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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失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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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濯玉想不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记得在经历了永无止境的下坠和浑身粉碎般的疼痛后,像是压着重物的眼皮终于可以抬起来了。
他睁开眼,慢慢坐了起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很大的床上,床边挂着红色纱质帘帐,看布置这房间的主人似是个女子。
他的右手和右脚腕处都拴着一根很粗的铁链,链子一路延伸到墙上,嵌死在墙内。
他忍住还未完全褪去的疼痛,皱着眉只想召出本命灵剑鸿雪,先将手脚上拴着的铁链斩断。
刚凝神运气,下一秒就被一阵身体内的剧痛袭得两眼一黑,甚至呕出一口血来。
缓过来后,谢濯玉抬手擦去嘴上的血,手背却将血抹了开来。
但他已无暇顾及。
素来没有表情的脸上在此刻露出错愕的表情,谢濯玉已经呆住了。
——他的灵脉全数断裂,灵丹粉碎。
就连以往静静悬于他广阔识海中听候召唤的鸿雪剑也不知去向。
未等他从自己沦为废人这件事中缓过神来,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听着有不少人在往这边过来。
这其中还夹杂着几个低声交谈的声音,听不真切的细碎低语像是蚊虫不停振翅鸣叫,令人难以忍受。
随着脚步声一点点靠近,谢濯玉如临大敌。
眼下他修为尽失,手脚还被束缚,来人若是想杀他简直不费吹灰之力。紧张之下,他的呼吸都轻了几分。
幸而,那阵脚步声停在了门口。
而他终于听清那几道声音。那是几个女子的声音,而她们讨论的对象就是他。
“所以里面关着的就是那个被小七捡回来的漂亮美人?”
“就是他,估摸着是从哪个花楼跑出来的。听小七说长得那叫一个漂亮,完全不像魔族。城主当时看了一眼就说要把他献给那位魔君。”
“不过长得有几分姿色而已,那位怎么可能看得上!”一个略显尖利的声音响了起来,语气轻蔑又不屑,细听却有些许嫉妒与不甘的意味。
“哎,你酸溜个什么劲?那位可不像城主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城主之前送去的美人哪个不漂亮?还不是没两天就变成尸体丢回来?”
“这倒是。上个月那个,送回来时整张脸都……”另一个人轻声应了一句,语气唏嘘。
“都别说了!”一个温柔的声音打断了她们,“赶紧进去看看,看两眼我们就走。”
谢濯玉垂着头,大脑快速转动。
他捕捉到刚刚有人提到魔君,马上推测自己眼下应该是在魔界。
就是不知道这是魔界哪一境,那位听上去残暴嗜血的魔君又是哪境的掌权者,自己又为何突然落到这里来。
没来得及想太多,门就被推开了,发出吱呀一声。
谢濯玉抬头看去,就见几个衣着暴露的魔族女人鱼贯而入。
“啊,姐姐,他醒了!”走在最前的人看见谢濯玉坐着,先叫了出声。
谢濯玉被衣料遮不住的大片肌肤晃了眼,仓皇地移开视线。
结果下一刻,那几个人就全围了过来挤在床边。
这几个魔女皆是极乐城城主的宠姬。她们其实听说小七捡了个绝色美人的那日就要来看的,却被城主拦在门外哄住了,便没见成。
今天城主不在,她们几个聚着玩闹了一通后实在无聊。于是就有人提议悄悄地来看上一眼,没想到却运气很好,正撞上谢濯玉醒来。
极乐城城主好色重欲,后院莺莺燕燕一堆,各种类型的美人都有。这几位魔女更是其中一顶一的几个美人。
但在看清谢濯玉容貌的一刹那,她们全都震撼得说不出一句话来,一个个眼珠子都舍不得挪一下。
再好看的人在看了那张脸都会生出自惭形秽的感觉。
本就白皙胜雪的肌肤因为伤病显得更加惨白。点点鲜血晕在薄唇上,又被随意抹开,倒像有意为其添色,如红梅落于雪间。
他有气无力地倚靠在床头的软枕上,眼睫微抖,好一会才慢慢地抬起眼,只一眼就让人心神荡漾。
分明是秾艳的长相,但那张脸的主人轻皱着眉,嘴唇微抿,平静冷淡地看过来时,所有人都不禁想起了那端坐云端的仙人。
清冷如月,高不可攀,不可亵渎。
刚刚轻蔑地喊着谢濯玉只是有几分姿色的魔女是最先回神的。她悄无声息地退到人群边缘,低下头去,不想让人看见她涨得通红的脸。
这要是算只有几分姿色的话,那她岂不是成丑八怪了!
很快,其他人也都回过神来。一个个都露出娇媚的笑容,更有轻浮者娇笑着就要伸手来摸谢濯玉的脸。
谢濯玉往后仰了一下,避开那只伸过来的手,说话的声音冷冽:“姑娘自重。”
那女子愣了一下,悻悻收回手。她故作柔弱地倒进身边人的怀里,作出伤心情状:“奴竟然被仙人嫌弃了,呜呜,奴不要活了……”
“你是什么东西,竟敢肖想人家哈哈哈哈……”
软倒女子靠着的那人听声音便是刚刚打断她们谈话的人。她嗔怪地看了那做戏女子一眼,轻推了她一把,声音轻柔但语气严厉:“别闹了,去叫人来给他梳洗上妆吧。城主吩咐过,他一醒就拾掇好,然后送去给君上,不许拖延半分。”
“你们也是,看也看了,不许再闹了。”
一群魔女这才又看了谢濯玉几眼,嘻嘻哈哈地说了许多暧昧的话语,然后才拉扯着离开了房间,换了一群侍女进来。
谢濯玉猜想过失去修为的自己会被百般折辱,想过会成为要挟宗门的人质。
他甚至想,若事情真糟糕到那步,他必须先行自我了结,绝不给这群魔族机会。
却没想到,他先是被一群衣着暴露的魔女围着调笑戏弄了一番,然后又要被一群侍女摆弄。
若不是他再三厉声要求让她们离开,那几个侍女甚至要在他沐浴时也站在旁边看!
谢濯玉尽可能地故意拖延时间,只是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眼看着外头等着的侍女长已经一边催促一边要过来查看情况,谢濯玉出声示意自己没事,声音乍一听上去很镇定,细辨却能觉察出她说慌乱。
他扶着浴桶边缘站起来,慢慢地用一旁隔着的干巾帕擦干净水珠,又抬着软绵无力的手将屏风上挂着的那件纱袍扯下。
半透的白色纱衣,胸口开得还很大。谢濯玉狠狠闭了闭眼,咬牙穿在身上,自我安慰总比没有好。
他刚坐回床边,等候许久的侍女就开始忙活起来。
这个在他眼皮上涂鲛鳞磨成的闪粉,那个拿着鲜艳的口脂往他惨白的唇上抹。
一群人围在床边,各司其职。她们的动作都很轻,落到脸上也只是有点痒,
但谢濯玉平日少与人有身体接触,更没人这样对他。他揪着膝上的布料抓出褶皱,绯红悄然从脖颈往脸上漫,有几个瞬间差点就要晕过去。
可他连动都不能动。只稍稍动弹一下流露出抗拒,立马就有人用力按住他的肩膀,警告意味十足。
谢濯玉在心中犹豫了许久,到底还是硬着头皮主动开口搭话了。他现在必须确认自己的处境,了解得越多才越有可能寻得一线生机。
那给他梳头的侍女在听到他开口时动作顿了一下,然后恢复如常。
大抵无人能拒绝美人的轻声询问,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捡了些不太重要的告诉谢濯玉。
“这里是第三境朱雀境的极乐城城主府。公子几日前突然出现在城主府门口,是七总管将你捡回来的。”
谢濯玉皱着眉去想第三境掌权人是谁,却毫无收获。
他以前一心扑在修行上,从没离开过宗门,对各界的了解十分匮乏,更多都停留于书本上。
师长也对他说,那些对提升境界没有帮助的事情不必费心。现在,他终于尝到了这个恶果。
谢濯玉默了片刻,换了个问题:“你们现在这样为我上妆,是要把我当礼物献给谁么?”
那侍女听见他的问题,像是想起什么可怕的东西,手上力气重了一下,扯得谢濯玉头皮一疼。
谢濯玉的这个问题好像关掉了所有侍女的语言开关。
直到上妆结束,没有人再与他说一句话。
上妆完毕,谢濯玉的眼睛被蒙上一根二指粗的红绸,手也被绸纱捆了起来。
有颗圆圆的药丸被强塞进他的口中,他不肯咽只想吐掉,却被灌了一大口温茶。药丸入肚,他的丹心处卷起一股热流,很快流到四肢百骸,身体内部无处不在的疼痛竟是减轻不少。
再然后,他就被强行塞进了黑箱子。
半人高的黑箱无比狭窄,谢濯玉只能努力蜷缩着身体,手臂环抱膝盖。饶是如此,后背依然只能紧紧贴着箱壁。
箱顶和箱侧都开了几个小孔供人呼吸用。但是随着时间流逝,箱内的空气依然越来越稀薄,从小孔补充来的那一点也只是杯水车薪。
胸闷气短很快演变成喘不上气,一片昏暗中,谢濯玉的意识逐渐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谢濯玉已经彻底对时间失去概念,只觉得自己怕是要闷死在这个鬼箱子里时,他终于听见一声轻微的吱呀声——箱子被人打开了。
紧接着,不等他作出任何反应,一只手就用力地拽住他的手臂,一把将他拉了起来。
下一秒,绑在他眼上的红绸也被人扯掉了。
谢濯玉刚把埋在自己膝间的脸抬起来,红绸顺势飘落,滑到他的胸口,倒是挡住了那处肌肤。
许久未见光的眼睛直接对上夜明珠,骤然接触强光自然是疼得要命。眼圈登时晕开一片红,薄薄水汽瞬间凝成眼泪又簌簌而落。
谢濯玉眨了眨眼,伸手揉了揉眼睛,好半晌才止住泪,眼前模糊的景象也变得清晰了几分。
然后他就撞入了一双沉静的漆黑眼瞳。
那双眼睛就像深不见底的幽潭,只对视一眼,就已产生了一种心神不稳的感觉。
面前的人有点熟悉,谢濯玉总觉得在哪见过。他常年待在青云宗从未离开过,怎么会认识魔人。这种熟悉感在眼下这种情境,只会让人心慌。
谢濯玉心头一跳,还没想明白,脑中却已警铃大作,一种危机感袭上心头。
他想逃,却忘记了自己还坐在箱子里,软得跟面条一样的无力手脚也很不给面子。刚动弹了两下,他便失去了平衡,狼狈地摔出箱子,扑到了冰冷坚硬的地上。
胸口钝痛,喉间瞬间涌上一股血腥气。
下一刻,疼痛自谢濯玉脖颈处传来,窒息感也紧随其后。
眼睛的主人有着一双宽大的手,掌心指节处生着厚厚的茧。而这双手现在就像一只铁钳一样死死地掐着谢濯玉纤细的脖子,随时都能拧断谢濯玉的脖子,就像掐死一只雏鸟那样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