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槐》衡涣

1、矜北

　　北方的冬天是冻人的，尤其是在户外。在零下几十度的空气里，人口中的白气也能结成冰。一座小镇就坐落在东北最北方的森林里，四面环山，一条河水穿镇而过，流入远方的河谷。小镇的人口稀少，当初建成是为了在森林里开发矿石，但随着工业化的落后，这里已经停工好些年了。当时的人们总叫它新镇，新建的镇，后来也没有好好取过名字，就新镇新镇的叫上了。
　　方矜北就来自新镇，他是这个镇上唯一的邮递员，专门送信。
　　年轻人都去大城市奔波了，镇上大多是年纪大的老人，他们鲜少会用手机，儿女们都通过信件给他们传些话和生活费。他们大多又不认字，是方矜北念给他们听的。
　　方矜北原是在南方读的大学，今年刚毕业，因为奶奶和弟弟留在新镇无人照顾，便放弃在大城市寻找工作，回到了新镇。
　　这是他成为邮递员的第六个月，像以往每一个朦胧的清晨一样，他背起装好信件的背包从山外的邮局往新镇走。走过蜿蜒的山路，踩过葱绿的草木，越过高大的树木，他对一切都习以为常了，这原本就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只是冬天的森林里积满了厚厚的一层雪，难以行走。一脚下去，雪埋住了膝盖，像宇航员行走在太空里，悬悬浮浮，一深一浅。林子顶上也积满了雪，偶尔透过稀松的树叶缝隙掉落下来，落在方矜北的黑帽子上。
　　翻过一座山，山脚下依稀出现了砖石瓦结构的房屋，错落地排列在河的两边，顶着雪帽子，只露出一点点黑色的瓦片。新镇就在眼前。
　　天边正泛着鱼肚白，街边的路灯还亮着，小镇的路窄窄的，几家早餐店里蒸着包子，屉笼里的白烟袅袅。
　　走了几里路，方矜北到了一个低矮的小屋门口，从背包里翻出一封信，也不往信箱里搁，敲了敲面前木质的粗糙小门。门吱呀打开了，一张蜡黄松弛的脸露了出来，看见方矜北便笑道，“来啦。”
　　他打开门，佝偻的身体领着方矜北往里走。屋里有些黑，只有屋顶一盏昏黄的小灯亮着。老人拿出塑料小板凳让方矜北坐下，帮他把背包放在桌上，自己也坐了下来，枯树枝一般的脸上透着欣喜。
　　方矜北打开信封念了起来，“爸，过得还好吧，我跟翠芬过年就回来陪您。另外翠芬怀孕了，您要有孙子了，高兴吧！天冷了，多穿件衣服。信封里的3千块，您收着。勿念，阿强。”
　　“爷爷，阿强叔说过年就回来陪你，这些钱您收好。”
　　“好呀，好呀！谢谢，谢谢。”老人站起来就谢，方矜北急忙让他坐好。
　　不多坐，他就出了屋子，继续送信。
　　这个差事总是这样，能看到许多的悲欢离合。
　　匆匆走了几里，把信封扔进邮箱里，或者帮那些人读信，时间就这样流逝了，到了正午，还剩下几封信。
　　他往小镇最北边的小山丘上走，那是通往镇长家的路。镇长姓吴，是个和蔼的老人，五六十岁，妻子早早去世，有一个儿子，在外地。方矜北也经常给镇长送信，有时候是镇长儿子写的，有时候是机关单位写的，处理一些镇上的事。
　　方矜北想着，镇长这么大岁数，儿子又不在身边，常年一个人，只知道在家里养一些花花草草，看看电视剧，实在是有些寂寞。还好他还能管管镇子上的老人，常常能帮助他们。
　　不过几分钟，方矜北就走到了山丘顶上镇长家前。房前是一个小院子，原本种满了花草，不过冬天的到来给院子铺上了一层白色。镇长的家是一栋三层的农村建筑，白墙刷得整洁。就镇长一个老人家住，多少有些孤独。
　　镇长家中安安静静的，院子的门开着。方矜北走了进去，到门口按响了门铃。
　　不一会儿，门开了。
　　门里站着一个漂亮的年轻人，冲着方矜北笑了笑。他裹着一件黑色的羽绒服，露在外面的皮肤显得很白，高高的个子，身材修长。
　　方矜北愣了一下，心想这大概是镇长的儿子吧。说了声你好。镇长才从里间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