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之上》鹿栖南洲

3、第 3 章

　　乌云压顶，空气潮湿闷热。

　　山迪杂货铺牌子上的灯刺啦刺啦的响着。

　　吉娜·霍普望着江不离的背影，大声说：“江不离，我欠你的还给你了。”

　　江不离停下脚步，转回头，想到什么似的，又走了回来。

　　她上下看了吉娜·霍普一圈，然后从吉娜·霍普手中的烟盒里，抽出根烟，叼在嘴上。江不离倒退了两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子，扔到吉娜·霍普手中。

　　吉娜·霍普低头一看，是治疗伤口的昂贵制剂。

　　她鼻子发酸，抬头向那个纤细的背影看去。江不离拿了她的烟，所以给了制剂，她知道吉娜·霍普从不想欠谁的。

　　江不离似乎知道吉娜·霍普在看自己，背对着她，用夹着香烟的手在半空中挥了挥，声音轻快：“都两清了。”

　　山迪收好了钱，走下楼，站在吉娜·霍普身旁。

　　“霍普，你带来的可不是钱，是命啊。”如果江不离失败，被帝国军方抓到。山迪倒是可以全身而退，可吉娜·霍普恐怕要被当成替罪羊，受到牵连。

　　吉娜·霍普看着那个渐渐融入夜色的身影，“命，也是我欠她的。”

　　“既然这么有钱，不如再干一票。要是她被绑架勒索，猜猜该要多少星币合适？”安德烈从台阶上走上来，风吹动他褐色的卷发。

　　他站在吉娜·霍普下面的一个台阶笑道：“吉娜·霍普，你不是也缺钱吗？反正你和她两清了，不如我们合作吧？”

　　吉娜·霍普从腰间拿出一把手枪，对准安德烈的太阳穴：“只要我活着，你就别想动她。”

　　“赫尔星开枪可是重罪。”安德烈拉住枪杆，往旁边一拨，枪口一动不动，吉娜·霍普是认真的。

　　安德烈悻悻地笑笑，后退一步，避开了枪口。

　　“你觉得，你打得过巨人和矮子两兄弟吗？”吉娜·霍普把枪插回枪袋。

　　安德烈往下走了一个台阶，“赫尔星排名前三的恶人，我哪儿是对手。”

　　“他们的尸体在窄巷里，你拿去领赏吧。”

　　“死了？”安德烈和山迪惊讶地一口同声。

　　“她干的？”安德烈紧张的，指向江不离离开的方向。

　　“所以我说，你别去惹她。”吉娜·霍普走下台阶，走进黑暗，“而且，也不会有人花钱赎她了……她的家人，全死了。”

　　黑暗中，吉娜·霍普的声音传来，又飘散开去。

　　*

　　在安迪杂货铺不远处的阴影里，一辆黑色的加长星际飞车悄然启动，车灯投下明亮的光，照亮了江不离面前的路。

　　一个同样黑衣黑裤的少女，利落地打开车门，江不离一跃上了车子。

　　这是一辆军备齐全的战斗星际飞车，车子里的装备，能武装一个小型的七人部队。

　　“咳咳咳，”江不离一坐上车，就扔掉了手上的烟，“辣辣辣，快拿点水给我漱漱口。这味儿，太冲了。”

　　慕影青倒了杯水，放到江不离面前，见她没有受伤，便放下心来，顺手拨了个棒棒糖形状的固态营养液。等江不离漱了口，就把棒棒糖投喂到她嘴里，“拿到图了？”

　　江不离把身后的画筒拿下来，把里面的两张图摊在桌子上。“和我们猜的一样，深渊植物样本，会在宴山酒店27层隔离一周。”

　　“包统帅倒是打了个好算盘，他对外宣称派兵把守，转头就把科学家安置在27楼，出了事入住28楼的联邦四大军区都有责任。他倒是能全身而退了。”慕影青讥讽道。

　　“包治奇能在帝国军里当这么多年统帅，还不就是靠的一手，嫁祸四大军区的好手段。”江不离拿出嘴里的棒棒糖，“这西瓜味的棒棒糖，吃了八个月了，还有多少，能换换吗？”

　　慕影青仔细看着地图，头都没抬，“草莓味的还剩点。”

　　得，那个吃了快三年，西瓜味就西瓜味吧。

　　赫尔星为了防止佣兵和恶人作乱，整个星球上笼罩了一层监控网，在这个星球，完全不能使用精神力，所以江不离之前是完全靠体力，和赏金恶人肉搏。

　　这会儿她歪在座位上休息，看着正在看图的慕影青，突然说：“你猜我刚才看见谁了？”

　　“不就是山迪老爹么。”慕影青可没兴趣，除非，“怎么不是老头，是个帅哥？”

　　“那倒不是，你还记得吉娜·霍普吗？”江不离想起些往事，“她结婚了，还有一个女儿。”

　　慕影青放下手中的图纸，想起江不离整天逃课培养红色问情纱植株的那段日子，“看来为她，没日没夜的培养出红色问情纱，还是有成效的。”

　　“她是佣兵嘛，尊严是最重要的，我不过是不想她因为执念走了极端……她当初要是去杀人，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女儿。”江不离翻了个身，闭上眼睛，“她能走出来，真好。”

　　夜凉，慕影青起身给江不离那了条毯子，少女蜷缩在沙发上，眉头锁着。

　　慕影青把毯子轻轻盖在江不离身上。

　　谁又能给着善良的人儿一朵红色问情纱？

　　江不离，又什么时候才能从过去，走出来？

　　*

　　哄睡了女儿，吉娜·霍普为丈夫清理了伤口，然后把江不离给的愈合制剂，撒在伤口上。爱德华·波普的手掌，肉眼可见的愈合了。

　　吉娜·霍普在阳台的台阶上坐下，打开烟盒，点燃一根，放在指尖。

　　“你见过红色的问情纱吗？”

　　爱德华·波普侧头看她。

　　他虽然对花毫无兴趣，但从见到妻子起，就注意到她抽的烟。烟盒上那朵白色的问情纱，他再熟悉不过了。

　　白色象征着爱情，他追吉娜·霍普时，也送过那花，可她好像并不喜欢。

　　“你知道吧，我11岁起，就想嫁给波文。”吉娜·霍普抽完了最后一口，然后把烟蒂踩在脚底碾了碾。

　　吉娜·霍普从11岁起，就跟着波文的佣兵团，在深渊猎杀星兽赚钱。波文是她的初恋，她爱的热烈而赤诚。波文比她大10岁，开始把她当孩子，甚至毫不在意的，当着她的面，和其他女人调·情。

　　后来吉娜·霍普14岁，第二次精神力分化的时候，分出了稀有的S级，加上她已经出落的玲珑有致，容貌明丽，对波文来说就立刻变得特别了。

　　波文似乎瞬间就陷入了热恋，他不顾吉娜·霍普刚分化后的不稳定，当晚就要了她。

　　吉娜·霍普以为这就是爱，狂野，无拘无束，于是一头扎进这段关系里，一爱就是5年。

　　5年里，他们一同猎杀星兽，星币越赚越多。

　　直到星元853年那次，波文得到消息，说有人在深渊看到了，帝国科研总局正在收购的凶甲熊。凶甲熊身上的甲骨，是制作机甲的上乘材料，本就价格高昂，而这次帝国科研总局，更是开出了不菲的价格。

　　“波文让我帮他，还说：‘干成这一票，就可以不再做佣兵，过舒服日子了。’我当时还幻想，他是想要和我结婚了。

　　我们在深渊的临界崖附近找到了凶甲熊，凶甲熊是S级星兽，但没有智慧。所以，它并不是我们两个S级佣兵的对手。我们围剿了它一整天，终于拖垮了它，最后，我找准机会，给了凶甲熊致命的一击。

　　它躺在地上很久没有动，我们都以为它死了，放松了警惕。可就在我们走下机甲时，受重伤的凶甲熊突然站了起来，它一掌打在我身上，我强忍着给了凶甲熊一枪，吸引了凶甲熊的注意。

　　我以为我给波文争取了时间，我还一心想要嫁给他，可我却眼睁睁的看到他上了机甲，杀死了凶甲熊，然后抛下了我，带走了凶甲熊。熊和我他只能选一个，所以……他甚至没有下来看我一眼，确认我是否还活着。”

　　吉娜·霍普回忆起当年，声音渐冷，爱德华·波普轻轻地搂过她的肩膀，缓慢地摩挲着。

　　“血流成河，我以为我死了。

　　波文刚走，一台S级机甲停到了我面前，里面下来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我能感受到，她的精神力只有A级，可是却能操控S级机甲，这是我从未见过的。

　　她没看我，而是看向了我身边的那朵问情纱，白色的花瓣已经被我的鲜血染红。

　　‘还以为本来就是红色的呢。’她嘟囔了一句，就失望的钻回机甲，从头至尾都没有看我。

　　其实，我没有失望，那个让我掏心掏肺的人，都能头也不回的走掉，我又怎么能期待陌生人呢？

　　就在我继续等待死亡的召唤时，那辆机甲启动了，它的手臂，伸向了我，她的操作很轻柔，她的机甲把我捧起来，我知道我身上的血腥味，随时会吸引来星兽，可她根本没有犹豫，把我带出了深渊。

　　后来我才知道，救我的人叫江不离。

　　她的父亲是帝国第11军的军长，驻军在距离深渊最近的维特拉星。

　　她把我带回维特拉星治疗。

　　那时候，我情绪不稳定，她就从不问一句，在深渊发生了什么？

　　我说不想欠别人的，她就让我交钱，说给了钱，维特拉星就应该给我最好的治疗。

　　你知道吗，那时候除了星币，我什么也没有了……她让我用钱，留下了体面和尊严。”吉娜·霍普闭上眼眸，那份善意，至今仍让她动容。

　　“一个月后，我伤好了。当时，我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杀死波文。就在我准备离开之前，她又来了，推着个花车，在医院门前叫卖。她看到我出来了，她问我要不要花？5星币一朵，我给了她10星币，她给了我三朵——红色的问情纱。

　　她说：‘只有真心的人，才配的上这红色的问情纱。’

　　还说：‘这是我专门培育出的，世界上最幸运的花，你有了这朵花，就能遇到世界上最好的男人。你值得最好的！’”

　　那晚，踏上离开维特拉的星际航船，吉娜·霍普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你值得最好的。”江不离的声音，一遍遍触动冲刷着她心中的恨意。

　　八年里，她所有的目光，都在波文身上，他的愿望就是她的愿望，他的梦想就是她的梦想，她给波文加了光环，一层层的光环。

　　终于，她看着那三朵血红的问情纱，无声的大哭。

　　“其实江不离都看到了，她看到我和波文一起打星兽，也知道波文扔下了受伤的我。可我是佣兵嘛，尊严比生命都重要，她生怕我想不开，所以用红色的问情纱安慰我，也拯救了我。”

　　“谢谢她救了你。”爱德华·波普的额头抵住了吉娜·霍普的额头。

　　“谢谢她给我希望，然后遇到你。”吉娜·霍普伸手搂住爱德华·波普的脖子，“希望深渊能顺利开启。”

　　“会的，会顺利开启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