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秦淮》冰糖大熊猫

2、（二）

　　夜渐渐深了，城市褪去了白日的喧嚣归于沉寂，唯有机场像是要奋力挣破静谧，人潮川流不息，很热闹的，灯火通明。
　　“就像儿时赶集的市场。”秦淮心想，紧了紧风衣的领。
　　刚下过雨，地面亮晶晶，虽然天上看不见星星，但那厚厚的云层一定也盖住了不少顽皮的小眼睛。小的时候妈妈总是说：“淮淮，我和你爸爸最喜欢《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每次读到这篇文章你爸爸眼睛里就亮晶晶的，所以我们给你取名为秦淮，我们淮淮长大以后，一定是个顶顶有情怀的人。”
　　如果所谓情怀，是摈弃琴棋书画诗酒花，回归柴米油盐酱醋茶的话。
　　钟摆懒洋洋地敲过十二下，困意袭来，秦淮不禁打了个哈欠。对面一个好看的男孩听到了声响，侧过脸看了看秦淮，秦淮被猛地一盯有点不好意思，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嘴。
　　就像小时候上课偷吃糖果被老师发现一样心虚。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有老人趴在机场的落地窗上，仔细辨认隐在夜色朦胧里每一架飞机的轮廓，那神情就像等待久久未归家的游子一样眼巴巴。
　　“或许我不在家的时候，爸妈也是这么盼我的。”秦淮见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腾起一丝酸楚。
　　人情冷暖，或许也不过如此吧。
　　候机室柔和的灯光打下来，给对面的男孩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他没有像其他的旅客一样焦急的走来走去，也没有百无聊赖地摆弄手机打发时间，就像是事不关己一样，全神贯注于手里那本书。纸质书，这在这样快节奏的社会看起来又是那么格格不入。
　　秦淮看着他的眼睛，男孩的睫毛在灯光的帮助下闪着光，一眨一眨就像蝴蝶在扑棱翅膀。
　　世界的喧嚣，所有的声、香、颜色都围着那双眼睛转圈圈，只是都被它残忍的隔绝在外罢了。
　　可以登机了，变戏法似的，登机口马上涌现了一长串，像是最先踏上飞机的人就会拥有最先与家人团聚的权力，这种特权，每个人都不想放弃，自然要全力争取。
　　夜应当是安静的、无声的，所以哪怕是这个刚刚被一群陌生人填满的空间也很快遵循了自然规律。秦淮坐在中间的座位，不那么舒服，好在困倦的人也确实不会过分在意。
　　飞机把夜空撕裂与月亮比肩，许机舱里的各位会有好梦。
　　秦淮迷迷糊糊间被身旁的光亮晃醒，其实读书灯并没有那么刺目，也许只是她想醒了而已。
　　机舱里黑乎乎的，唯有秦淮身旁有一束光，孤独且柔和，不至于扰人清梦，又确实突兀的可怕。
　　身边是在机场候机时看书的男孩，坐得板板正正，兢兢业业于手里的书。
　　秦淮哑然，她原本以为男孩只是在人多吵闹的地方才会看书。
　　睡意被破坏后没有那么快回来，秦淮睡觉轻，现在恐是难以就着灯光入睡，她微微叹了口气，皱了皱眉，从包里掏出了水。
　　男孩听到了身边的动静，略略不好意思，待秦淮收好水瓶，轻轻地道歉“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了吧？”
　　无事无困无玩乐，闲聊也不错。
　　秦淮把嘴角弯到合适的角度，礼貌地回答“没有。”
　　然后便是沉默，不是“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的沉默，是“沉默是今晚的康桥”的沉默。
　　男孩可能是困了，收书的时候肘不知为何非要撞上秦淮的手，不重，但是足以让双方感觉到冲击，闪电那样无声的冲击。
　　突然的肢体接触让这一对陌生的男女都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尴尬的气氛渐渐弥漫开来，男孩扭过头，面颊大概会绯红，不知道是为了黑黝黝的夜空沉醉，还是因为突然跳进眼睛里玻璃上漂浮着女孩的倩影。
　　秦淮没有再睡着，在空调的作用下机舱里沉闷的有点冷，她紧紧环住双手试图抵御，不曾注意到身旁的阅读灯何时熄灭。黑暗中她微微喘着粗气，有一种炽热的、不可名状的东西卡在她的嗓子眼，像是下一秒就要跳出来，根本不受控制。一种已经随着年龄消散的热烈情愫，先前总以为它是已经死了，身体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额前挂上了密密的水珠。
　　她鼓足勇气向身边看了一眼，男孩似乎也偷偷在看她，黑暗中两人的目光短暂的交汇又立即移开。
　　飞机从高空俯冲回了地面，在跑道上一颠一颠像刚学步的孩子，机舱又恢复了明亮。
　　秦淮这才得以借着余光偷偷瞟身边的男孩，他认真注视着窗外被灯光照成橘子软糖色的跑道，没有过多向她展示异样。
　　“我赌，我赌他看似平静不起波澜的表面掩盖的是一颗同样躁动的心。”男孩羞得通红的耳垂传递着什么信息，秦淮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开始加速跳动，“咚咚咚”的声响像夜闯民居的强盗。“他肯定一会就会要我的联系方式了。”
　　秦淮好像要做点什么，又好像不要，她舔了舔嘴唇，把头发往耳后别了几次。心里默背了几遍自己的电话号码。
　　熟悉的数字此刻变得陌生了起来。
　　号码有没有背错？手机来不来得及开机？应当怎样起身？用不用犹豫？也许只是自己想多了呢？
　　少女情怀或许是诗，或许是别的，秦淮深呼吸两口试图压服自己不正常的想法，它们一定表现在了脸上“要不前面的小孩怎么好像非看了我一眼。”
　　飞机滑行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身边的男孩依旧安安静静，像一尊雕塑。
　　秦淮觉得自己或许该说点什么，正思索，“轰”的一声，伴随着惯性前倾，飞机稳稳地停下了，机舱里瞬间热闹起来，窄窄的过道挤满了拿行李的人。
　　舱门已打开，秦淮顺着人群挪到放置箱子的地方，刚要伸手，一双手托住她的箱子帮她拿了下来，“我帮你吧。”
　　回头对上的，是男孩并不自然的笑容。
　　“快了，快了，他紧张了，他一定快要问我要联系方式了！”
　　秦淮整了整因为久坐有点皱的衣摆，故作矜持带着不是很平稳的步子自顾自向前踱去。
　　舷梯将秦淮融进茫茫夜色里，天空中飘起蒙蒙细雨，从明亮的舱内走出眼睛难免有些不适应，秦淮走得有些踉跄，又是那双手接过她的箱子，“路滑，我帮你提箱子吧，你小心一点。”
　　“他让我小心一点！果然我猜得没错！”秦淮的雀跃再也抑制不住，在脸上写了个明明白白。
　　摆渡车上秦淮跟男孩只隔了半人的距离，两个箱子横在两人中间，秦淮的脸红红的，时不时偷看面前这个男孩，男孩有没有感觉到时不时投射在自己身上的热切是一个秘密，他的眼神透过车窗玻璃看向更远的地方去了。
　　摆渡车懒懒地停下，人群再一次躁动，各人提着各人的行李一窝蜂似的从小小的门里流走，秦淮刻意跟紧了男孩。
　　车下似有滚滚热浪蒸散人流，推推搡搡之间哪里还有男孩的身影？秦淮慌了，像走丢的孩童，努力辨认。
　　自然是无果。
　　麻木地拖着箱子，回想起飞机上的种种，心早已经没有震天撼地的响动，涌上了一股酸楚，她甚至不知道男孩的名字。
　　他坐在她身边，他们一共呆了三个钟头。她一辈子也没有和一个男性挨得这样近，他们距离不超过十厘米的厮守了10800秒。黑暗幽闭让女孩产生了错觉，以为这种状态将会永远保持下去，最起码保持久一点。下车后他头也不回的绝尘而去，实在令她有些黯然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