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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2、【番外】黑瞎子篇:《奉天旧恨》壹拾捌 ...

  •   吃罢饭,老黄结账,又买了两盒千层油糕,笑说看戏的时候慢慢吃。点心装竹匾里,裹上雪白的防油纸和小方红纸,一红一白,小巧玲珑,拎在手里倒有种回到儿时游玩京城的感觉。

      回剧院中途,不时见到些盛装打扮的丽人结伴往同一个方向去,嘴里念着哈尔飞。

      我问,“哈尔飞是什么意思?”

      老黄道,“那Heart Feel不就是哈尔飞嘛!街上洋人寻路,还必须读哈尔飞,北京人才给指。”

      张海客乐了几声,“北京人倒是会做音译活,想必也精通梵文翻译。”

      老黄道,“这就是自信,甭管它英文德文,进了北京,都得成汉文。”

      剧院前排着长龙,衣着阶级鲜明,但都挤在一起,手里攥着票,只图一快。我们从侧门进去,这道门开在库房,经过一屋子的用具,终于绕进戏台,只听得千百人声汇成潮声,耳朵来不及反应,已经被笼罩其中。走廊上尽是赶趟忙活的伙计,端茶的、送瓜子点心的、绞毛巾的,像炸辣椒一样热热闹闹,卖烟卖糖的小伙小姑娘穿行其间,撞着人只咧嘴笑问,老爷来一根?

      池座排排座位的最后,摆了两张方桌,围坐一些军警,桌上竖着木牌,用红纸写着军警弹压席,还有一个小木架,上插令箭。说美名为维持现场秩序,谨防恶意闹事,白了就是公款看戏。

      老黄将我们带上二楼包厢,各个厢都亮着灯,看来是老早卖光了。老黄道,“你们到之前就安排好了,最好的位置。”

      我不以为然,若真看戏,最好该是池座头几排。不过那里的位置,只有王爷官家坐得起。

      老黄吩咐伙计送一壶碧螺春,张海客撑着脑袋在打瞌,无人交谈,显得这间包厢格外特殊,安安静静的。以前我爹跟人做名器生意常定这种包厢,人声喧哗里比划手势,一场戏下来,能成的也就成了。

      我趴着栏杆往下望,不出所料,池座头两排正中有张小桌,摆着两只杯,配两碟茶点,但座位空空,与四周拥挤的人头形成鲜明对比。

      我问老黄,今晚包前排的是谁。

      老黄走过来,学着我的样子趴在栏杆上,“小六子呗。”

      我道,“怎么?他请客?”

      老黄道,“听说是个张姓军官南下,特意送行。”

      我问,“直接招进院子就行了,何必挤这种场合?”

      老黄笑道,“这可是二月红的规矩,从不单独给人唱,价开再高也没用,人不缺银子。”

      伙计端来茶,连带送折子,红纸上小楷写着今晚演出戏目,我啧了声,“窦娥冤?”

      过了十多分钟,楼里瞬时安静下来,只见大门口进来四人,张学良和一个穿国军制服的男人走到头排小桌坐住,身旁站着各自的副官,伙计奔去添上茶。

      楼里灯光全暗,只留几盏取亮,群声皆默。

      戏台,红幕拉开,奏的是水龙吟,四兵士、中军、窦天章同上。

      这戏,开始了。

      窦娥夫君蔡昌宗亮相

      【西皮原板唱】

      幼年间父早丧秉承母训,

      每日里对寒窗苦读书文。

      愿今科乡榜上功名有分,

      慰高堂与娘子光耀门庭。

      【白话念】

      小生,蔡昌宗。不幸爹爹早年亡故,老母吴氏。我妻窦氏,倒也贤惠,今乃大比之年,理应进京赴试,只有老母在堂,不敢远离,不免请出母亲商议此事。啊,娘子,搀扶母亲出堂来呀。

      未见人出,听得一长声:来了。

      久发不绝,以气托腔,均匀而轻。似又流出一些不可查觉的小哀。

      众人纷纷叫了声好,掌声中,走出一个着华服的妇人,是蔡母,窦娥穿一身粉衫紧随其后,头上点翠微颤,望了眼台下,是一副贤惠舒心的模样。

      张海客照旧生不出兴趣,但这会儿确实无事可做,只能半打起精神看。我听到张驴儿与张妇对白,发现竟然改编不少,融进了这时的热点,语句通俗,夹杂北京话,我怕他听不懂词句,让伙计拿来一份戏本子。

      张海客翻完,应该是记下了内容语句,看戏比之前认真不少。

      我很惊奇,认识哑巴至今,间歇得到的信息表示,张家族群规模确实远超我的想象,不缺钱不缺人,盗墓的更是富得没地儿花,奢侈铺张上本该更有一套规矩,大家子弟怎么着都有点闲趣爱好,招戏园子就是其中之一。张海客不熟悉经典剧目,只能说明一件事,张家少有这类娱乐活动,或者说,刻意阻止族人体验大起大落的情感。勤劳又节俭,冷酷又无情,张家人适合当皇帝。

      《窦娥冤》照着剧情演,我喝完三杯茶,吃了两块点心,下楼去放个水。方便完回戏楼,经过四合院,一个姑娘站在小花园门口踌躇,像是迷路了。

      “你要去哪儿?”

      姑娘穿着一身水绿旗袍,头发散披,应该是刚睡醒,说话怯怯懦懦的,“我,我想去茅房。”

      我指了指右手边的一道拱门,“在那边。”

      姑娘说了句谢谢,便小跑着去了。

      能在这里睡觉的,应该是戏团的成员。我看了看那抹水绿色的背影,落脚发虚,没练过功,二十多,不知道在团里负责什么。不过也常有团员拖家带口走江湖,可能是哪位的妹妹。

      回来时,正好到了法场一幕,张海客看得入神,茶杯端在手里好半天没动。

      我不擅品剧好坏,只图看故事。

      窦娥一身红衣,面容哀绝,仰头对天,缓步而行,唱道:“虽然是天地大无处伸辩,我还要向苍穹诉告一番!天哪,天!想我窦娥遭此不白之冤,我死之后刀过头落,血喷白练;三伏降雪,遮满尸前;还要山阳亢旱三年,以示屈冤!”

      县官耻笑一句,道这六月天,怎下得了雪。

      时辰一到,窦娥被扶着到戏台前,面向观众,脚边高高悬着三尺白练。这会儿灯光暗了,只见刽子手高举砍刀,白光一闪,顺势挥下。

      窦娥,冤死了。

      众人惊慌大叫,纷纷起身。按旧剧,此时窦娥该倒地,被官兵扶着下场,但这出二月红的戏里,窦娥的脑袋竟然真的被砍下来,坐得近的都能听到砍刀撞上骨头的闷响。鲜血一滴不落,全溅着白练,红得刺眼。那颗头借势在戏台子上滚了两圈,恰好停在张学良座位的前方,瞪大的眼,带着冷透的泪,狠狠盯着台下,那双眼痛绝哀绝,悲绝也恨绝了。

      张学良似乎被吓着了,正准备起身,被身旁的男人按住,这才坐下等待后续。

      响雷滚滚,台上开始飘雪,凉意从戏里渗出来,刺痛了听者,白雪纷纷洒一地,场上各配角下场,只留窦娥的无头身,和那颗死不瞑目的脑袋,白雪渐渐覆盖尸身,白练被大风卷起,猎猎作响,无声无人,只有冤魂在这片白里游荡。

      台下大叫,“脑袋真没了!”

      有人起身想往前涌,但见戏团的人在两旁不慌,又止步了。众人皆提心吊胆,从没见过真掉脑袋的剧,万一是真死人了,这倒也是一出绝戏。

      过了半晌,那没有头的身子爬起来,颤巍巍地往里走去,断脖还在汩汩流血,鲜血淌上红衣,看不出颜色。但在二楼,能见到二月红经过处,一只只血脚印烙在白雪中,水袖一展,听得一声悠长的叹息,落幕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2章 【番外】黑瞎子篇:《奉天旧恨》壹拾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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