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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苍烟落照(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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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阮又微在沈宅陪舅舅舅母过年。
沈思衡夫妇被大雪阻在任上,无法回京探亲,沈思予已经嫁出去。幸而有阮又微,沈宅才不至于一个晚辈都没有。吃完年夜饭,沈如珀拉着外甥进书房,说了一会朝堂上的事。
眼见外面浓黑夜幕,又飘起雪花。阮又微心中挂念幼妹,到底还是与沈氏夫妇告了罪,趁着城门未闭,骑马出城去晋王府。
阮棠与赵倦午后进宫,陪大娘娘吃过团圆饭便回府来,此时都聚在沃雪轩的暖阁里。
火锅吃过一轮了,趁着添炭加菜的空档,阮棠和诸位女使一起玩击鼓传花。
绒花传到谁手里,谁便要表演一个节目。
阮又微进来时,豆蔻正在唱曲子,一个眉目秀丽的女使怀里抱着一只琵琶,给她伴奏。
然后他看见了他妹阮棠,穿了一件处处镶毛的白色小袄,眯着眼笑,像一只偷腥的小狐狸,正从赵倦手里掏松子吃。
阮棠也看见了阮又微,挺高兴:“三哥新年好,舅舅舅母好吗?我还以为你今晚不会过来,豆蔻说又在飘雪了。”
“好着呢!”阮又微递过一只食盒,“听说我来看你,舅母给包了好些吃的。”
豆蔻接过食盒,拿羽毛掸子给阮又微拂去身上沾的雪粒。
赵倦懒得参与他们小女孩玩意儿,又贪图这一摊热闹,只能充当人形剥壳机,一直在给阮棠剥松子。见阮三郎来了,眼睛都亮了。
阮棠眼睛也亮了:“三哥,你投壶的准头怎么样?我输给王爷二十贯钱,你能帮我赢回来吗?”
阮又微笑了:“我投壶虽然不如大哥,但也鲜少遇到对手。王爷如果……”
“来,我若输了,棠儿输给我的钱,我原数奉还。但我若赢了……我如今没什么想要的,先提一个要求,三郎可必须应了我。”赵倦笑道。
阮棠听赵倦对她的称呼,有些别扭地皱皱眉。待听完,笃定赵倦又在转转花花肠子。
还没来得及阻拦,阮又微竟不多问,一口答应下来。解开大氅,丢到一边。他里面一件干练的箭袖,方便活动开手臂,笑道:“我也许久不玩投壶,倘若偏了,诸位不要笑话我才好。”
口中说得谦虚,一箭投出去却似挟千钧之力,“当”一声巨响,不偏不倚利利索索地投进了壶中。
赵倦喝一声彩,抖擞精神,缓缓将宽袖卷了,接过琳琅递来的羽毛箭。
他生就一身写意的气质,投壶也投得写意,不见使了多大力气,那羽毛箭在空中很优美地划过,轻盈落在壶中。
阮棠想起现代的一句鸡汤:你必须很努力,才能看起来毫不费力。
她之所以私底下总称呼他赵卷卷,不纯是出自调侃意味,还因为赵倦确实文武双绝,六艺皆精,做什么都很拿得出手。天知道赵倦这些“轻描淡写”的背后,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阮棠一个走神之间。阮又微与赵倦已经“你来我往”,把手中各八支箭投完。
不分胜负。
阮又微:“王爷,再来一轮?”
赵倦垂眸微微一笑,脸颊上的小米涡旋出来。他摇头:“再来一轮怕是还是这个结果,我听说……”
哼!阮棠竖起耳朵,目光盯牢赵倦,防止他给阮又微这个傻货下套。
赵倦的目光轻轻从她脸上掠过,脸上的小米涡又闪现一次,随即正色道:“我听说西北军中有一种投壶玩法,两人一起投出羽毛箭,可在空中撞飞对方的箭,最后还是以壶中中箭多者胜。”
阮棠愣住。
按照方才阮又微的“当当当”来看,他的臂力可比赵倦大得多。倘若同时投箭,阮又微的“劲”箭撞飞赵倦的“轻”箭,岂不是轻而易举?
况且,既然是西北军中的玩法,阮又微自然是熟练得多。
阮又微也迟疑地问:“王爷确定要这么比吗?”他脸上只差写几个大字了:我不想恃强凌弱。
赵倦又笑了,阮棠见了,心道不好,赵倦一笑,生死难料。这公狐狸不会是想了什么鬼点子,要智取吧?但众目睽睽之下,他也做不得假耍不了滑啊!
阮又微接过豆蔻递来的箭,下定决心:“既然如此,那找个人发号司令,我们听了令响,一起投箭。”
赵倦朝阮棠一笑:“就棠儿罢,棠儿发号司令,每一轮报比分。”
阮棠一点头:“行!”她站到壶边,说明规则:“我倒数三二一,数到一时,你们便一起投箭。”
赵倦:“……你不要离壶太近,当心被箭砸到。”
阮棠挪到角落,开始发号司令。第一箭,阮又微的箭后发先至,“当”地一声,干脆利索地落入壶中,赵倦的箭迟了一步,箭尖撞上壶中箭的羽毛箭尾,落在壶外。
阮棠:“一比零。”
屋中诸人见这玩法别致,都上来围观,于庭和梅舜英不知何时也进屋来。
十几双眼睛,都紧紧盯住中间那只壶。
第二轮开始,赵倦神色平静,接过箭。
心态挺好,大心脏。阮棠留意他表情,心中赞了一声,又觉得他这种以卵击石的行为很不可取。
赵倦这时也看向她,还微微一挑眉,做出一个疑问的表情。
阮棠清了清嗓子:“我倒数啦!三、二……一!”
声音方落,两支箭同时朝壶口飞去。这一次赵倦的箭明显提了速,但是到达壶口时,还是阮又微的箭先到,他的箭再次被毫不留情地撞落在地。
“二比零。”看到赵倦还在伸手要箭,阮棠忍不住问:“还继续……啊?”
阮又微也看过去,只等赵倦一声令下,立刻不比了。
谁知赵倦拿过箭,声音很和煦:“既说好了要比,便应该将八支箭比完,我从来不会半途而废。”
阮又微只好拿箭。
“三郎可不要放水,否则就是瞧不起本王。”
既然赵倦今日存心要豁出一张脸来,拿去给人按在地上摩擦,阮棠便收起自己的怜弱之心,示意二人准备:“第三轮准备,三、二——一!”
这次赵倦的箭又快了一些,几乎与阮又微的箭有齐头并进之势。
众人看得屏住呼吸,眼珠子几乎要飞出去。一时之间,四下落针可闻。
两支箭在壶口相遇,迎面相撞,随后一支箭落到地上,一支箭进了壶里。
壶里的箭因这一撞之力,在壶中滴溜溜转了几圈后停下,红色的羽尾落入众人眼帘。
豆蔻露出一个“惨不忍睹”的脸色。
阮棠:“……三比零。”
“好箭!”赵倦赞了一声,伸手要箭,“再来。”
看来赵倦今日要将悲剧美学演绎到底了……
第四轮,两支箭仿佛旧日重现,在壶口相撞后,一支进壶,一支落地。
阮棠仿佛一个毫无感情的报分机器:“四比零。”
赵倦:“……你再仔细瞧瞧!”
豆蔻眼尖,第一个发现那壶中箭的异样:“是蓝箭,这一箭是王爷射中了!”
阮棠眼皮一跳,看向那壶,壶口还振动着尾羽的,可不正是一支蓝色羽毛箭?她连忙改口,声音里藏着自己也没发现的欢喜:“我看错了!是三比一,王爷拿到一分。”
阮又微也赞道:“王爷这一箭射得妙。”
第五轮,双箭相遇撞击后,落入壶中的依旧是赵倦的蓝羽箭。
“三比二。”
第六轮,蓝羽箭先至壶中,红羽箭晚半步,在壶口擦过,落到地上。
“三比三。”
赵倦竟然追平了比分,阮棠看了一眼阮又微,她哥似乎愣住,不像放水,像是已被这一箭射懵了。
第七轮,阮棠的“一”字刚落,蓝羽箭射出,红羽箭迟半步,却以肉眼难以追随的速度超过蓝羽箭,结果不知是不是力气用得过了,红羽箭竟横躺在壶口。蓝羽箭后至,“唰”地一声射入壶腹,顺便把红羽箭撞了下去。
“三比四,王爷领先。”
第八轮就更离谱了,阮又微的红羽箭仍是追着蓝羽箭的屁.股,结果这次,它连壶口都没碰到,径自飞出离壶半米远处,蓝羽箭干脆利落地射入壶中。
“……”阮棠暗道,果然不愧是赵卷卷同学,嘴里却忍不住贫起来,“……让三追五,厉害啦我的王爷。”
赵倦揉着手腕,于庭上前,给他递来过了热水的手巾。赵倦接过,擦了擦手。
阮又微也真心实意地拜服:“王爷的投壶之术太高明,我自愧不如。”
“你的投壶之技其实远胜过我,只可惜,后来你眼中只有蓝羽箭,没有壶。”
阮又微若有所思。片刻后笑道:“多谢王爷点拨,又微受教了。”
赵倦赢得漂亮,王府众人都很高兴。只有豆蔻有点儿小沮丧,她毕竟是阮家的人,对阮家的感情很深。
正独自闷闷不乐,瞅着灯笼发呆时——
一只手摊开,伸到她面前,手上一捧玲珑喷香的甜瓜子。
豆蔻抬头。
梅舜英朝她笑:“特意让厨司开了小灶,才出锅,我们去喂绝绝子?”
两人偷偷出了沃雪轩,只有阮棠瞧见了。正笑得一脸猥琐时,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转脸望去,赵倦朝她招了招手。
阮棠凑过去,小声问:“怎么了?”
“明日是元日大朝会,我一会儿就得进宫了。”
阮棠:“?”
赵倦:“……你推我回临水阁,我有新年礼物要送你。”
居然还有新年礼物?
阮棠有点尴尬:“可我没给你准备礼物。”
赵倦笑了一下:“那八盏玻璃灯笼,我就当是你送我的新年礼物了。走罢,别惊动于庭,让他玩一会儿。”
阮棠推着赵倦悄悄儿出门,灯火光晕之中,世间一切都变得温暖可爱。
女使们围坐在阮又微身边,起哄让他讲西北军中的故事。于庭自斟自饮,和琳琅一人执黑一人执白,对着一张棋盘捉对“厮杀”。
阮棠和赵倦走入拉起围屏的温暖长廊,外面风雪杀人,他们身周如春。
“什么礼物?”阮棠有点好奇。
赵倦声音懒洋洋的,有一种特有的缱绻之意:“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