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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十三 ...

  •   红白小汽车行驶在前往黑河儿的路上,后面摇摇晃晃地拉着刚进的半车货,司机老于手边摆着一台VCD,里面正放着邓丽君唱的《恰似你的温柔》。他边开边唱,东明坐在后边儿盘算手里的账单,屡屡被老于打断,她吸了口气,抬起腿在他的椅子上踢了一脚。

      “小点儿声。”

      老于“嘿”了一下,慢下车速,扭头张望东明一眼,调整一下坐姿又重新坐好。

      “不是我说,这是你踹的第几脚了?”
      “不是才一脚?我算账呢,别烦。”
      “我还没说你呢,我一跟逃难的说话你就使劲儿扯扒我。”

      东明从账单中抬起头,把笔杆子咬在嘴里,“你活该啊,又不熟,你别老逃难的逃难的叫。”
      她攀上前面的司机椅,探头看过去:“人那是逃难的吗?在外面当着那么多人,你说这话多难听。我不扯你我扯谁?”说完又缩回去。

      老于:“你这话?哦,当初不是你跟我说的,说她逃难的?她还穿成那样儿。”

      东明:“我要不这么说,你能顺道拉她走?”

      说完车速一停,老于伸胳膊把VCD的声音调小,他扭过去,“不是,东子。”皱着脸:“你啥意思?跟我生疏呢?这你就没劲了兄弟。”

      “行了。”东明又轻轻踹了一脚椅子,“赶紧走吧。”

      中央大街正式开通的那天恰逢孩子放假一天,单阿瓷也没去凑那个热闹。当时晶晶来给她送包子,她首次邀请了小姑娘去屋里坐坐,晶晶一进去她就给塞了把巧克力。小孩得了好处,在沙发上逐渐放松,含着糖就说到了步行街有多热闹,开了好多活动,她要跟谁谁谁一起去。
      说着说着好像刚反应过来一样,忙从沙发上下来,把糖往兜儿里一揣,跑出去前来不及再说话,路过的时候直接拍了下单阿瓷的肚子。

      单阿瓷今天去出版社,周祺说上册翻译过稿了,顺便把上册的四分之一稿费给她结了。她揣着兜儿里的钱绕到少林寺师傅家,发现他人还在河北进修没回来,便遗憾打道回府。

      回家接着翻译了两篇俄文后她忽然觉得有些累,撂下笔收起来放在一旁,拿起杯子喝了半杯水,打开电视刚好播着CCTV的正大综艺。她想起来,这是许微生嘟囔了两遍,说很好看,让她看一看的节目。
      她卧躺在沙发上看了会,发现不太对胃口,就起身伸了个懒腰到院子里转了转。尽管这幢房子就她一个人,但多少还是添了人气。地面不再蒙灰,侧面的围墙边石榴花开得正好,长长的枝丫将将够到旁边的邻居家。

      邻居家这会儿好像正在搬东西,水管冲洗地面的动静哗啦作响。单阿瓷听了两耳,从车库里出来她没关门,拍了拍手打开旁边的水龙头洗了洗,转身向对面的石榴树走去。她回来几个月了,那家自从上一户搬走以后一直没人住,今天出门在外又一直埋头翻译,竟然没发现自己有新邻居了。

      她瞧了会儿石榴,顿时觉得无聊,便回到二楼更衣室换了一身干净的连衣裙,穿上褐色的切尔西,顺手随便摘了个背包就下楼关了电视。天色昏黄淡蓝,正好看。单阿瓷拿上钥匙,出门前只留着客厅的灯。

      她想去松花江转转。

      穿过几家煎炸蒸煮的香房子,迎面走来一个一身运动服,怀里抱着大箱子的男人。她与那人对视一瞬就擦肩而过。走到前方被小货车挡住出口的巷子,单阿瓷侧身绕了过去。绕过去前难免看一眼,发现新邻居身上穿的是海军文职女装,她讶异了一下。

      脑子里不断寻思着,哈尔滨什么时候设立了观通旅,之后也没多往心里去。反正邻居是个军人,多安全,她想。

      走到站牌单阿瓷嫌公交太慢,脚又不停地往前多走了个路口,赶上了小面包的最后一个大坐儿。汽车尚开出去一段路,还依旧能听到后面喊票员喇叭一样的声音:“哈百哈百,一块一块,里面有大座儿,差一位发车了哈。”

      这几年开小面包的可比进厂做服装打版还要赚钱。裁剪服装一个月最多不过六百,市区里这几辆小面包车一天最少也能赚三百。单阿瓷想起之前赵亚归在饭桌上说的,他爸厂子并厂,被迫下岗开汽车,开的就是这种面包车。

      她一面听着喊票员的声音逐渐远去,一面鼓捣着相机想:那难怪,他家确实不缺钱,也是当今万元户了。

      岸沿柳树旁有人用萨克斯吹着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单阿瓷回头看了眼。后方汽车发动的尾气声流淌在喊票员的大座儿里。
      她走到松花江南岸的时候天边淡蓝散去,昏黄渐变橙红。现在天气回暖,只有在靠近江边的时候才能遇到一丝微弱的风。她沿着河岸散步过去,目光不断眺望远方,顶头的光把她的影子拉长,又将周围染得焦黄。
      她旋即停下,拿起相机,对准天与江的分界线,快门一按,照片定格的一瞬,发现镜头的江沿里突然游来几只灰褐色的梨花鸭。

      单阿瓷准备放下的手一顿,复又重新调整角度,待几只梨花鸭飘到中间,看着镜头里这样的景色,她忽然想到一句词。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许微生在后面拽着单阿瓷的胳膊往她办公室里走,边走边吐槽滕王阁序怎么那么难背,语文老师一点儿也不体恤学生。她在楼道里试图把自己的胳膊拉出来,但是一想到那天她跟自己说的话,忽然觉得有些不忍心,也就算了。

      她一直没有很稳定的住处,当年她妈怀她的时候,她爸就跟别人好上往南方跑了。后来她出生没多久,她爸就死在了煤矿厂里。她妈带着她改嫁,但是后爸不喜欢许微生,恰逢她妈又生了个小儿子,两边儿有点儿兼顾不过来,就把她扔到娘家。
      娘家当年要照顾大儿子的孩子,养了许微生几天就给送到奶奶家。她奶奶正看许微生晦气,觉得是她妈克死的她儿子,每天不是打就是骂,三两脚就把许微生推出家门。她小小一个,又沿着土路擦着泪重新回到她妈的村子。

      这么被丢来抛去到小学,她姥姥手边忙不过来才留她一直在身边,帮忙打打下手。这样一直到上高中,她姥爷做生意发了笔横财,把两家都安排到楼房里住上下楼。
      每天出门免不得要碰上一碰,每次一碰面她妈就想拉着她说话,她不想,躲着不回家,只能找别的地方待一待。常年没人管着,她姥姥还忙着照顾几个孙子,突然的变故让她觉得烦躁,在外边儿飘得时间长了,就认识了同样没人管的绿毛。

      说是同样没人管,但绿毛是他奶奶想管,却管不住。前几年下岗潮的时候绿毛爸妈一时气急,被人煽动着举报厂长,结果在外出的时候出了车祸。
      他奶奶跑了好多地方伸冤都被赶了出来,落魄的孤魂回到家里只好紧紧抱着绿毛这个唯一的孙子。她白天给人纳鞋底做棉被,晚上还要给出摊儿回来的老头子做饭,使了浑身力气也没能管住叛逆的孙子。直到他染了一头绿毛钻回家,紧绷了几年的神经一下抽条,当晚被抬进卫生所,睡了好几天才出来。
      出来就听说绿毛又跟人打架了,此时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生气,发愣的眼睛看着孙子许久,才无奈把他叫到跟前,叹了口气,用扎满针眼的双手摸了摸孙子的脸。

      单阿瓷发现自己总是对许微生“算了”。放学的时候趁着一块儿走的那条路,她看着许微生懒懒散散的样子,不太放心的嘱咐道:“明天期中考了,挺不容易上心学习了,你打起精神。”

      许微生向她靠近,胳膊贴着胳膊:“阿瓷老师,滕王阁序太难背了!”

      “两个月了你现在才背,明天考试了你又觉得太难了。”
      “那那个时候不是学不进去嘛。”
      “今晚还是多看看你会的题吧。”

      单阿瓷看着她挽上自己的胳膊,听她讲道,“再说吧。”。而后许微生又把手伸到单阿瓷的口袋里,她往后撤了一步,没撤动,许微生又把她轻轻拽回来。她复揣进口袋里试探,拿出来发现又是一根草莓味儿的棒棒糖。

      她抬眼对上许微生的目光,挺无奈的叹口气,“算了。”

      单阿瓷走到家门口的时候看见门口边的小台阶上放着一个竹编篮子,她弯腰下去提起来看,发现不是晶晶送来的,而是旁边邻居给的。里面有张小纸条,说是抱歉,半下午的时候冲洗地面,水管出水气压太强,他不小心把水喷洒到院子里,打掉好几朵石榴花。篮子里这些是从青岛带过来的特产,聊表歉意。

      纸条落款处画了只鸽子,没有名字。单阿瓷拿着纸条后仰脑袋往旁边儿看了一眼,邻居家开着院子里的大灯,门口微微敞着,薄弱的光从缝隙里钻出来,听声音怕是正在搬家具。她收下了对方送的东西,转手把篮子蒯起来,从包里掏出钥匙开门。

      大门的声音从里面一落锁,旁边的门后出来一个人,他穿着一身运动服,头发蓬乱,手上沾满了灰尘。探着身子往单阿瓷家门口望了眼,见放下的特产没有了踪影,才重又转回去,门后将响起二道落锁的声音。

      期中考试的卷子发下来,三班班主任当面表扬了许微生,说她是这次进步最多的,几科加起来比往常上升了五十名左右。她想帮许微生把座位往前调,远离旁边嘈乱的环境,但是许微生拒绝了,依然留在最后靠门的位置。

      单阿瓷下午上课对卷子,从后门甫一进教室,许微生就从座位上窜起来,把她手里的俄语卷子拿走,也不等阿瓷说要干嘛,三两秒走到讲台上就开始点名。第一张自然是许微生的,她的俄语是最高分,把她这次考试的平均数值都拉上来不少。

      讲完卷子留下复习作业,赵亚归从二班的后门走到三班,他跟着单阿瓷走了一段路,说:“单老师,我表姐订婚,我妈说今天让你去家里吃饭,还是在我大姨家。”

      “恭喜啊。但是我就不去了,还挺忙。”
      “别呀。你不去还得让晶晶叫你。”
      “......好吧。”

      两人一道在楼梯口拐弯,赵亚归继续说:“那放学用我等你吗?”

      单阿瓷:“不用。吃饭的时候在门口敲敲门。”

      赵亚归正应了声“好嘞”准备转身往回走,结果后方突然传过来一声物体倒塌的闷响,楼道里的同学开始纷纷往前聚集。赵亚归先往后走,单阿瓷停下歪头看了看,见有老师过去了,她转回来继续走向往办公室。
      好奇往后流动的同学将下午瞌睡的课间变得异常嘈杂,单阿瓷就像只逆流而上的鲤鱼,好不容易按下办公室的门把手,人群的中央突然冒出一声中气十足的:“许微生!”

      单阿瓷瞬间抬头看过去。

      五班的数学老师拎着许微生的领子把她从后门扯到楼道的阳台边,她抵不过男老师的力气,差点撞到窗户台上的玻璃花盆,幸好单阿瓷赶过来,一把扶住了她。
      忍了半天的许微生跟人冲突没有委屈,被男老师拉扯的无力反驳也没有哭,唯独在看到单阿瓷还来不及放下手里的课本教案,就赶过来在背后托了自己一把,她瞬间红了眼睛。鼻子酸涩地吸了吸,忍了又忍没忍住,转瞬从侧面一把抱住单阿瓷。

      单阿瓷正在跟数学老师交流,询问事情的经过,被许微生这一抱,她捏着水杯的手有点儿无所适从。数学老师站在门梁中间插着腰,边赶着学生各回各班不许凑热闹,边抬手指了指屋里被人搀扶还皱着脸弯着腰的男生。
      看完他又转过来对单阿瓷怀里的许微生横眉竖目。

      单阿瓷等了会,感觉脖子边冒上来点儿热气,她又放弃了推开许微生的念头,抬起攥着书的胳膊,在她背上轻轻地拍了拍。

      “王老师,这怎么回事儿啊。”

      楼道里的同学在赵亚归的疏散下基本都回了教室,数学老师依旧插着腰喘气,听到单阿瓷问,他抬起手腕指向自己怀里的许微生。

      “你问她。”

      单阿瓷动了下脑袋,感觉到许微生搂自己的力气又紧了紧,她便加重拍她背的力气,转头看向赵亚归。

      赵亚归往教室里瞅了眼被人扶着的男同学,才开口说:“下课一会儿以后,许微生突然跑到王国利那儿,先是把他桌子踢倒,然后轮了他一巴掌,又把他踹到了地上。”他看了眼单阿瓷,又看看数学老师,“然后两人就打起来了。”

      单阿瓷闻言诧异,轻轻推开许微生,许微生没起来她又算了。扭过去问赵亚归:“你不是回来的晚吗,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我到的时候基本刚开打,旁边人多,班里同学复述的。”

      数学老师:“行了。许微生她就是少教!”

      单阿瓷拍许微生的手一停,看过去:“王老师,你怎么说话的。”

      “我怎么说话?我能怎么说,几十双眼睛盯着的,许微生什么德行你不知道?”

      单阿瓷盯过去,“王老师有问过当事人吗?开口就少教,要说我看见的,是你们一群人在欺负她一个。”

      里面的男生忽然直起腰,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许微生瞬间转过去,声音夹杂在上课铃里:“你想干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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