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祟》山林钟鼎

23、花束 3

　　花店外的灯光偏蓝，但里面却是温暖的黄色，伴随着舒缓的古典音乐声，以及沁人心脾的香气。

　　庄湘打量一番，略过锦簇的鲜花，大步走向柜台：“你好！我可以买束花然后在店里待一会儿吗……放心，我就在这，不会做什么的，反正也有监控不是吗……好的好的，感谢……”她一边劈里啪啦说话，一边仔细聆听那人有没有跟过来。

　　外面雷声滚滚，完全听不见别的声响，或许是那人停下了，但庄湘的心并未放松一点，时刻留意着外面的动静，生怕那疯子会跟进花店。

　　她不敢赌，也赌不起……因为，店里根本没有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只有古典音乐和叮叮的风铃声，好像脚步声和笑声都已被冲散在了风中。庄湘紧张的心情稍微舒缓了些，小心扭头看去，门外一片漆黑，树影绰绰，看不清是不是有人在。

　　忽然，闪电划过，乍亮间，涂了白漆的树干像白骨架子，不等庄湘辨别清楚，便又陷入黑暗中。

　　紧接着，“哗”的一声，大雨倾泻而下。

　　庄湘回过头来，唇色被抿得发白，两只手撑在柜台上，替发软的双脚分担身体的重量。她垂下头，闭上眼睛，努力调整着呼吸，可耳边哗哗声越来越大，扰得她心烦意乱。

　　下这么大的雨，走回去显然是行不通了。好在花店里有监控，加上她表现得跟面前有人一样，那跟踪狂看不清店里状况，一时不敢进来。只要待在花店里，至少人身安全暂时能作保证，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毕竟花店就这么敞着门，她又没法上锁，万一那疯子突然冲进来……

　　想到这，庄湘心头一阵寒颤。

　　这时，店内的古典音乐渐渐弱下，开始播放起下一首歌。前奏响起，是节奏感极强的电子音，与花店偏古典的风格很不搭。

　　但庄湘越听越熟悉，心道：“这不是RDR的歌吗？”

　　这首歌虽然说被收录在RDR的曲库里，实际上其实是柏然的个人单曲，讲述的是一个女孩子的追梦故事。庄湘是RDR的三期生，柏然则是一期生，在庄湘来的时候，她已经小有名气了。这首《耀日》，便是公司专门为她打造的。

　　彼时的庄湘还很崇拜柏然，常常听这首歌，她很喜欢里面的一句词：“成为万众瞩目的人，聚光灯不过陪衬。”

　　怎么这么巧，随机播放都能放到这首。难道老天在挽留她？

　　忽然，庄湘瞥见一旁的墙上挂着一架尤克里里，她欣喜地走过去，拨了拨弦，发出一阵清脆的声音。庄湘环顾四周，小心把尤克里里取下来。随着熟悉的旋律响起，她也跟着哼唱起来。这一刻，满店的鲜花都成了她的听众，没有嘘声、没有挖苦，只有沁人心脾的花香，直到歌曲结束，一切归于宁静。

　　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庄湘突然很希望自己是被困在了舞房，而不是身无分文流落街头。想到这里，她不禁叹了口气。

　　“不好意思，我们闭店了。”

　　此时，一个泠泠的女声响起。庄湘愕然回头，只见刚才空无一人的柜台，出现了一个戴着黑口罩和黑帽子的女人。她一手捏着几枝金灿灿的匙瓣秋菊，一手拿着剪刀，浑身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要不是庄湘确定自己先进的花店，而且看见那怪人是个男的，都要怀疑眼前这人就是刚才跟踪自己的人了。

　　胡思乱想间，庄湘瞥见她身后的挂门布帘微动，恍然原来柜台里面还有一扇门。那刚才她在这弹琴唱歌岂不是都被听见了？庄湘刷的一下脸红了，低头见自己手里还拿着尤克里里，立马道：“不好意思，我这就放回去。”

　　那女生修剪着手里的金菊，道：“没关系。”

　　虽然气氛有些尴尬，但换个角度想想，至少她现在不是孤身一人了。

　　庄湘放好尤克里里，鼓起勇气走过去：“姐姐，我能不能在这里待一会儿？等雨小些我就走……”

　　女生没说话，继续修剪手里的花枝。

　　“咔嚓。”菊瓣落下，原本完整盛放的金菊便残缺了一小块。

　　庄湘轻轻抿了抿唇，觉得有些可惜，透过花瓣空隙，她看见了一枚胸针，写着“花艺师”三字。庄湘眨了眨眼，左顾右盼，想着怎么才能让自己留下来，忽然，她注意到入口处的花架，上面摆满了花瓶和花篮，每一个都搭配得恰到好处。

　　庄湘粲然一笑：“这些都是你的手艺吗？真好看！我听说插花很复杂的，要学很久才能出师。”

　　花艺师淡淡道：“三年。”

　　庄湘哇的一声：“这么久！那你一定很喜欢插花吧？”

　　“不喜欢。”

　　“……”庄湘一下有些哽住。

　　花艺师放下金菊，抬手指道：“你去那里坐着吧。”

　　庄湘立马道：“谢谢！”乖乖找了个木椅坐下，一扭头，就能看见窗外风吹雨打，空无一人。

　　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丫头，是有客人来了吗？你去把门窗关上吧。别让雨飘进来了。”

　　庄湘环顾四周，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花艺师面向布帘应道：“我知道了，师母。”

　　庄湘这才知道，原来花店里不止她们两个人，朝着那布帘道：“婆婆，很抱歉打扰了。我不会待很久的，您放心。”

　　里面道：“没关系小姑娘，你想待多久都可以。今年多大了？”

　　庄湘道：“今天刚满十七。”

　　里面呀的一声：“十七岁，花儿一样的年纪。我正好跟你反过来，今年七十了。你叫我花婆婆就可以，外面那个是我的学徒，比你大几岁。她最近脸上过敏，才打扮成这样，看着是挺吓人哈。”

　　庄湘觉得这一定是个和蔼慈祥的老奶奶，表示理解：“没关系。我有时候紫外线过敏，也会把脸遮得严严实实的。”

　　此时花艺师关了大门，准备关窗户，而唯一一扇窗就在庄湘旁边。庄湘见她走过来，本想让位置，谁知刚起身，花艺师一手撑在椅背上，一手从她头顶越过，几乎将庄湘整个人揽在了怀里。

　　庄湘一动不动，脸快贴到人家的锁骨上，不由自主屏住呼吸，她从来没觉得关窗的动作如此漫长，随着气息的消耗，心跳声越来越快。终于，她憋不住了，刹那间，淡淡的香气萦绕鼻尖，像尚未成熟的柑橘，清甜中带着一丝微涩。

　　她很喜欢柑橘的香味，也买过不少橘调香水，却从来没闻到过如此特别的香气，明明不馥郁，却莫名比玫瑰香水还令人沉醉。她还想一探究竟，但那香气已经离开了。

　　花艺师解释道：“师母她腿脚不便，平时都待在里面。”说完就进去了。

　　庄湘视线跟随她而去，两人在里间似乎说了几句话，只是雨声太大，庄湘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看了一会儿，她小心别过头，望着在狂风中飞舞的树叶，不由一阵后怕。

　　布帘再次被掀开。

　　花艺师缓缓推着轮椅走出来。她前面坐着一位花发婆婆，穿着蓝布旗袍，背脊挺直，头发虽斑白，却梳得一丝不苟，虽然坐在轮椅上，但一点颓色都没有，反而很有气质。庄湘觉得她年轻时候一定是位舞蹈艺术家。

　　这自然就是花婆婆了。她见了庄湘，笑呵呵道：“小姑娘，我最近想把花店改造一下，弄个照相区域，订一束花，可以送一张拍立得，也可以单独拍照。你觉得怎么样？”

　　庄湘有些惶恐：“很，很好……我觉得花店很合适。甚至不用改造，现在就很漂亮了。”

　　见她一副拘谨模样，花婆婆便坐着轮椅把店里的鲜花品种介绍了个遍。庄湘很喜欢花，听得很认真，句句有回应，花婆婆越聊越觉得跟她投缘：“年轻人还是活泼得好哇，哪跟这丫头一样，闷葫芦一个。我看你比她还亲切呢！正好店里购入的相机到了，要不先给你拍拍看吧。丫头，你去把那什么拍立得拿出来。”

　　听见她这么说，庄湘这才想起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她都没有留下一张照片，此时面前这么多好看的花，不由心中一动：“可以吗？”

　　婆婆点头：“当然可以了。”对花艺师道：“丫头，你给这小姑娘包一束花。抱着花拍才好看。”

　　庄湘刚想婉拒，谁想一转头，花艺师已经把裱花纸都准备好了。

　　她看向庄湘：“你有什么喜欢的花吗？”

　　庄湘不喜欢扭扭捏捏，答道：“蝴蝶兰，或者玫瑰吧。”

　　花艺师微微偏头：“蝴蝶兰？很少有人喜欢蝴蝶兰。”

　　庄湘：“为什么？这个花不好吗？”

　　花艺师：“也不是不好，这花很金贵，难养，也没什么香味，相比起馥郁的玫瑰，自然喜欢的人少些。但蝴蝶兰的寓意很好，鸿运当头，红红火火，尤其适合送给公众人物。”说着她挑了十多枝枝红玫瑰，放到裱花纸上，开始包装。

　　庄湘在一旁默默看，她虽然不红，却也有一些热衷于送她花的粉丝。而她每次收了花都舍不得扔，经常放到花都枯萎了，腐烂了，直到舍友受不了了，趁她不在偷偷扔掉。为此她还哭过一场，把舍友吓了一大跳，说：“这花迟早会烂，你总不可能一辈子不扔吧？下次还有新的啊，至于这么伤心吗……”

　　庄湘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但她就是舍不得，对她而言，鲜花就是爱的凭证。后来她想了个法子，把每次收到的花都单独拆下一枝，做成标本，夹在书本里，这样就能把回忆留住了。

　　花艺师手法很娴熟，三两下就将红玫瑰扎了起来，再嵌入几枝蝴蝶兰，仿佛红蝶栖息于玫瑰之间，炽热而灿烂。

　　“哇，好漂亮！”

　　庄湘抱着花束，坐到窗户正下方，旁边正好是花架，五颜六色，花团锦簇。她理着头发，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忽然，她瞥见花婆婆坐在不远处看着自己，和蔼地笑着。庄湘心中微动，邀请道：“花婆婆，我们一起吧。”

　　花婆婆笑道：“我这坐着轮椅，多不方便。你先拍。”

　　花艺师拿着相机，对准庄湘，开始倒数：“三、二、一……”

　　一阵白光闪过——

　　“哐当！”玻璃窗应声而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