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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一路向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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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站在岁月的滩,我看到深海的鱼儿向着黑暗里透来的一束光芒拼命游去,哪怕它太过耀眼,灼瞎眼睛也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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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州这个地方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那要看对谁而言。
用地理的角度,这里属于温带季风气候,四处临海,一到夏季雨多的像小孩掉不完的眼泪。
而我,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十二年。
十二年前,我的父母双双死于一场矿难,镜头刷刷的对准了我,他们让我对着镜头大哭,在镜头拿下的时候又对我说可以了,眼泪可以关上了。
伴随着“谁能给矿难女孩一个家”的网络话题,和一群嚓嚓拍照片的记者,我被二话不说的丢到了江州的姨妈家。
一群人风风火火的来了,又风风火火的走了。而我的意愿,无人在意。
从那个时候我就已经意识到,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趋炎附势,拜高踩低,虚伪又凉薄。
姨妈平白无故多了个人要养,打我记事起就没给我好眼色。要想不被人欺负必得先自强,于是从小我就穿男孩的衣服,留着男孩的短发,跟一群小孩决斗后,我成功的当选了这个区里的“大哥”。
别看江州这个城市不大,却最是阶级分明。农场旁边的稻香湾算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分界线。稻香湾以南,人称“穷人区”,以北是他们“富人区”。就像象棋里的楚河汉界一样,不同阶级的人之间井水不犯河水。城市的宣传片里,从来都只有他们“富人区”的盛景。外面的人不知道,这里还有一下雨就泥泞粘脚的小路,堆得高高的麦秆和草垛,和成群辍学的孩子。
大人们在生活的重担下总是需要谋生。“富人区”周围有很多人围着,既有外面来的,也有我们这边去的。大家手里拿个牌儿,写着自己能干什么,在外面等待着派活儿。有的人可能站一天,都接不到活儿。派活的人一来,人们就会像嗷嗷待哺的狼一样一窝蜂儿的冲上去,等待着派活者的金手指点到自己。
可我们孩子却跟大人截然相反,他们“富人区”的小孩,见了我们都乖乖的,怯生生的喊着“哥哥姐姐”,生怕我们找他们算账。
我第一次见到喻向南是在一个黄昏,那时我如往常一般翘了最后一节课,在放学回家的必经点上威风凛凛的站着,挨个挨个的搜刮“富人区”的“天之骄子”们。看着他们眼泪汪汪的拿出身上的棒棒糖和巧克力,我心里有一种变态的满足感。
喻向南是个新面孔,他穿着崭新的还发着亮的小皮鞋,文质彬彬的向我们走来。我们照例向他伸手,他却不解的看着我们。
一个“小弟”走过去让他懂规矩,捏住他的耳朵:“小子,我们是这里的大哥,以后见了我们记得要交‘保护费’!”
喻向南的目光停留在我的脚上。那是一个穿了好多年的破布鞋,姨妈从不给我买新鞋,我的鞋子全是捡的姐姐不穿的。再加上我长身体的年纪,这双鞋已经塞不下我的脚了。它卷着丑陋的毛边,脚趾若隐若现。
喻向南脱下自己的小皮鞋,对我说:“喏,你鞋破了,给你我的。”
我跳下高高的草垛,拿着他的鞋扔到后面的臭水沟里,鼻子朝天出着气儿:“谁稀罕你的臭鞋!”
喻向南的小脸上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那时的他,是真的不太理解,为什么世界上存在把别人的好心当驴肝肺的那种人?
我们一帮小孩,把他摁住,拿走了他从头到脚的所有东西。
他哆哆嗦嗦、委委屈屈的哭着走了。
这一下教会了喻向南“守规矩”,从此他像所有“富人区”小孩一样对我们毕恭毕敬。
在一个雾蒙蒙的雨天,我例行打劫,他把所有的东西都掏给我:“你的头发湿了,快回家吧,别感冒。”
“别感冒”这三个字我听的很不习惯,我以为我的心已经麻木了,在听多了“你滚远点”之后。
看着他的眼睛,我说不出任何狠话。
不多久,喻向南的身边多了个小丫头,她穿着粉红色的蓬蓬裙,可爱的像一只洋娃娃。
我一看到她就心情不爽,带着“兄弟们”对她刻意刁难。她总会哭哭啼啼的躲在喻向南身后,喻向南迈着颤抖着的双腿开始上演他的“英雄救美”。
我意识到我们的刁难反而让他们的感情更加坚固,赶紧让大家伙收手。
一个小弟不知死活的说:“老大,你怎么对喻向南那么好,你不会喜欢他吧!”
我像被人点中穴位一般跳起来,恶狠狠地瞪着他:“说什么狗屁话!”
他们笑嘻嘻的涌上去,搜刮着“保护费”。而我,站在旁边面无表情,绝不再多说一句。
喻向南嘤嘤嘤的擦着泪珠拉着小姑娘的手走了。
切,真是个娇滴滴的小少爷呀,我满不在乎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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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完初中之后,我就没学上了。我成绩不好,还是个混混,再加上姐姐上了大学,家里没钱供我读书。曾经再威风的大哥在现实面前渺小的就是一个虾米。
自初中之后我就极少见喻向南了。听人说他去了一个私立高中,听人说那是一个寄宿制的学校一个月也回家不了几次,听人说他妈妈得了很重很重的病,听人说他准备考江州大学。
江州大学,我听在耳朵里,记在心里。
在黑夜里,我悄悄点了一盏煤油灯,把放在床底的一个盒子拿出,用衣袖擦去上面的灰尘。盒子里面装着的是那双小皮鞋,它的鞋码我早已不能穿。没有人知道,我把鞋扔进臭水沟后,又跑了很远很远的路,顺着水流把它找了回来,一直藏在床底。
第二天清晨,我跪在地上,咬着牙:“姨妈,我想上学,求你,让我继续上学吧。”
这个区里的孩子已经走的差不多了,同龄的女孩都嫁人的嫁人生子的生子。为了省钱,我在一个二流高中就读,成了街坊邻居嘴里吃干饭的人。
没有人知道我在干什么,也不需要他们知道。考试结束铃声响起,我放下笔的那一刻,心中有一颗大石,落了地。
我蓄起了长发,穿上了女孩的裙子,几乎没有人能认出我就是从前那个混世魔王。
收到江大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我装上两个馒头骑着自行车,去了他们家长里短中提到的那个高中,那个有喻向南的高中。
门口的红榜高高的悬挂着,我停下自行车,一目十行。在不上不下的位置我看到了他的名字——喻向南,江州大学。
烟花,悄悄的,一簇一簇在心里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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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前的那个暑假,我帮着姨妈做家务,把洗干净的床单在门口的绳子上高高挂起。岁月更迭,姨妈的脸上已经爬上了几缕皱纹,她不解的问我:“梦,你当时选专业,为什么要选经济学?咱这都没人学这个。”
我笑着说:“姨妈,这个专业就业前景可好了,能挣大钱的那种。”
姨妈喃喃道:“你起来了,长大了,我也算能给你妈有个交代了。”
开学典礼的时候,我见到了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他就坐在我的面前,曾经娇弱的小少爷已经变成了大男孩,在一众人闪着光。跟他对视的瞬间,我紧张的仿佛心脏都要跳出来,而他的眼眸中却无波无澜。
我既希望他还记得我,又希望他认不出我。
我刻意的去接近他,了解他的生活轨迹,他几点去吃饭,几点去上课,几点去打篮球,我熟记于心,然后把自己安置在他的必经路线中。
皇天不负苦心人,我终于混了个脸熟。
再去操场的时候,他的球友看到我,总会开玩笑的说一句:“嘿,小妹妹,你又来啦!”
我笑呵呵地冲着他们打招呼,指了指喻向南,对他们眨了眨眼睛。
喻向南一个眼神都没给过我,我也不懊恼,在旁边安安静静的坐着,观赏着喻向南的每个发球,每个跳跃。
喻向南的身边频频出现一个熟悉的影子——秦羽涵。当年喻向南“英雄救美”的那个洋娃娃,她已经出落成了一个美人。
一次在学校餐厅,我小心翼翼地端着满满的汤,低头走到事先占好的座位上。放下碗,夸张的甩着手,嘴里嘟囔着:“好烫好烫。”
抬头,对上了喻向南晦暗不明的眸。
我咕咚一口,咽下了口里的唾沫。
表情管理后,我对着喻向南灿烂一笑:“好巧啊喻向南,我们在这都能遇见。”
喻向南抿嘴不答。
这时我才发现,他旁边还坐着一个女孩,正是那个久违的秦羽涵。
她垂下美眸,暗暗打量着我,然后笑着问道:“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呀,感觉你很面熟。”
我否认道:“没有吧,没有见过。”
我不想再把小时候的那段时光拿出来重温一遍,它最好永远埋在无人知晓的记忆里。
秦羽涵也没有多问,依然笑眯眯的:“下周是我的生日,你要不要来参加呀?”
那就去呗,反正有喻向南,我心里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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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六点的生日会,我一早就开始忙着打扮起来。我拿出压在箱底的那个小礼裙,它的裙摆像云朵一样,装饰着美丽的金色亮片。我曾在橱窗前徘徊了一次又一次,最终咬咬牙对销售姐姐说,“我想买下它。”
不是想要艳压群芳,只是想在喻向南面前更好看一点。
生日会比我想象的还要华丽,精致的妆容、价值不菲的礼裙以及公主一样的出场,秦羽涵成功的让所有人都黯然失色,我看见喻向南的目光从未在她身上离开,我承认那时是有些嫉妒的。
她握着话筒,露出温柔的笑:“谢谢大家今天的到来,今天在这里我想告诉大家一件事,明年我就要去美国了,也许今后会在那里工作,这可能是我跟大家度过的最后一个生日了,真的真的非常感谢大家这么多年对我的照顾,以后大家去美国,一定不要忘了我哟。”
喻向南的眼神暗沉了下来,他紧锁着眉头,一言不发,看来他也是刚知道这个消息。
看到他这幅样子,我居然有些兴奋。
她终于走了,喻向南,你没想到吧,她根本没把你放心上,还不是说走就走。
过了一会儿,喻向南离开酒席,一个人向外走去,他的身影写满了落寞,我顿了顿,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喻向南似乎有些醉了,他面色绯红向酒店外的海岸走去。然而他的酒品还不错,没有向那些醉汉一样东倒西晃,步履依旧稳健如常。
外面天是黑的,五颜六色的彩灯围绕着海滩,海风将我的裙子吹的猎猎飞扬。
我拿着一瓶红酒,赤着双脚,沿着他踏出的脚印一步一步的来到他身边。他似乎睡着了,将头深深的埋进臂膀。
看着他这幅模样,我的心头泛起了微微酸痛。
我蹲在他旁边,轻轻地拍了拍他,“喂,喻向南,如果要睡的话,不要在这睡,会着凉的。”
他慢慢的抬头看了我一眼,剑眉斜飞,星目明朗,满天星光都不及他明亮。
我明明没喝酒,却像喝醉了一样,举起手中的酒杯:“喻向南,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握不住的沙不如扬了它,来,我们干一杯!
他的头发被海风微微吹出好看的弧度,终于舒展了眉头,扭头轻声对我说:“你是来陪我的吗?”
“对啊,所以你是失恋了吗?”
他没有回答,仰头把酒一饮而尽。
失恋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愤愤的想着,你知道大雨把庄稼全淹了的绝望吗?你知道寒冬洗衣服的冰冷吗?你知道浑身穿破洞衣服的羞耻吗?
那些都是我真实存在过的经历,随着我的一步步远行,被埋在岁月的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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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跟平常一样出现在喻向南的身旁,令人欣喜的是,喻向南这块坚硬的冰终于有了松动的迹象。
那天下午的篮球赛,他的队友像往常一样又开始起哄,一向对我爱答不理的他破天荒的把衣服和水放到了我旁边,对我说:“渴了喝。”
我受宠若惊。
打完球他向我走来,问我:“饿了吗,朋友开了一件烤肉店,有时间去尝尝吗?”
我点头,求之不得。
他托着我的脸,给我带上备用头盔,我们的眼睛直视着彼此。
他把背微微弓起,低声说:“扶好了。”
“嗯。”我把手松松地搭上了他的肩。
他很瘦,肩膀和后背连成一条流畅的线。
老板从里面走来,笑着向他捶了一拳:“向南,你可终于来了。”
老板看着了后面的我,玩味的向他吹了一声口哨:“哟,这个妹妹是谁?”
他推开老板的手说,淡道:“朋友。”
老板露出一切都懂的笑容,不再多言:“那两位里面请吧。”
我们面对面坐下,摆放整齐的高脚杯搭配着舒缓的纯音乐,让人心情很好。
我笑问他:“你为什么学医?”
“我那个时候,就想让周围的人身体都健健康康的。你呢,为什么学经济?”
“我呀,想看看有钱人的世界。”
他被我逗笑了:“什么鬼。”
然后他很认真的说:“陈梦,一直都想问你,你为什么喜欢我?”
我翻个白眼:“还能有什么,因为你帅呗!”
他啼笑皆非:“你能不能认真点。”
我不再理他,翘着二郎腿专心吃我的肉。
转眼入秋了,即将毕业的喻向南学校和实习两头跑,我因为要考研就在学校外面租了个小公寓。时光无声无息的流淌向前,每个人都在成长的道路上奋力的奔跑着。
中秋的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小屋里演算着习题,一抬头看见了窗边挂着的圆月,这才想起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
我掏出手机,想给他发个节日祝福。好巧不巧,他的电话此时打了过来。
他的声音低低的,好像有些醉了:“陈梦,吃月饼了吗?”
“还没……”
“你在门口等我,我给你送些。”
“向南,别来了,太麻烦。”
“要来的,等我。”
我拗不过他,给他发了我的位置定位,坐在楼梯口看着月亮等他。
他的大摩托“呲溜”一下停在我面前:“在想什么?”
我冲他笑笑:“想我眼光不错。”
看着他迷茫的双眼,我笑着逗他:“咦?你怎么想起我了?”
他笑的很随便:“和朋友们一起聚着太闷了,突然想起了一个小孩没有爸爸妈妈,我想着我得去看看她。”
我心里很受用:“所以这就是喻大少爷招桃花的秘诀之一?”
他看着外面轻挑了挑下巴:“要不出去走走?”
我嗯了一声,跟上他的脚步。
“陈梦。”
“嗯?”
“以后的所有节日我们都一起过吧。”
我把眼睛瞪得大大的:“什么?”
“我说,我想让你做我女朋友,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
“当、当、当然,你、你可不许反悔。” 我结巴的甚至说不出话。
他浅笑道:“嗯,不反悔。”
他美好的像天边的皎月,我忍不住亲了亲他。
我不停地念着:“男朋友。”
他抱着我,在我的耳边低声回应:“嗯,你的。”
这是梦吗,它太过美好,与它相拥的那一刻,我轻轻地对幼时那个小小的自己说,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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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喻向南似乎对我的一切感兴趣。
小时候的鬼混和教育的中断让我的英语水平很差,我常常因为蹩脚的英语引来全班同学的发笑。
也许我的英语发音真的很搞笑,喻向南无奈地问我:“梦梦,你小学在哪上的,给你教成这样。”
我翻个白眼:“你管我。”
他揉着我的头发:“梦梦,你有跟叔叔阿姨讲过我们在一起的事情吗?”
我沉默了一下,张口道:“还没。”
他又张口道:“今年春节,不如带我去你家吧,我好想让我们的关系公开。”
“不,不行。”我结结巴巴的拒绝着。
“为什么?”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看起来很是不解。
我看着他失望的神情,心里有说不出的内疚,可还是推脱道:“再等等,还不合适。”
我知道我在说什么样的谎话。
喻向南,我多想带你回家,如果我的爸爸妈妈还在,他们见到你,一定会很欢喜。
可是过去的我,不是个好女孩,她伤痕累累,满目疮痍,你不需要认识她,你认识我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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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过去了,喻向南结束了实习期,他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我总是开玩笑的喊他“喻医生”,然后他就会拿出听诊器,放在我的心口,做出给我听诊的样子。
托他的福,我这些年身体状况也还不错。
紧接着,我也毕业了,在一个不大不小的证券公司上班,拿着不多不少的工资,过着不咸不淡的生活。
他身边来来往往了很多人,但唯一不变的就是我。
可是生活并不总是无波无澜,姨妈生病了,春节时我回去看她了一次,她的身体看起来那么瘦弱。
姨妈待我并非亲如己出,但也没有像灰姑娘的继母一样虐待我。如果当初没有她收养我的话,我不敢想象如今的我会是什么样子,又或许是否还存在在这个世上。有她在,我起码能有双筷子,有个家回。
姐姐给我打电话说她状况不太好,我把姨妈送到全城最好的医院疗养。喻向南那天正在值班,看我火急火燎的推了个病人过来,赶忙过来搭把手。一切安置妥当后他问我这个人是谁。
我想了想说:“我妈。”
他没有惊讶,反而更加殷勤了。
我和姐姐轮换着照顾她。一个月后,姨妈没有挺过来,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在她的床前,重重的磕了一个头。
姨妈,谢谢你,收留了当年那个小女孩。
现在的我,真的变成孤儿了。
那天晚上我喝了很多很多酒,哭了很长很长时间。
我手中夹着一根烟。烟这个东西,我一直学不会。
当年我还是小混混的时候,曾捡起过男人扔掉的烟头,学着他们的样子抽了一口,结果呛在嗓子眼中,眼珠子都要咳下来了,惹得旁边的“小弟们”哈哈大笑,从此我对它敬而远之。
喻向南夺走我手里的烟和酒瓶,将我抱在怀里。
他吻着我的发:“小梦,你可以难过,可以哭泣,但堕落和自残,我绝不允许。”
我从未见到他如此疾言厉色。
我像一只受伤的小猫,抱着他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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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节的那一天,我和喻向南去了江州的晚市看灯会。
灯光映射在他棱角分明的脸庞,我看着他的眼睛,忍不住吻了他的额。
在人山人海中,我恍惚看到了秦羽涵的背影,像洋娃娃一样的秦羽涵,喻向南的初恋。
我以为是自己晃花了眼睛。
回到家中,我坐在床上打开手机,满满一屏幕的同学群聊天提醒。
秦羽涵发了个表情包,接着说:“大家好,我回江州了,以后约起来。”接下来是同学们一大长传的欢迎回家。
我合上手机,仰头看着天花板。
所以晚上的那个背影,真的是她吗?
很快我就看到她了,她还是那么漂亮。
“向南哥!”她自然的挽喻向南的胳膊,却被他挣脱开。
喻向南拉着我的手对她说:“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女朋友陈梦。”
我的心里微微踏实,对她露出笑容:“你好呀,我们之前认识。”
秦羽涵的眼睛直视着我,她的目光好像能看透人心。
她的笑容还是那么的可人:“梦梦,谢谢你这几年一直帮我照顾向南。”
我感到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我什么时候帮她照顾喻向南了?
但接下来喻向南好像真的和从前不一样了。
他总打电话说医院很忙,就不来见我了。
我给他发消息:“向南,那我去医院找你吧。”
“小梦,别来,等我忙完去找你。宝贝对不起。”
我百思不得其解,心中越来越不安。
脑子一团浆糊的我没有办法好好工作。
这一天我申请提前下班准备去医院找他,无论如何都要理论清楚,我想。
外面下雨了,江州这个城市,到了夏季总是有雨,台风更是司空见惯。我以为那天只是普通的雨天,却没想到它越下越猛,公交车和出租车都停运了。
我的膝盖隐隐痛起来,我的关节炎又发作了,以往在“喻医生”的照顾下它几乎已经好了,今天的突然发作倒像是某种预示。
我摁着发痛的膝盖一瘸一拐的走着,引来周围人的频频侧目。
我想起古代有一种酷刑,犯了错的人会把膝盖剜掉。
可是我又犯了什么错呢?我心想道。
雨下的很大,我脱掉高跟鞋,卷起裤腿赤脚走在水里,它几乎已经蒙到了我的小腿肚。
这个雨势看起来不太对,它的水位线涨的太快了,城市的排水系统好像瘫痪了。照这个趋势下去,没过多久恐怕就要到我的膝盖。
喻向南此时应该在医院。我想给他打个电话确认他是否安好,拿出手机却发现它不知怎么的进了水,打开屏幕上全是乱码。
完蛋了,我心里咒骂一声。
水中行走不便,为了防止一不小心滑倒,我一手抓着路边的树,一边慢慢移动着。
然后我落入了一个怀抱,温暖又急切。
耳边是他粗乱的呼吸,他紧紧的抱着我,仿佛怕我下一秒就跑掉,语气焦急又不安:“陈梦,你手机为什么关机?你为什么在雨中乱跑?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
我回抱着他,安抚他的情绪。
他看了一眼我的膝盖:“膝盖又疼了?”
“嗯……”
“过来,我背你。”
我乖乖的趴在他的背上。
没头没脑的说一句:“你好像我爸。”
“什么?”
“小时候,我爸也是这么背过我。”
喻向南被我气笑了:“陈梦,你可真行。”
走了一会儿,他问我:“你刚刚准备去哪儿。”
“想去找你。”
“找我?
“没什么,就是想你了。”我抱的更紧了。
我觉得不需要再去讨要什么说法了,他的行动就是最好的说法。
淋了大雨的我不可避免的发烧了,浑身乏力的躺在床上不能动弹。他给我找来退烧药,慢慢地喂我喝下。
他的动作很轻柔:“好好睡吧,不舒服叫我。”
我安心的睡下了。
那天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和喻向南在结婚的大教堂前一起放飞了一群白鸽。
喻向南,你出现的那一刻,我相信了这个世间真有神明。
/
周六清晨我被一串电话声吵醒,这本是我睡懒觉的好时光。
“谁呀?”我没好气的嘟囔着,艰难的摁下手机接听键。
“你好,陈梦,我是秦羽涵。”
我瞬间清醒了。
“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陈梦,我见过你的,对吗?”
“啊?对呀。”我奇怪她大早上发什么神经。
“不是说最近,我是说小时候。”
我的后背绷紧了。
“所以,你们都知道了对吗?”
“向南家之前查过你的背景,你觉得一个进过少管所的混混,叔叔阿姨会同意你们的交往吗,只有喻向南不舍得跟你分手,他甚至还可笑的说要跟你结婚。”
我整个人都呆住了,我以为我把我的秘密藏得好好的,永远没有见到天日的那一天,但事实是,所有人都还是知道了。
“陈梦,最近叔叔阿姨跟他吵了很多次,阿姨之前本来身体就不好,这一生气之前的病又复发了,已经在医院昏迷了很多天了,能不能醒来还是个未知数。医生说她即使醒过来也不能受刺激,这些天,都是我和喻向南在照顾她。所以陈梦……你可不可以放过他?”
我的眼泪大滴大滴的落下,喻向南,你不该瞒我的。
为什么喻向南会总是告诉我他在医院?为什么他总是让我别去医院找他?为什么他那些天没有来接我?这一切似乎都有了答案。
我开车去了医院,敲喻向南的办公室的门无人响应。他不在。
天台有个男人在吸烟,我叫他的名字:“向南。”
他对我的到来很惊讶,掐灭了手中的烟:“小梦,你怎么来了?”
我的心里一痛,他什么时候开始吸烟了,是这段时间吗?
“听说阿姨住院了,向南,带我看看她吧。”
“谁告诉你的?”
“我都知道了。
他的喉结动了动,还是那样温柔:“回去吧,我可以照顾好她。”
“阿姨……那么讨厌我吗?”
他沉默了一下,像是不知如何回答。
“抱歉向南,我之前一直瞒着你,我没有什么好解释的,从前的我就是那样,我多想…”我哽咽地说不出话。
可我还是看着他的眼睛,说出那句让人心痛的话,“向南,我们……分手吧。”
“什么?” 他的表情难以相信。
“向南,我已经没有妈妈了,但你要有。”
他的眼眶迅速红了:“陈梦,我还没有放弃,你凭什么说放弃?”
他的眼神令我心碎。
“向南,我第一次见到你,你送给我了一双鞋,那个时候,我就想着要对你好。你问我为什么会第一次见你就喜欢你,因为我就是奔着你来的。这个世界给过我爱的人不多,你是一个,所以我想给你带来些好。”
天台上的风吹起他的发,我几乎挪不开眼睛,可还是艰难的说道:“但如果某一天,我不再能给你带来好事,那就说明,到了我要离开的时候。所以向南,分手吧。”
“我不同意,我不同意……”
他蹲下,蜷缩起来,发出了呜呜的哭声,哽咽的像个孩子。
他哭的那么难过,像失去了全世界。
我想拍拍他,想像他安慰我一样抱抱他,但最终还是收回了伸出的手。
喻向南,来你的生活打扰了一场,没有对你继续负责下去,我很抱歉。
/
我和喻向南再也没有联系彼此。后来的后来,我尝试着回归自己本来的生活,没有喻向南的生活。
我像往常一样,上班,回家,和同事出去吃饭,月末对着水费电费各种账单捏紧眉头,没有昂贵的首饰与皮鞋,没有定时的圈层聚会,有的只是一日三餐的担忧。生活本来就是应该向前的。
直到那个难眠的夜,我又一次听到了他的声音。
“陈梦,明天,我就要跟她结婚了……”
“嗯……祝你幸福。”我竭力想向他展示着我一切正常。
可是眼泪却控制不住的往下坠。
“陈梦,你别哭。”他的声音听起来手足无措。
“没有,我很开心。”
电话那头的声音沉默了。
我蹲下身子,捂住泪流满面的双眼。
这长达整个青春的相守,终于被摁下了暂停键。
他们结婚的那一天我起得很早,去了学生时代记忆里的那片海。
海浪一阵阵的袭来,清晨的风吹起我的长发。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又好像什么都改变了。
我刨开时光的沙,看到了一粒一粒的我,喝酒的我,说谎的我,偷看的我,哭泣的我,一幕一幕都是我,每一幕的我都藏着模模糊糊的他。
白云苍狗,物是人非,那个收了鞋子的女孩,在初夏的篮球场上,就那样莽撞的闯入了他的世界。
我抱着一瓶酒看着太阳一点一点升起又一寸一寸落下,看着清晨是怎样变成黄昏。
教堂的婚礼此时应该已经结束,一对新人将在那里郑重起誓会一生爱他。我曾梦到过我和他在那里放飞了一群白鸽。
年轻的男男女女在海边欢唱吟笑,我看着这些人,好像想起了当年的自己。
那时的我斟满一杯,对着一个落寞的男孩说,来,我们干一杯。
喻向南,我要忘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