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芷汀兰》叶小桓

23、背叛

　　一
　　“阿七，你还要睡到什么时候？你小子给我说清楚，昨天一天都跑到哪儿去了？”

　　一如既往，“肆零陆”客栈里满是沸腾喧闹。掌柜的张又双左手拿着柜台上的算盘，右手夹着帐薄，气喘吁吁地追在正忙着上下逃窜的张七的后边。没了算盘的张林森苦恼地掰着手指，不时侧头望望来来往往的顾客，怎么算却还是算不清昨夜留下的账务。而钟竹坐在椅子上，二郎腿高翘，愁眉不展；蓦然仰头，一口烈酒直灌下腹，只听“啧”的一声叹，竟唱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唱到起劲处，一不留神，把喝完的空酒瓶子往身后一甩，仿若吟唱之中的锣声助阵，地上顿时便多了一片瓷玻璃花。

　　张三问声一惊，连忙驻足，从楼上探出了头来，却无奈惨剧已成；本想把手中算盘扔向钟竹，才抬手便收住了，转而骂道：“气气气气死我了！下面那个，你知道老子那瓶子多值钱吗？！那可是我曾爷爷的孙子的儿子四处拜师学艺才辛辛苦苦做出来的百年古董，你说，啊，你得赔我，不然……”

　　“啧，曾爷爷的孙子的儿子？”钟竹虽有些醉了，但脑子却还没迷糊，“那不就是你或者你兄弟么？本大仙，嗝，才不是傻子……给我上酒……”

　　“师父，救我啊！”趁张三和钟竹说话的时候，张七一股烟儿从楼上跑到了钟竹身旁，跪着求道，“有没有什么法术，能让掌柜的马上就忘记昨天的事儿啊……”

　　“法术？嗝，嘿嘿嘿嘿，有啊，”钟竹红通通的脸上满是坏笑，“先给我再来一瓶……”

　　“我说最近阿七怎么胆子变大了，原来是你这么一个酒鬼在作祟，”张三听到两人的对话，却是更加生气了，“咱们‘肆零陆’是有骨气的客栈，可不是什么客人都收的……你你你你小子付完钱立刻给我滚出去！”

　　“本大仙不会滚，嗝，腾云驾雾才是本事，”钟竹半睁着眼，含糊不清地说着，“还有啊……呃，陈、陈芷？！”他无意朝上面一瞥，瞧见正缓缓从楼上走下来的那个人时，不觉愣住了。她长发披肩，穿着初见时那件粉色上衣，蓝底长裙，眼神中满含落寞。完全不在意周围的喧嚣，甚至也没注意到擦肩而过的人群，她就这么静静地，静静地朝门口走去，重重心事似乎早已占全了她的内心。

　　“你……没事吧……那个啥，对不起，昨天的事情，我、我……”在她路过钟竹身旁的时候，钟竹突然放下酒杯，摸着后脑勺，说了这么一句。话音刚落，只见她稍稍停住了脚步，却没有转过身。她微微摇了摇头，轻声答道：“嗯，我没事。谢谢你。”说罢，她又向门口走去，只留下一个落寞的背影。

　　望着陈芷离去的背影，钟竹小声“啧”了一声，又烦恼地灌了一口酒，耳边也响起了张三那蚊子般的叫嚷。“……你有没有在听？我知道了，你是想赖在这儿是吧。我我我我去叫官府，走着瞧吧，哼！阿七，你给我过来……”张三又喊了好久，或许是见钟竹全然不理会，也可能是叫得累了，便扯着张七的耳朵走上了楼，只剩钟竹一个人继续喝着闷酒。

　　“啧，耳根子总算清静了，”钟竹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朵，不住自言自语道，“他们俩一定是两只鹦鹉转世，怎么能这么聒噪……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喂，你快告诉我，昨天到底发生什么了？”没想到一波才平，一波又起，钟竹正想闭上眼睛小憩一会儿，一个更大的嗓门却差点儿把他从椅子上惊吓下来。

　　“这人也肯定是鹦鹉转世……八成还是鹦鹉王，唉……本大仙怎么就不走桃花运，尽和这些聒噪鸟打交道……”钟竹看着正指着自己鼻子的月夜，不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什么鹦鹉锅灶的，”月夜插着腰，气势汹汹地问道，“我、是、在、问、你，昨天你们到底去干什么了？为什么陈芷姐姐回来的时候一脸难过的样子？你是不是欺负她了？”

　　“啧，开玩笑，我倒是还真希望能欺负一下那凶婆娘呢，”钟竹懒洋洋地闭上眼睛，“我怎么会知道她为啥是这么一副要死不活的表情……再说了，你要是担心她，你自己去问不就行了？”

　　“我……”

　　“啧，想不到你也有害怕的事情，”钟竹半睁着眼，笑道，“看来堂堂月夜大巫师也没有什么嘛。”

　　“胡说，”月夜举手想打钟竹，犹豫了一会儿却又放了下来，“哼，问就问，我才不像某人一样，明明担心人家却又扭扭捏捏的。”月夜说着，向钟竹吐了吐舌头，做了一个鬼脸才朝门口跑去。

　　“……唉，就算担心她，又有什么用呢……”

　　二

　　“陈兰兰！”

　　离开钟竹之后，陈芷终于跟上了浩浩荡荡的陈家车队。这一声叫喊，让正前进的车队止步了；片刻的寂静之后，人群中蓦然飞出一黄衣女子的身影，她长发飘飘，裙摆随风荡漾，脸上戴着和赤尊使者一样的半面面具，须臾之间就来到了陈芷的面前。

　　没有言语，她举起双掌，眼里满是敌意。

　　“她不是敌人，”黄衣女子还未出手，红轿子的轿帘突然缓缓掀开，那个赤尊使者又从轿中走了下来，“你退下吧。”

　　“你是……陈兰兰？！”听到赤尊使者的声音，陈芷愣住了。虽然声音很像，但是气质上却根本没有陈兰兰的影子，反而更多了一份霸气之感。

　　“好久不见了，我的好妹妹，”然而，她点了点头，嘴角微微上扬，“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呢？”

　　“真的是你吗？”陈芷觉察到了她的些许不对劲，“我不信，你把面具拿下来。”

　　赤尊使者摇了摇头，竟真的摘下了那副面具；出现在陈芷眼前的，确实是那个陈兰兰。

　　“这回你可相信了？”陈兰兰笑道，“有点惊讶吧，其实我是‘轩辕四尊’之一的事情，也就只有少数几人才知道，那两个雇佣来的打手李叶李环也是对此毫不知情的。嘿嘿，而且就算你不说，我也猜到了你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你是想知道，那一天为什么我突然不辞而别吧？我就实话说了，因为就在那一天，我的目的达成了，所以我不得不离开北盘山。”

　　“目的？但是不管是什么样的目的，你也好歹告诉我一声呀，你知不知道我一直都很担心你……”

　　“那真是抱歉了，”陈兰兰继续说道，“我并非有意这么做的，只是我觉得有些事情，不知道反而比知道的好……”

　　“是因为……事情里藏着的都是谎言吗？”陈芷打断了她的话，问道。

　　“有些事情，我确实是骗了你，”陈兰兰却并未显出任何惊讶的表情，“嗯，或者也能说是……所有的。”

　　这句话宛如晴天霹雳，打破了陈芷最后一点儿希望的天空。

　　“罢了，既然你都找到这儿了，依你的性子，若不弄清楚是绝对不肯罢休的。所以我便索性全都告诉你好了，”只听陈兰兰淡淡地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特意把‘青竹’留在你身旁吗？那是对你的谢礼，对你这半个月来帮我良多的谢礼。其实，我之所以能脱胎换骨像如今这般获得无穷功力，多亏了你一直帮我采摘在仅在北盘山生长的一种罕有神仙树果啊。我故意说父亲祭祀需要树果，便让你去山里不停摘采，而事实上那些果实在夜里都被我偷偷食用了。有传言，只要食用九九八十一颗那种树果，便能激发体内最强的功力，我只是带着一试的心态，却没想到能成功，还让我成为了‘轩辕四尊’的一员。我上山前就有这么一个目的，所以事成之后离开那也是当然的。本以为凭你的聪明才智，应该可以猜到我是自己离开的，却不料你还是辜负了我的一番苦心啊。”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陈芷低下头，身体开始微微颤抖，“所有的都是谎话吗……那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实话，就算目的是采摘那些果实，我也会帮你的啊……”

　　“不，如果你知道了，你就不会帮我了，”陈兰兰答道，“人都是自私的。既是神树，代价也是不可少的，传说有言，一年寿命一颗果，采摘神树的人每拿走一颗树果便会少一年寿命，知道如此事实之后，你还会帮我吗？我这么用苦良心，可就是为了让你丝毫不觉察我的目的啊。”

　　“变强……对你来说真的有这么重要吗？就算不择手段，你也要这么做……”

　　“重要，”陈兰兰冷冷地说了这两个字，“所以你还是拿着青竹，好好享受所剩无几的人生吧。”

　　“不需要。”陈兰兰话音刚落，随着“咣当”一声响，青竹突然落到了她的脚边。“我不需要你的感谢，”陈芷的眼神突然变了，突然变得十分坚定，“十几年的寿命，我给了那个我认识的‘陈兰兰’，要的不是她的回报，也没有……一点儿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