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奴》奋斗的小番茄

1、第1章

　　宫门口的太监微微弓着身子，迎着落选的秀女从侧门边上的小门里走出来。
　　康熙三十九年，一年一度的内务府选秀落下帷幕，陈雪茹便在此次落选的行列中。

　　终于落选了！
　　踏出宫门的那一刻，陈雪茹只觉得无比轻松，半个月的备选已让她无比疲惫，现下仿佛卸下了千金重担，得到片刻自由。
　　内务府选秀，上三旗包衣家的适龄女子都要应旨参选，唯有落选者才可自行婚配，选中者需服侍至三十岁才可出宫，很不巧雪茹便是汉军正黄旗包衣的出身，是此次参选中的一员，而六年前雪茹的长姐也是通过内务府选秀做了宫女，而后得圣上宠幸生下十七阿哥成了三宫六院中的一位不起眼的庶妃。
　　早半年前有太监来传旨，雪茹便怀揣着落选的心思，而如今正中下怀，瞧着旁人哭哭啼啼出宫，自己倒觉得是获得了无尽的自由。
　　内宫偏门外一众女人皆排着队上着自家的轿子，眼瞧着前面还有好几个人，雪茹便小心望着周遭一同落选的秀女，难掩喜色，就差上前一同和着邀回家吃酒庆祝。
　　“姑娘，且低着头吧，让别人瞧着咱落选还如此开心，可会拿来说嘴。”弥儿瞧不过，在一旁提醒道。
　　雪茹才注意到前方几位嬷嬷投来冰冷的目光，她微微颔首，也不好表现地太过兴奋，抿着嘴碎步朝前踏去，只等上了轿子才好放松片刻。
　　雪茹是正四品御前二等侍卫陈希阂次女，因有位做了庶妃的姐姐，便让旁人都以为雪茹入宫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却没想到会落了选，原因竟是容貌过于艳丽。
　　这份姿色在京城数一数二，确实没想到会落选。

　　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
　　十五年前京城中千春楼出名的花魁文娘算是能担得上这行诗的美人，而雪茹便是她的私生女，只是众人都不知晓罢了。

　　出了神武门，秀女都朝着各家前去，人渐少了，雪茹拉起帘子四处张望了下，改道去了堂姐孟敏兰府上。
　　孟敏兰是家中长女，因是下五旗包衣出身，连参加内务府选秀的资格都没有。
　　侍女上完茶退了出去，雪茹将落选的荷包递给敏兰，浅浅道：“压在我胸口的石头总算落地了，你是不知道这宫中的几日有多难熬！”
　　孟敏兰言道：“这入了宫就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像你长姐一般做了宫妃，吃穿不愁将来还能封个太嫔太妃，你倒好还求得落选！”
　　陈雪茹摇了摇头，她的性子与长姐完全不同，若她进了宫，可做不到像她长姐那般安分守礼。陈雪茹道：“这进了宫哪儿能就万好了，咱们不过包衣出身，没有强大的娘家撑着，处处都是危险。”
　　孟敏兰噗嗤一笑，眼前的这个小丫头不过才十五岁的年纪，竟然说出了这番老成的话，陈雪茹斜过嘴来：“你笑我作甚，这宫中都换了三个皇后了，前前后后做贵妃的都不下好几了，可见咱们外头的日子倒比宫里好过多了！”
　　“可宫中到底比咱们外面体面，连那最末等答应的份例都够庄户人家养活一家子了。”孟敏兰道，如若不是因为出身不高，她也想入宫过过体面的日子。
　　可是陈雪茹不想入宫，即便是旁人将宫里夸的天花乱坠，她也不想踏入宫门半步。
　　“嗨，幸而你是落选了，你主母也该为着你挑选个婆家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喝上你与昱泰少爷的喜酒呢？”敏兰打趣道。
　　郭络罗昱泰是八福晋的堂弟，虽只是个翰林院从八品典簿，但有着八福晋这个堂姐在，雪茹这样包衣出身的人家也很难能被选做正妻。
　　雪茹垂下眼眸，她自然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是无法攀上郭络罗氏的高枝，更何况自己与郭络罗昱泰也并不相熟。
　　“昱少爷是八福晋的娘家人，怎么也得娶高官家的女儿，我这出身还是算了吧！”雪茹叹气道。
　　“你可别说！”敏兰赶忙道，“陈伯父到底是四品，若陈嫔娘娘日后得圣上恩赐脱了包衣的身份，你嫁给昱泰少爷也算是门当户对，况且昱泰少爷不过十六，听闻房中干净，连个伺候的通房都还没有呢！”

　　廊下的地砖是当初孟敏兰嫁进来时装的，是捡的多罗直郡王修建府邸剩下的边角料，闻说这地砖同玉似的，走起路来能听到清脆的声音。

　　侍女在门前轻声道：“茹姑娘，陈家来人叫回，说主母有事找。”
　　两人赶忙正过神来，中断方才的话题。
　　“既然妹妹有事，我就不留妹妹用饭了，改日妹妹来尝尝我新作的菜式。”孟敏兰相送，将手中的荷包递给雪茹。

　　胡同口，陈家侧门，几处闲置的摊子搁置在路边花丛跟前，雪茹的轿子便停在这儿，她是庶出，登不得正门。
　　“哟，我瞧这是谁呢，瞧这喜滋滋的莫不是中选了？”听着牙尖儿的声儿，便觉得是个不好相与的女子，果然是住在隔壁周家的兰乔姑娘，同样排行第二。
　　兰乔本是正蓝旗包衣人，家里做官不过五品，但仗着拐了十八弯的远亲姑母是先帝爷的皇考端顺妃，便在这巷子里吆五喝六自认为高人一等，却是连入宫的资格都没有。
　　雪茹冷眼看着眼前这个桃色旗装的女子，这巷子里在旗汉人也就只有她一人日日穿着花盆底，叮叮咚咚地到处走着遭人烦厌。
　　兰乔的目光投向雪茹手中的荷包，嘴角咧起嘲讽道：“还中选呢，原来这是落选了，我还真是高看了你呢！”
　　“是啊，姐姐可别高看我呢，原是姐姐连参选的资格都没有，五品官儿的姑娘在四品官家姑娘面前说着是非，说出去都叫周大人没脸！”雪茹冷冷啐道，换来兰乔直勾勾瞪着雪茹气急败坏。
　　“要不是因为你姐姐生了个阿哥，你父亲能升任四品？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什么呢！”兰乔冷哼了一声，“不过也好，就你这样的进了宫也是给你姐姐惹祸，说不定你父亲刚升四品又要被摘下来，比不得现在这样日后给你配个乡野村夫好管教一些！”
　　因这儿较为偏僻，鲜有人来，虽连着东西两条大道却因路面不平，平日里叫花子都不得走这儿碰运气。
　　陈雪茹环顾着四周，上前走了两步，周兰乔下意识地退后了两步，陈雪茹冷哼一声：“怕了？”
　　周兰乔年十六，原比陈雪茹还要年长一岁，却不敢和眼前的这个女子动起手来，她带着身边的丫头转身离去，连多余的话都没有。弥儿站在雪茹身侧忍不住发笑：“ 姑娘真厉害，三两句话就把她打发了。”
　　“她本也是个苦命人，若不是周娘子是个菩萨，她这个元妻的不受宠的女儿能养成这样的脾气？”陈雪茹叹气道。

　　走到正厅的时候只觉气氛凝重，陈娘子端坐在主位上面无表情，仿佛有什么天大的事儿，陈孟氏陪坐在一侧掩面像是在抹着泪水一般。
　　雪茹走上前请安，她并不知发生了何事，只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心脏也跟着砰砰跳个不停。
　　“母亲，姨娘，可是发生了何事？”
　　陈孟氏别过脑袋，忍着哭声，抽噎着说不出话来，陈娘子叹气道：“宫里传了消息出来，你中选了！”
　　恍如晴天霹雳，陈雪茹瞳孔一睁不明白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她急忙道：“怎么会？女儿明明是被撂了牌子的，香囊也在这儿啊！怎么会中选呢？是不是听错了？”陈雪茹急忙掏出荷包。
　　苏妈妈侯在一侧顿着：“姑娘，方才传话的的确是宫中的太监，这种事情哪儿有作假的。”
　　“可这明明被撂牌子怎么又会中选呢？同我一道落选的努鲁家小姐，还有李家小姐呢？她们也都中选了吗？”雪茹急切问道，想知道个所以然来，苏妈妈细想着回道：“老奴送公公出去时倒是听他说了一嘴，像是今年到了年岁放出宫的宫女太多，又逢太后六旬万寿节人手不太够，便挑了些落榜的秀女入宫充人手，也不知过了万寿节是否会放出宫……”
　　这也是头一遭落选的秀女反倒召入宫中做活，陈娘子正坐着微微摇头，一旦入了宫，想要出宫谈何容易，便是等万寿节过了也会被充入旁的宫室伺候。
　　陈雪茹呆呆直立在厅上，久久没有回过神来，陈娘子轻声道：“等明日发了榜，便也要定你入宫的时间了，太后万寿节将至，想来很快你便要进宫了。”
　　陈孟氏垂下头来，雪茹虽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可到底也是从一出生就养在自己身边的，如今宫中一道旨意便让母女俩今生难以见面，她喘着气想镇定下来却无法平静下来。陈娘子接着道：“幸而盈儿做了庶妃，多少也算半个主子，你若有机会能到她身边伺候，希望能顺利熬到出宫。”
　　“宫女入宫要做到三十岁，都是奶奶辈的人了出宫哪儿还有正经官人肯娶，做个续弦都算好的了，我的女儿命怎么这样苦！”陈孟氏一时没忍住哭了出来，屋里伺候的侍女也纷纷垂下了头，二姑娘一走，这陈家便更冷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