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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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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枫都的另一处。
井熙位于枫都老城区的偏僻地带。
那里的房区带着过重的历史痕迹,从建造伊始就毫无规划,杂乱无章。且建造材料缺斤少两,隔音效果极差,一家里放屁打嗝对家都听得真真切切。
楼房和楼房脸贴着脸,只留一条缝隙留人过路。阳光终年透不进来,巷子里空调滴答的水不知积攒了多久,滋生着潮湿的苔藓和淡淡的腐朽味道。
区里尝试翻修了几次也没能成功盘活,一边纠结于生态城市中这一块老旧甚是碍眼,一边又欣喜于低廉的租房价格给了无数人喘息的空间,最终索性决定放任不管了。
而巷子尽头转出来,穿过车水马龙的康庄大道,就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围着两所高档商城。人群熙攘来往,人欢马叫,终日喧嚣。
一条街,隔开了两个世界。无数青年人白日里忙忙碌碌,下班了在灯红酒绿的繁华里欢腾,夜深了再穿过黑暗回到破败的居所。
虚假的纸醉金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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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天铄将车停在“纸醉金迷”的地下车库,而后穿过过街天桥,向马路对面走去。
老旧小区后面隐藏着一条古香古色的巷子。青砖铺路,小道歪歪扭扭拐出来了“烟雨江南”的意境。两侧矮楼颇有清朝的建筑风格,碧青砖瓦铺就的房檐,朱红的梁柱,灰色的墙上绘着五彩绚丽的壁画。有几家檐上挂着大红灯笼,有几家坠着风铃,清风吻过时发出“叮叮”的脆响。初入巷子前能看到刻有“古文化街”的巨大牌匾,其实里面多是民间贩卖古玩或者手工商品的。
他钻入“古文化街”,七拐八拐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停下,那里有一个更不起眼的二层小楼。门脸极小,挂着写有“品香茗”的木牌,装修风格很符合外面的老区。推门进去,四四方方的大堂里只一把竹藤摇椅,一只矮几,一本账簿,和一个巨大的足足占了整一面墙的木头柜子,上面整整齐齐码了四排铁罐,看标签是各式茶叶,价格卖得奇贵。
若是蹲守此处半天,会发现这小店根本无人光临,就算有客人来了,一看见价格就直接望而却步,转身就走。也不知道老板来这到底是不是存心要做生意的。
但拾台阶上二楼,就会发现别有洞天。入眼先是一面屏风,绘着美人嬉闹鸳鸯戏水,四周嵌着镶金玛瑙。越过屏风是一处宽阔空间,客厅里红木沙发茶几冰箱一应俱全,旁边静置一架古琴,琴头静静燃着安神香。两侧还有两个房间,只不过门是关着的,窥不见内里。转过身竟然还能看见一个简易厨房。
根本谈不上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因为奇迹般的,这里压根就不小。
此刻项天铄正双手插兜站在茶几前,默默看着一个中年男人趴在上面一笔一划写毛笔字。
项天铄此人,身段笔直修长,比例极好,活脱脱一个衣服架子。他眉目俊秀,鼻梁英挺,该是赏心悦目的,但板起脸来总有种肃杀之气,充满冷漠和距离感,让谁长时间待在他身边简直是受罪。而这种肃杀,在他居高临下向下看时更加明显。
但案前那人却毫不在意,只顾写着自己的字,不时还扶一下滑落的镜框。
项天铄安安静静等他写完,看他搁置毛笔长呼一口气,拿起那张宣纸对着东瞅西瞧。
那人朝他招招手,期待问道:“小阿天你来看看,我这幅字怎么样?”
在他专注写的时候项天铄就看到了。“风劲角弓鸣,将军猎渭城①”,诗是好诗,但是字吧……要锋无锋,要力无力,绵绵软软趴着,实在不敢恭维。
他斟酌词句道:“较为工整。”
“好吧,看来很差劲了。”那人也不恼,把宣纸团了团丢进垃圾桶里,招呼道:“小阿天,坐。我去给你沏杯茶,刚烫好的碧螺春,香着呢!”
“多谢黎叔。”项天铄接过茶盏坐在沙发上,下意识抹了把脸。
被唤作“黎叔”的人就坐在一旁看着,看他掌下的面容泛着苍白,眼下有浅浅的乌青,嘴唇没什么血色。
他皱眉不满道:“于老头又让你熬大夜了?这周都第几回了??”
项天铄轻轻笑了下:“没办法,这几天赶上中元节,妖和鬼都想往人间跑,闹腾得厉害。”
“那也不能这么折腾你!”黎叔厉声道,“身体情况怎么样你自己还不清楚么,要不哪天直接往ICU一躺放个长假,我和你师父俩老头去伺候你去?!说了几遍让你们组再招几个新人也不听!”
项天铄说:“叔,五玄门招新规矩繁多,哪能随随便便……”
“规矩,规矩!”黎叔打断道,“我最烦的就是你们五玄门所谓的规矩,屁事一堆,制定一大筐子繁文缛节,守人间道判妖鬼事的就你们五玄门一家么?什么脏活都揽,最后不还是你们小孩抗?要不我怎么死活都不想去你们那!”
他似乎意识到自己情绪有点激动了,又放缓声音,依旧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道:“茶里有平时你喝的药,慢慢喝吧,喝完在我这睡一觉养一养。”
项天铄便浮了浮漂浮其上的茶叶,就着滚烫的茶水一小口一小口啜着。难得他在某处是能绝对放松的,一直绷着的肌肉肉眼可见地一寸寸松缓下来。黎叔阖眼半倚在沙发里,手中滴溜溜盘着两枚狮子头。
安神香的淡淡芬芳飘散在空气中,时光就仿佛能这样悠然自得地流过去。
突然,黎叔神色一凛,半眯着的双眼睁开,盘核桃的手蓦地顿住。
项天铄敏锐地察觉了他的停顿,视线扫过那两枚凹凸有致的名贵核桃,眉目间柔和不复,好像刹那间又恢复到了习惯的冷峻模样,微蹙着眉和黎叔对视了一眼。
电光火石之间,两人都读懂了对方的意思。
下一秒,随着“啪”的一声茶盏磕在桌面的动静,两个人几乎同时起身。黎叔按着他的肩膀命令道:“你休息,不许去!”
而项天铄却只是看着他,一言不发。
黎叔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
两人的对峙转瞬即逝,一个突兀的铃声很快打破这个诡异的氛围。项天铄掏出手机,来电显示是“叶怀”,他便歉意地点下头,绕过黎叔,一边按下接听键一边往下走。
“喂,老大,”电话那边语速飞快,“你现在在哪?园林大道出事了!”
“井熙,”他回道,“我过去大约十五分钟,什么情况?”
“园林大道那边突然出现一辆公交车残骸,看起来是被大火烧过,据目击者称是毫无预兆突然出现的。再具体的我现在也不清楚,不敢判断是什么玩意儿下的手。我和调查组俩哥们昨晚正好在附近夜店...”电话那头顿了顿,继续说,“夜谈工作,现在立刻赶去现场。”
紧急情况,项天铄没去追究那模棱两可的“夜”什么,他弯弯绕绕躲着人群,行路速度飞快,像一道幻影似的,几瞬间又回到商场下的地下车库。
“‘帐’设下了么?”
“设下了,整条园林大道都封上了。调查组那边正在排查目击者,应该很快就能控制起来。”
“好,有新进展随时和我联系。”
又简短交代了几句,项天铄阖上手机,从兜里摸出一个无线耳麦挂在左耳。
中元节鬼门大开,黄泉寂寞,若有故人虔诚祈愿,人或妖的魂魄可重返阳间。
然而这时候也是一年中人间和妖界最乱之时。五玄门作为人间最大地位最高且唯一和官方有合作关系的合法除妖机构,这几天既要防着恶鬼作祟,又要避免妖物趁机跨界来人间腥风血雨,忙得简直不可开交,其加班强度令996工作者都为之叹服。
他重重捏了几下鼻梁骨,而后点火起步,一骑绝尘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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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的枫都正是艳阳天。正午的太阳热得发了狂,把地面炙烤成熟透了的砖窑,焖得人快要窒息。
园林大道的“帐”内更是闷热难耐。火明明都烧烬了,“帐”里却依然留有强烈的火焰灼烧时的热浪和刺鼻的浓烟味道。
帐的中央是一个被硬生生砸出来的巨大深坑,碎石土块迸溅得到处都是。坑中央躺了辆烧得焦黑的公共汽车,部分车身只剩下了黑黢黢的框架,半截车头斜扎进地里。从车体里残余的线路图判断,这是一辆从站前开往红塔堡的22路。
此刻,三个年轻人正汗流浃背地蹲在坑里徒手挖葬着车头的柏油路。这车邪门得厉害,稍微碰到就会有明火舔过的灼烧感,于是三人都在周身设了隔火隔热的水系法阵。
他们分工明确,也不知怎么弄的,竟真的三下五除二地把路给刨开了,露出了公交车的本体。相比于虽然烧焦但还保留了整体框架的车身部分,被埋在路面下的车头可以说是惨不忍睹。后视镜玻璃之类的零件早就不知道碎到哪去了,猛烈的冲击让驾驶室和前面几排座位压挤成了一摊破烂铁饼。
三人扶着公交车底部,小心翼翼将其抬了出来放在巨坑边缘的平整地面上。他们的动作谨慎得如履薄冰,却还是避免不了从车上掉下来一块硕大的废铁渣渣,直直砸进土坑里,伴随着一声巨响扬起满天尘土。
左耳里的耳麦“滴滴”了两声,穿着亮闪T恤的年轻人一边挥手散着烟尘,一边在耳麦上轻轻扣了两下,张口却连打了两个喷嚏才稳住呼吸。
他走得远了点,才问道:“老大,指示?”
项天铄沉沉的声音从耳麦里传来:“叶怀,找到其他的生灵特征了么?”
“没有。”叶怀揉了揉鼻子,不禁又回头望了那诡异的破铜烂铁一眼,“到处都仔细探过一遍了,除了幸运者一号,根本就没有出现第二个生命体。我看附近有个叫安达科技的写字楼,刚才就把帐扩了扩跟人家借个地方,让啾啾把一号送那里了。”
“人醒了么?”
“没,啾啾看着呢。”
叶怀口中的“啾啾”乃五玄门行动组的一号人物,名为闻究祺,项天铄的手下,叶怀的同事。为人老实得很,办事靠谱得很。
项天铄将转向盘往左一捞,说道:“先去安达科技,你一起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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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怀到的时候项天铄正推开写字楼大门往里走,他紧跑了两步跟上领导,引路道:“一号在沙发那里躺着,周身无伤痕,探了灵相确实是人。”
项天铄扫了旁边人一眼,只见这家伙黑色T恤闪着亮钻,在光线下熠熠生辉,贴身长裤显得双腿挺拔修长,饱满柔顺的头发因为汗水坍塌下来,但逗号刘海依然固若金汤地守在额前,也不知道喷了多少发胶。
一身泥沙也掩盖不了的骚气。
叶怀感受到他领导的斜睨目光,讪讪嘿嘿笑了两声:“下班时间,下班时间。事发突然,没来得及换衣服。咱先办正事,办正事。”
沙发那边守着个人,见两人过来便问好道:“项主任,叶哥。”
项天铄摆了摆手算是回应,而后抱臂站在沙发前。那上面昏着一个穿着白衣牛仔裤的年轻人,眉头紧紧锁着,鼻翼翕动,像是被困溺于噩梦里。
“这就是一…”他无意识地舔了下后槽牙,重新说,“那个幸存者?”
闻究祺点头称是,说:“档案刚查到。名字是安子遥,泽川大学学生。没找到和妖物有所联系的证据,近期家中人安好,没有故去的。”
项天铄伸手探向他的额头,灵力浸入他的血脉游走一圈。果然这人没有丝毫受伤,只是太过惊怕导致魂魄大震有要离体的趋势,放任不管久了就真变成孤魂野鬼了。
他当机立断在人的前胸、后背、头颅各拍一掌,而后手置于天灵盖上,念道:“所见皆虚妄,所相皆幻影,魂兮应归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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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子遥不知道自己已经在这该死的山谷中狂奔了多久。他身后是各式各样的怪物,长角的,会飞的,两颗头的,十条腿的,浩浩荡荡一排在他身后奔袭。无数只硕大的脚掌拍在地上,震得整个山谷都在颤抖。
这山谷还是个循环,安子遥很久之前就意识到了,比如左边这棵树冠朝下长的歪脖树,他都已经见了第四回。
但是那有什么办法?后面一群东西追着,他不能停留也不能思考,只能涕泪横流地边嗷嗷嚎叫着边往前狂飙。
太累了。真的不行了。
安子遥绝望地看着前面永远跑不到尽头的漫漫长路,感觉自己就像几年前流行的手机跑酷游戏中的主人公,只能疲于奔命地让自己命运掌控在别人手中。
他的双腿像灌了铅似的,速度逐渐低缓,眼看着一只扑扇着翅膀的庞然大虫子飞到近前,长长的口器欲刺过来。
躲是不好躲了,动手么?
打吧!横竖也是个死,这条命万一拼赢了呢?
安子遥不断给自己做心理暗示,这就是一只南方蚊子,一只个头比较大的害虫而已。然后高高扬起手,狠狠扇了过去。
他就是这个时候被唤醒的。
半梦半醒之间,他的身体也跟着意识动了起来。
那巴掌真是抡圆了,牟足了劲,就这么扇在了俯身过来的项大领导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