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期》何暖暖

27、往事如烟

　　东方明曦心急如焚地率众赶到无敌帮时，许澈已在帮门口相待。

　　他是特意放人给明曦送信去的。东方夫人无当死之罪是一；其二，他欠东方明曦的人情。那一年，若不是东方明曦告诉他烟凝病重，他不会去义云庄看烟凝，烟凝会伤心死的，他也就不会活到今日，做了一些自己想做的事。

　　明曦第一眼便惊讶发现许澈削瘦了许多，双目深陷，但一双眼睛阴霾又亮燧。

　　“我是接我母亲来的。”明曦挑畔般道。

　　许澈点头，回首命：“把东方夫人带来。”

　　明曦不知许澈会怎样，在等母亲来的时候，她注目看许澈，发现许澈神情忧郁得竟而有些空洞。

　　东方夫人被带出来，发髻一丝不乱是母亲固有的风格，只是神情有些慌张，她以为要被处死，但许澈命人给她解开绑绳。

　　“东方小姐，你带令堂走吧，今后好自为之，莫再陷入无敌帮。”

　　明曦没想到许澈这样轻易地将母亲放出，道声谢，扶母亲上车离开。

　　车轮滚滚，东方夫人却心神不宁，忽然抓住明曦的手道：“明曦，你再去求他放了欧阳猛！”

　　明曦不解，皱眉道：“那个欧阳猛不够讨厌吗？让他自生自灭好了。”

　　“不！你一定要救他，他会被宇文莫杀死的！”东方夫人神情紧张，劳劳抓住明曦：“你去求他啊，你去吧，你能救他的！”

　　明曦道：“我为什么要救他呢？我已被他烦够了。”

　　东方夫人泣道：“你一定要救他啊，因为－－因为他也是我的儿子，是你同母异父的哥哥！”

　　明曦惊呆了，不敢相信地看着母亲，她在说什么？

　　东方夫人抽咽道：“我和你父亲成亲不久，他就去寒洞练武，一去三年，弃我不顾。本来我与欧阳逞威就情投意合，但你父亲当时是帮主，他说要娶我，我们哪敢说个不字。结果，在这三年间，我和欧阳逞威有了欧阳猛。后来，你父亲回来了，生了你。你父亲听了风言风语，疑惑我们，我们只好为你和欧阳猛定了亲，以掩人耳目。”

　　明曦忽然间全明白了，为什么母亲和欧阳叔叔从不催促她与欧阳猛的婚事，又为什么当年母亲和欧阳逞威反出无敌帮，联合陶横风等人攻打自己的父亲。霎时间，心中天翻地覆。母亲还在耳边不住地求她，不住地诉说。欧阳猛是她的哥哥——她打断母亲的话，“好的，我去，你们在这里等我。”

　　无敌帮中人报进去，一会儿回复道，帮主请她进去。

　　东方明曦走进议事厅。厅很大，空空阔阔的，一色的蓝布幔帐垂在两侧，正中宽大的书桌，高高的明烛，红红的火苗映亮深蓝的背景。许澈在桌后看书，一身白衣，在烛光的映照下微微泛着红光，一个梳着双髻的侍女垂手站在远端。

　　不知为什么，明曦觉得眼前的景像有些异样的温柔奇妙，发现许澈有点石成金的魅力，凡他所在的地方，都会因了他的缘故展现出迷人的奇妙，连杀气沉重的无敌帮也不例外。

　　见她进来，许澈合上书，站起来：“东方小姐还有什么事吗？”

　　明曦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此即只有明了道：“我想要你再放了欧阳猛。”边说边想，自己凭什么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求许澈呢？眼前的可是江湖上人人恐惧的无敌帮主！也许自己赌的是他的为人？

　　果然许澈点头道：“欧阳猛品性恶劣，他学武除了为害人间，不会做一件善事。你若带他走，我会废了他武功，希望你能见谅。”他命人把欧阳猛带来。

　　明曦迟疑问：“欧阳逞威呢？”

　　“他已被杀死了。”

　　明曦震惊了，想起欧阳叔叔待她的好，不由冲动悲愤道：“无敌帮中人该让你杀光了吧？你为什么杀那么多人呢？你不怕无敌帮毁灭？”

　　许澈淡淡道：“他们罪大恶极，死有余辜。”

　　“连同拂花药主？”

　　“是的。”

　　“你与无敌帮有仇是吗？你是特意来报复无敌帮的。”

　　“是因为他们有罪过，上天派我来惩治他们。”

　　“你以为你能代表上天吗？”明曦几乎冷嘲了。

　　“是的。”

　　明曦被许澈的坦然激怒了，“可是你假冒宇文莫的名义，窃取了别人的位置。”

　　许澈笑了，“如果当初走入无敌帮的不是我，而是真的宇文莫，他早被欧阳逞威害死了。”

　　明曦默然。也许他说的不错。一个帮派是最恨内奸的，无敌帮何其不幸，混入的内奸竟是帮主。明曦不再说什么，谢了许澈，出大厅，带欧阳猛走了。

　　许澈走出来，沿着路漫无方向，不知觉间缓步踏上一座古庙的门槛，庙内有一老僧垂目诵经。许澈注目静立了一会儿，复转身将出，那老僧却开了口，道：“施主眉目间有抑郁黑气，似有无数怨结于心。”

　　许澈听了，脸上不由给他现出一个明朗的笑容。他是不大信气色之说的，笑容中自不再有抑郁的底色。

　　“施主负疚久矣。”老僧道。

　　许澈失了笑容，好久才缓缓道：“我虽有无数愧疚，但知道自己有清平纯正的心，便为啾啾鬼魂，也对得起天地良心。”

　　“也就是说，施主虽一心自求明洁，却实犯下了世人不能饶恕的罪过。”

　　一句话，如轰雷彻电击顶，许澈半晌无言，垂下的头直觉得冷汗渗上来，好久才轻声辩道：“时也势也，我无能为力。”

　　“大智慧者当明辨是非，并不需托辞。”

　　“我已然如此，别无选择。”许澈椎心泣血，整个人完全沉沦入罪之深渊。

　　“回头是岸。”

　　那亲切和柔的声音似从天外而来，如灿日明光直泄许澈身心，他抬起眼来看那似能拯救众生慈祥庄穆的老僧，良久，苦涩感恩地一笑，再一揖，起身退了出去。

　　“阿弥陀佛。”老僧念了声佛号，闭上目时就似送一个永入地狱万劫不复的苦命人。

　　外面阳光柔灿，田园辽阔。许澈停伫片刻，放眼四望，向着永不复回的路走去了。

　　那时他决心已定，这世上已没有归岸。

　　秋风萧瑟清冷，翻卷着一地的落叶，阿凝墓前的草只怕已经变黄了。

　　当许澈带着凄凉的赴死的决心，依约走到阿凝的墓前时，眼前遍布的是秋光的惨淡和悲凉。

　　许澈追溯着自己的一生，不明白自己到底触犯了什么神明。颤抖的手触到冰凉的碑石，风起了，呜呜咽咽，即而凄厉，一阵天塌地陷的绝望卷裹住他的心魂，冲破层层束缚，奔泄而出，他跪倒在墓碑前。

　　我时时刻刻地摧残着自己，你们也都在谴责我，为了惩罚我的过错。但是我究竟错在哪里呢？难道我不应该在草原认识喜爱烟凝，不应该在义云庄寻找烟凝，订下终身的承诺吗？

　　也许我最先错的是不应该隐瞒自己的身份，我欺骗了她，若非如此，她不会把她的感情给我。

　　虽然我一心并自诩追求着心灵的明洁，其实早已经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深深沉陷了。

　　我无颜苟活，却又不甘心就死，心中呼唤阿凝的声音一次次给我贫乏的精神注入些力量和希望，却一次又一次照见了自己灵魂的缺陷，发觉自己离阿凝越来越远了，现在，她已经深埋在地下。这沉重的罪套在良心上使我不能稍安，所有的托辞不过是为了稍瞬的掩盖和纵容。如果我还只剩下生命的话，那么为什么顾惜呢？如果我不能高尚明洁心安理得地活，就让我偿还罪愆纯洁无瑕地死去！

　　这一刻，他挣脱自己对自己的束缚，不管上天是如何给予的，把自己整个地放上祭坛，心灵加躯体。如果非得用生命才能洗洁我的灵魂，赎还我的愧疚，那么好吧，我情愿。

　　每人都有每人的生命轨迹，每人都有每人的良心和准则。一个人认定的，没有回头之路，而所走过所做过的，都不能重新来过。

　　但纵使以我的一生换与烟凝相识的这些日子，便是时日重来，我仍要这般，不会有其它的选择。

　　他仿佛看见了遥远的过去，那个清泉作茶、画子成棋时的烟凝，又看见她笑意盈盈清新如玉般行来。一时往事烟卷云舒再现，曾经有过多少的明眸笑意，魂牵梦萦！而今一切都要随他去了，每一回思都是不舍，都是无奈，都是刻骨铭心。

　　远处风草摇曳中走来林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