行不让自己去想崔久，又不敢去推崔久，还得强行忽略崔久在自己身后巨大的存在感。
　　过来不知道多长时间，支尧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又一次梦见了那个打赤脚的小男孩，这次是和他一块儿在公园里玩耍，小支尧还给他带了很多好吃的。
　　小支尧坐在小男孩旁边，“我叫尧尧，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拿出含在嘴里的棒棒糖，“我没有名字。”
　　“为什么你没有名字，妈妈说每个人每个东西都会有属于自己的名字。”小支尧用小孩稚嫩的嗓音问着。
　　小男孩没有接话，只是盯着手中的棒棒糖。
　　“嗯…”小支尧挠了挠脑袋，“你喜欢这个青苹果味道的棒棒糖吗？”
　　小男孩点点头。
　　“那以后我就叫你青苹果好不好？”小支尧从袋子里挑出一个青苹果味的棒棒糖，“因为尧尧也最喜欢青苹果味道的棒棒糖了。”
　　“好。”小男孩笑起来，大大眼睛忽闪忽闪着阳光的颜色。
　　小支尧拉着青苹果的手跑向了滑滑梯的方向。
　　这不是个噩梦，梦里的俩个小孩都玩得格外愉快。但是在最后，支尧却眼看着那个公园逐渐远去，四周褪成一片亮白，就在即将完全变白的时候，那公园又出现在了眼前。不一样的是，小朋友都消失不见了，空无一人的公园寂静无比。
　　梦到这里结束了。
　　“青苹果。”支尧还在迷糊着就缓缓做坐了起身。
　　“醒了啊？”杨琛的声音从下面传来，“你说什么？”
　　“没。”支尧坐床上发愣。
　　“下来吃饭吧，我帮你打包回来了。”杨琛拍了拍支尧床沿。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支尧左右看了看，“回来的时候有没有看见崔久？”
　　“回来好久了，”杨琛说，“没看见他，他不是在隔壁吗？”
　　支尧抬手在自己脸上使劲搓。
　　“原装的也不能这么搓吧，”杨琛抬头看着他，“你晚自习去吗？”
　　“不去。”支尧把手伸下去，“把饭拿给我吧，懒得下去。”
　　“你…”杨琛帮他把饭递上去，“喜欢崔久的吧？”
　　支尧愣住。
　　眼前闪过崔久的脸。
　　“没有啊！”
　　“真的？”杨琛看他，满脸都是不相信。
　　支尧愣了好久又摇了摆头，“假的。”
　　“我就说嘛！”杨琛激动的拍掌，“我就知道不会看错的，你那偷看他的样子就不对劲。”
　　“很明显吗？”支尧压着声音问。
　　“我是觉得挺明显的，”杨琛说，“但那前提是我知道你是，别人看着怎么想我就不清楚了。”
　　支尧盯着手里的饭，“蛏子，你说我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杨琛再往他床边拍一巴掌，“追啊！”
　　“这我才认识他不到一周，这就上去告诉人家我喜欢你，肯定会把他吓跑的。”支尧舀起米饭，又放了回去。
　　“你给我说的时候那么头头是道，到你自己就怂成这样。”杨琛拉来椅子坐下。
　　“这情况不一样，”支尧看他，“要是他不是呢？要是他恐同呢？他就坐我后桌，住隔壁，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要是被他拒绝了以后还怎么过！”
　　“你…”杨琛背靠着桌子，抬起的手往下垂，“我也不清楚，我自己都没追到手呢！”
　　支尧吃了口饭，“你说我是不是其实就没有看上他啊？只是因为他长的帅了那么一点，也没有别的什么优点了。我是单身太久，对他的相貌感兴趣而已？”
　　“喜欢他是你说的，只看中他表皮也是你说的，”杨琛敲了敲椅脚，“我自己泥菩萨过河，就不好给你瞎提什么话了。”
　　“再说吧！”支尧一摆手，躺回了床上，“罗宾他们两个怎么还没回来？”
　　“去约会了呗！”杨琛说，“跟他们那两个小女朋友谈了快有一年了吧，每天晚上都聊天聊到半夜，都不嫌腻乎的。”
　　“就我们这种单身狗才会嫌人家腻乎，人家可逍遥快乐着呢！”支尧拉长声音，“羡慕啊～”
　　“你有什么好羡慕的，每天悄悄塞在你课桌里的巧克力和情书那么多，还不都是你自己亲手扔掉的，”杨琛摇摇头，“可惜了那些漂亮姑娘们的一片痴心了，居然偏偏看中你这么一个不懂不稀罕美女的人。”
　　“你想要全都介绍给你好了。”支尧闭着眼睛，手端稳着饭搁在肚皮上。
　　“我不要，我有我的牛肉面。”
　　“人家搭理你了吗？都不认识你，就成你的了，”支尧说，“你这臭不要脸的。”
　　“有帅哥还要脸干嘛？他迟早是我的，这一回我特别有预感。”杨琛突然站了起来，悬浮的椅脚“啪”一声砸在地上。
　　“那就祝你好运。”支尧把几乎没动的饭合上，递给准备去教学楼的杨琛。
　　“接您吉言！”杨琛接过饭盒，“就吃了几口，你修仙呢！”
　　支尧喝了口牛奶，“中午吃多了，现在没胃口。”
　　“你这不只脚伤了，连消化系统都出故障了吧！好几个小时前的饭到现在都还能堵着，”杨琛把饭盒放支尧桌上，“饿了自己再下来吃。”
　　“好嘞！辛苦您操心了。”支尧轻声笑笑。
　　“慢慢欣慰吧，我走了。”杨琛走出宿舍关上了门。
　　宿舍里顿时又安静了下来。
　　闭上眼睛，可以很清楚的听见走廊里有人走动的声音，隔壁关门的声音也听得见。
　　崔久会去上晚自习吗？应该不会吧，我都没那么认真。他在宿舍干嘛，睡觉吗？还是在干点其他的事？
　　支尧躺床上，在脑子里假设了一百种崔久现在在宿舍里可能会干的事情。
　　“啊啊啊！”支尧用枕头紧紧包住自己的头。
　　脑子里全是崔久的样子，支尧觉得自己真的单身疯了。
　　需要冷静。
　　拖着行动不便的右腿从楼梯上缓缓下来，支尧拿起桌子上的一本书，蹦到阳台。
　　书的内容讲的是作者到世界各地不同地方研究宇宙行星的故事，是支尧现在唯一可以全情投入去关注的一本书。也只有投入其他，才能抵得住自己的老粘着隔壁崔久的思绪。
　　冬天的夜色黑的彻底，今晚的月亮也不知躲去了哪里。从阳台上看过出去，教学楼那边的灯光显得格外刺眼。
　　风比白天的时候更大，更凉，一阵带着一阵往支尧脸上撞。他就穿着一件卫衣，有些冷，但用来消消心里的烦躁再好不过了。
　　手翻开书页，放在护墙上面开始看。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哈？你说什么？我没有听错吧？”是崔久的声音，从墙的那边传来。
　　支尧的思绪被打断，竟轻易的再次被崔久勾了过去，书已经没心思看了。
　　崔久的声音变小了许多，再加着一堵墙和四处乱吹的风，支尧只有专心地竖起耳朵才能听清他讲的是什么。
　　“你一个男的，我也一个男的，你说你喜欢我？”崔久说着，“你是看我转学了故意打电话过来恶心我的吗？”
　　崔久冷笑的声音像一根根银针在支尧的心肺上一下一下的戳着，戳了一个又一个的洞，害得都已经存不了气了。
　　对。
　　喘不过气。
　　支尧身体僵硬，崔久的声音还在继续。
　　“别异想天开了，”
　　“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一个男的，”
　　“你丫是不是脑子有病啊！”
　　“我艹，”崔久拿下电话，“这死基佬居然挂我电话。”
　　啪！
　　“什么玩意儿掉下了。”崔久从阳台边探出脑袋，看看一片漆黑的楼下又看看隔壁宿舍的阳台。
　　灯是开着的，不过也没看见有人在阳台。
　　“支尧？”崔久望着他们宿舍的方向，“你也没去上晚自习吗？”
　　支尧一个不留神，手上的书就掉楼下去了。
　　可能是心虚吧。
　　在崔久看过来之前支尧就蹲下了，靠在墙壁上看着那个椅子腿看得出神。
　　“支尧！”崔久又冲隔壁喊了一声。
　　虽然这次声音大了，支尧却反而听不见了，满脑子都是刚才崔久打电话的声音。
　　恶心。
　　异想天开。
　　脑子有病。
　　……
　　“不在吗？”崔久小声嘟囔。
　　支尧蹲那边没一会儿受伤的脚踝就不行了，疼得他眼泪都快夹出来了。
　　不过他并没有起身，他怕崔久还站在阳台那边，怕他一有什么动静就被崔久发现，更怕崔久问他刚才为什么没有回应他。
　　该怎么解释才能不让崔久觉得他恶心？
　　想不出来。
　　就这么蹲着吧。
　　脚痛了也许就可以盖过心痛。
　　“好像，还来不及对你说起我多不舍，转眼,就只剩下天边微泛红的云朵，陪伴，那忧伤，再假扮这欢喜...”崔久站在阳台边上，轻轻地唱着歌。
　　他的声线本来就偏低，而且还很有磁性，唱慢歌再合适不过了。
　　崔久唱的这首歌，支尧也听过。刚发行的时候还掀起了一波热潮，听说是歌手为了纪念离世的好友专门写的。支尧之前耳机里就经常放，当时他只是觉得旋律好听，现在听崔久唱起，支尧才忽然间感受到歌词里无尽的感伤。
　　不清楚崔久为什么突然唱起这么悲伤的歌，你看是想自己一样喜欢旋律，或者他能与里面的悲伤共情？支尧搞不懂，他现在也没有心思深究，刚刚才萌生的对崔久的一点感情，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知道被判了死刑，心里真不是个滋味。
　　支尧伸手摸摸脚踝上的纱布，安静地听着崔久的歌声。
　　好听。
　　一首歌结束了。
　　支尧想着等他进去里面之后，自己再起来吹吹晚风。
　　等了一会儿却没有听见隔壁有脚步声，只是崔久轻轻咳了两声之后，又重新唱了一遍刚才的歌。
　　“好像，还来不及对你说起我多不舍，转眼,就只剩下...”
　　支尧抱着自己的腿，蹲久了两条腿都麻了，麻得脚踝的疼也给盖了过去。
　　仔细听崔久的歌声，支尧可以听出他有多认真在唱。
　　“我怎么会忘记，怎么会忘记？”
　　唱到结尾了。
　　不仅喜欢他的脸，现在还喜欢上了他的歌声，支尧觉得自己要完蛋了。
　　“咳咳，嗯，啊，嗯…”崔久两根手指捏着脖子，清了清嗓子。
　　“好像，还来不及对你...咳，嗯，咳！”
　　“好像，还来不及对你说起我多不舍，转眼,就只剩下……”
　　又是新的一遍开始了。
　　支尧腿已经麻到失去知觉，他干脆直接坐到了地上，张开嘴巴，没有出声的跟着他一起唱。
　　非常完美的一遍双男音合唱落幕，支尧忍不住笑了起来，心情好了一些。
　　这种能他一起的感觉，即使隔着一堵墙也很不错。
　　“好像，还来不...”崔久没等支尧笑完，又开始了第四遍的唱这首歌。
　　直到听见楼下有同学上完晚自习回来的声音，崔久停止了演唱，终于走进宿舍里。
　　在这一节晚自习的时间里，支尧在阳台上从腿麻到屁股麻，听了崔久清唱了不少于有十遍的歌，还是同一首歌反复唱，无间隙的唱。
　　直到听见崔久离开阳台后，支尧颤颤巍巍地摸着墙壁磨进宿舍里，坐在椅子上时，耳边还回荡着崔久的歌声，久久消散不去。
　　再好听，听多了就觉得没那么吸引人了。
　　其实支尧是想要上床上躺着休息的，但是他的两条腿还没有恢复回正常的感官。阳台上本来就风大，空气又寒，呆久了都分不清到底哪条腿是没有伤的，这会儿感觉自己的两条腿都是一样废。
　　想爬上楼梯都做不到，只能往椅子上瘫。
　　听崔久唱歌给支尧听饿，他看着桌子上自己剩下的饭瞬间食欲大增。虽然凉掉了，不好吃，但支尧还是捧着饭盒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可惜了那本书。
　　“咔哒”
　　宿舍门被人从外面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