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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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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你教出来的好儿子!一天到晚除了看书打球,别的什么都不会,活像个呆子。”
“还不是随了你的性子!”
“好的就随我,不好的就随你?儿子是我一个人生的,这么多年也是我一个人在管。你除了动动嘴皮子,还会做什么?”母亲的质问声几乎撕开裂肺。
戴言泉的家里,几乎每天都是这样——无休止的争吵,与散不尽的怨怼。
他几乎快要习惯了这样的争吵,可当父亲依旧冷漠地回应:“本来就是啊,你们母子俩简直一个样。”戴言泉还是忍不住顶了回去:“你平时对我们不管不问,一出事就只会动嘴指责!”
父亲顿时火起,扬手打了他。
母亲既气父亲动手,也怒戴言泉顶撞。在她的世界里,丈夫始终是权威的象征。
戴言泉再也忍受不了这样的环境,转身摔门而去。
冲出家门后,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地夺眶而出。
他一心想找个没人的角落,好好哭一场。却偏偏就在这个时候,遇见了她。
当时的戴言泉只顾着羞恼被人撞见自己流泪,几乎没敢抬头细看,只依稀觉得是个从未见过的、清瘦的身影。
再次见面时,他撞见那女孩正在和别人争执,便先入为主地认为她在欺负人。
因此,即便后来知道她竟是自己最好朋友的妹妹,戴言泉对她依旧没什么好脸色。
朋友的外婆待人很和善。
从前他被父母责骂后无处可去时,外婆还曾邀他来家里坐过。
如今老人家记性不大好了,已不记得他是谁,但戴言泉却一直念着那份善意,总会顺手帮奶奶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也正是在外婆家,他又一次遇见了那个姑娘。
她瘦小的身子挥动着锄头的样子,让他心里微微一动。
仿佛在某个瞬间,看见了某种熟悉的、倔强的影子。
朋友回来时,戴言泉移开了目光,却瞥见屋角缩着一只小狗……两人为此险些争执起来。
他实在不明白,那个姑娘怎能用那样的神情和语气,对待明明深爱着她的家人。
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会与孩童争执,会对家人冷言,却也会在看到他被指责时,毫不犹豫地站出来替他说话。
直到那次他搀扶老奶奶去医院,无意间听见两个女孩的对话,才恍然发觉自己先前的误解有多深。
他想要道歉。
女孩却出乎意料地开朗。
这份明朗与她的厌食症之间,有种强烈的割裂感。
她并不在意他们之前的龃龉,反而笑容明亮地请他带她去学校看看。
也正是在这次奔向教学楼的路上,某一刻,风掠过耳畔,他侧目看见她扬起的发梢和带笑的眼角——心里忽然轻轻一动。
他开始格外留意她的三餐,偶然发现辣味和酸味的食物能刺激她的味蕾,让她愿意多吃几口。
后来每当一起回家,他都暗暗希望那条路能再长一些,长得走不到头才好。
再后来,他察觉到她班上有个男生似乎喜欢她。
虽然她自己好像浑然不觉。
戴言泉心里泛起了说不清的醋意,甚至懊恼为什么自己没和她分在同一班。
幸好,他们的体育课排在同一个时段。
也正是在这节课上,他对自己那份心意终于彻底确认。
过去他总告诉自己,那或许是奔跑时荷尔蒙带来的错觉,后来的种种关注也只是源于那场“误会”的延伸。
但这一次,他无比清晰地知道,心动是真的。
她胃不好,一难受情绪就会跟着低落。戴言泉想让她开心些,却又不知该怎么做。
她总是很早到校,他便常常在楼上悄悄望着她的身影。
他开始“偶然”地出现在她经过的路上。
他渴望她身上的每一分暖意,像渴望光一样渴望被她照亮。可渐渐地,他也窥见了她阳光下的另一面,那份藏在明朗背后的脆弱。
他听她轻声讲起往事,知道她就是故事里那个曾被欺凌的女孩。
他听她许下小小的心愿,暗自在心里记下,想着总有一天要为她实现。
在大腕山的寺庙里,他暗自窃喜能与她一同跪下祈愿。
就好像在陈旧的话本里,一同跪拜过,就真的再也不会分开。
后来他隐隐察觉,他们之间像是有种无声的相互吸引。可越是心动,他越不敢轻易确认。
他想等到实现她所有愿望之后再开口告白。
为此,他找到那些曾经伤害过她的人,却在追寻中发现,女孩远比他想象中更加坚韧。
她的愿望,早已靠自己一步步实现了。
当她给他看那些人的道歉视频时,反倒是自己眼眶发热,几欲落泪。
倒是她先轻声问出了他的心事。
他张了张口,那句酝酿许久的告白几乎就要涌出舌尖,却终究没能说出口。
运动会上,他得知她被擅自报了名。
他相信她能处理好,她也确实做到了。
那个男生做得过分,可戴言泉心底却掠过一丝近乎龌龊的念头:“他一定没机会了。”
这一天,成为戴言泉记忆中鲜明的一页。
她先对他告白了。
原来他们真的是相互喜欢的。
他永远记得自己那一刻的紧张,连开口都小心翼翼,生怕声音发抖,破坏了氛围。
她顾虑他妈妈会担心,所以不愿早恋,他也明白。
于是后来的一切都水到渠成。
他们默契地等待着,等高中结束,等那个可以并肩走向彼此的时节真正到来。
那年,她的病情骤然加重,不得不住院接受治疗。
刚开始大家会一起组织去看她。
后来,因学校对高三学生的请假管得极严,他和所有关心她的同学一样,都无法去探望。
她躺在病房里,却为了不让他们担心,每天不停地发消息,分享医院里的点滴日常。
十八岁的汤茎侬,她说:“医院的医生哥哥姐姐都特别好,特批我不用早起。”
“每天要输好多液,人都肿了一圈,这下该变漂亮了吧。”
“班上的同学说毕业照会给我留位置,到时候把我P上去。”
“等我好了,我要去苏城上大学。以后异地吵架了,你要第一时间过来找我。”
“毕业以后我要回清溪当老师,和刘老师做同事。”
“我会努力的。”
“我在努力了。”
“我努力过了。”
高考结束后,他才知道——她因极度营养不良导致多器官衰竭,已经永远离开了。
父母遵从她的意愿,没有将她转去苏城的医院。
住院期间,父母便两地奔波赶来照料。因怕影响朋友和哥哥,她恳请外婆和父母不要将病情告诉他们。
她离开后,家人在整理遗物时翻出了她的日记,才知道当年被霸凌的不止一人。
她的厌食症不只是因为减肥,更源于曾亲眼目睹另一个女孩被逼着吃下霸凌者的鞋子。
因为害怕同样的遭遇,她只能拼命讨好那些施暴者。
后来那个女孩转学了,之后不久便传来她自杀的消息。
每想起自己当时的怯懦与讨好,她就感到一阵反胃,渐渐什么都吃不下。
直到戴言泉辗转打听后才得知:那个女孩并没有自杀,一切只是校园里的谣传。
如果当年在苏城的那个假期,他能多问一句、多听一点……
可惜,这世上从没有如果。
他永远记得她挡在他身前为他辩驳的模样,记得她看着他伤口时心疼的眼神。
可他,竟什么都没能为她做到。
毕业后,他回到了清溪——这个永远留住她的地方。
“戴医生,醒醒,那位病人今天愿意吃东西了。”
但这一次,趴在桌上的人,却再也没有醒来。
他去寻找自己的太阳了。
至此,许元漪轻轻抬起了搭在键盘上的手。
减肥成功后,她常常在镜中凝视自己,却总恍惚看见另一个身影。
若这世上真有一人最能懂得汤茎侬,那必定是许元漪。她们虽非相识多年,却感情深厚。只因走过相似的路,受过同样的伤。
他们未完的人生,就由她来继续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