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履妙缘》待话

2、鸡犬升天

　　就在他站在路中间发怔的一瞬间，突感天昏地暗，视线旋转，身子蓦地一空，就飞出老远。
　　待回过神来，已是鞋底朝上，被踢到了路边。
　　使劲儿挺了好几次才翻过身来，一时脸上充血，靛蓝的缎面泛着紫光。
　　原来是新仙人来了。
　　鞋子蹲在路边看得满眼艳羡。却见此仙人剑眉星目，髯长二尺，相貌堂堂，不怒自威。脚踩黄色祥云，身着紫色龙纹长袍，身前有领路仙人开道，身后有鸡犬相随。
　　“好大的派头！”身旁看热闹的某仙抒发出鞋子心中同样的慨叹。
　　“你不知道淮南王刘安？”另一仙人语气中不掩饰对无知同伴的鄙夷。
　　鞋子侧过头，惊讶地发现路边竟有不少看热闹的仙人。三百年来也是罕见。

　　“我们青苔天长日久待在深林里头，自不比你们蒲公英一族见多识广。”
　　原来青苔、蒲公英之类都能修仙啊！鞋子心情复杂地听着其貌不扬的两位小仙说话。
　　受到同伴恭维的蒲公英仙人心下得意，欣然讲述道：“这个淮南王据说是买通了蓬莱仙翁八公，换得炼制仙丹的秘方。手下百二十方士耗时三年方炼成的。”
　　“仙家也是能收买的呵。”辛辛苦苦修炼五百年才勉强成为下等仙人的青苔语气中不无酸涩。
　　“他们人间帝王家……就算当鸡当狗，也不是咱们能比的。”蒲公英以下巴示意，“真真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那些畜生不都是吃了些剩下的仙丹，平白得到五六百年修为。”
　　“罢了罢了，摇光星君还等咱们送寒冰玉杯去，与太华天尊烹茶呢。”青苔仙人扯着同伴的袖子，“看也白看，那五六百年修为的好事儿也落不到咱们头上来。”
　　两人一路唏嘘感叹，向天宫飘去。
　　鞋子听罢，心中充满了难以言说的怅然，忽不知是否真是那样，自己梦寐以求便是踏过那道遥不可及的门槛。
　　似乎天宫里头，也不尽是外面所向往的美好。
　　唉……

　　“有趣，有趣。”
　　鞋子循声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前所未有过的大脸。
　　其实并非脸大，只是靠得很近——从来，至少是从他有意识以来，还没有人会低下头来，以跟自己差不多的高度审视他。
　　这是一张神君的脸。额头的威风凛凛的印迹既彰显了优良的出身，也彻底震慑了鞋子锦缎裹着棉花的卑下的心。墨玉发冠，束住了幽幽泛着蓝绿光芒的乌发，眼尾斜斜向上扫过去，是以眉目显得很是锋利，看一眼也像是给削去了一片似的，可是再看一眼，目光中却流动着莹润的光泽，又似乎温和了许多。
　　鞋子看得呆了。并非这位神君生得特别美，而是这三百年来，他还从未真正见过一位血统纯正、出生高贵的神君。
　　据说神君生于日月星辰之中，与下界修炼得道的仙人泾渭分明，不屑与之为伍。
　　“当真有趣，”神君竟伸出一指戳了戳他，“天行无常，如今鞋也修得成仙了。”
　　说着，唇角上翘。一笑间华光流转，日月星辰顿为之失色。他再一次看呆了。
　　“回神君，我，我……不是仙。”鞋子害羞地低下头，把眼光偷偷地瞄着美丽的神君。
　　“哦？”神君好奇道，“不是仙是什么？妖，魔，精，还是怪？”
　　“我，我是……仙履。就是仙人的一只鞋子……三百年前……”声音越说越低，最后近于喃呢。鞋面再一次涨成了鲜艳的紫色。
　　“哈哈哈哈——”神君不顾形象地大笑起来，却丝毫无损在鞋子眼中的美好，“哈哈，你可当真倒霉，哈哈哈哈——”
　　神君笑也笑够了，才直起腰来，心中如此这般地寻思了一会儿，竟一屁股坐了下去，丝毫不顾仙家体面，也不怕蓝底金边的仙袍沾了路上尘土。他笑这说：“我说鞋子啊，你在这里，无不无聊？”
　　神君的亲切举动让鞋子很是受宠若惊，他轻轻地点点头。
　　“想不想到仙宫里去，过过神仙日子？”神君又问。
　　“啊？”鞋子眼中绽放出热切的光芒，“神君真的要带我成仙吗？”
　　“呵呵，以你的修为，恐怕再带待个三五百年，也是难以成仙的。”看着鞋子突然黯淡的目光，神君又接着说，“难得本尊见你有趣。便提携你做个仙奴，倒也不错。不知你可愿意啊？”
　　“我，我……小的求之不得！”鞋子激动得浑身战栗。
　　三百年了！三百年对于那些下界修仙的花花草草也许只是打个盹儿的工夫，可是对于他，对于一只生来便应该行千万里的鞋子，却是望也望不到头的空虚寂寞啊！
　　而如今，终于迎来了出头之日！若是鞋也有眼泪，他早已泪流满鞋面！
　　“那便随我来吧。”神君站起身来，方要走时，又回转了头，问他，“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自古宝剑有湛泸、赤霄，良驹有赤兔、的卢，可一只绸缎鞋还是有名字的吗？鞋子莫名其妙。
　　问完，神君自己也笑了，“看你脏兮兮的，以后便叫陌尘吧。”
　　陌尘，陌尘。鞋子蹦跶蹦跶地跟着神君往天门行去。陌尘，陌尘，真是个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