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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莫失莫忘 ...

  •   走在雕花的旋梯上,谢樽满心想的都是该怎样摆脱这群奇人,可当他推开木门看见那一桌平日里吃不上的美酒珍馐时,脸上便瞬间春风化雪,换上了一副笑颜。

      毕竟就算天塌了,他也不能跟这一桌子好吃的过不去吧?

      赵泽风手执金杯靠坐在窗前垂眸下视,任由一身橙粉春衫的少女为他添酒掌扇。

      澄明清亮的酒液落入杯中,荡起一阵浓郁的酒香。

      “你说那破烂集会?你竟也对那种东西感兴趣?”赵泽风扬了扬下巴示意道:“喏,就在这下面,从这儿就能看见。”

      谢樽闻言亦执杯向下看去,只见那园中花团锦簇,清溪载酒,一派热闹繁华的无边盛景,春风载着酒香诗韵扑面而来,令人未饮先醉。

      “沽名钓誉者的虚与委蛇,没什么意思。”赵泽风将杯中酒饮尽,毫不留情地评价道。

      满眼春光被赵泽风一句话毁了个干净,谢樽无语地收回视线,抿了一口杯中的杜康酒忍不住反驳道:“洛阳的四月宴声名远扬,数十年来留下名篇无数,倒不似侯爷说得这般不堪。”

      “还有这事?我可一点儿不知道。”赵泽风无所谓地摊手道。

      “这些宴饮集会除却功名,无非取个琴棋书画诗酒花的意趣,你瞧我跟哪个沾边?”

      “侯爷瞧上去酒量不俗。”谢樽瞥了一眼赵泽风手中再次添满的酒杯,慢悠悠地坐回了桌前笑道,“至于其他,在下曾拜读过侯爷作的□□诗,嗯……至纯至性,令人印象深刻。”

      “……”赵泽风闻言一噎,耳垂上竟是出人意料地染上了一片飞红,“那首不算!”

      天杀的,要是让他知道那首骂人的烂诗是哪个好事之徒传出去的,他非扒了那人的皮不可!

      “好,不算。”谢樽心情愉悦地坐到桌前等人入席,赵泽风见状冷哼一声,也懒得管什么诗不诗宴不宴的了,立刻跟着坐了下来。

      夜风穿过窗棂载着满室酒气远去,星辰被这满城绮丽衬得暗淡无光,只剩数点碎星缀于天际俯瞰人间。

      谢樽昏昏沉沉地晃着金杯,听着赵泽风滔滔不绝地讲述着昔年走南闯北时的三五趣事,真有意思啊……希望待他明朝归来时,也能有满腹故事说与旁人听。

      “当年及冠时陛下为我取字崇光,至今也没什么人这般叫过,你便唤我这个吧。”

      “好。”谢樽双颊泛着薄红,一边嚼花生一边说道,“不错,东风袅袅泛崇光,与你名姓很搭。”

      “那你呢?”

      “我?我什么?哦,我知道了……怀清,我姓谢名怀清。”

      赵泽风有些不习惯谢樽不跟自己对着干,眯着眼睛将人打量了半晌才不确定地缓缓道:“你该不会醉了吧?”

      “有吗?”谢樽神色依旧清明,除了脸颊上的红云看不出半分醉意,“应当没有吧。”

      “……”赵泽风震惊于他的酒量烂到如此地步,全然忽视了他们已经喝了两个时辰四坛酒这个事实。

      “醉了就去休息,正巧时辰也差不多了,楼下那集会还需我去露个脸,你我改日有缘再聚吧。”

      谢樽吃完最后一颗花生米,闻言立刻松了口气点头应了一声“好”。

      他确实没醉,可也确实想出去吹吹夜风好散散这一身酒气了。

      “对了,你我投缘,此物便赠与你吧。”赵泽风从袖中掏出了一块半个巴掌大的银质令牌,放在桌上推到了谢樽面前。

      “如今虞朝境内无人敢与我赵家为敌,如遇剑锋难平之事,它便会有意想不到的大用处。”

      谢樽愣了愣,垂眸看着令牌上的三角山纹说道:“这未免太过贵重。”

      “不是什么要紧东西,赵家客卿人手一个,我府中库房里没有一百也有几十,多得没处放。”赵泽风说着又靠在座椅上笑着补充道,“不过你用时可千万要想清楚,此物一出,在旁人眼中你便是赵家的人了,从此再难甩脱……也算是手握权力的小小代价吧。”

      虽说无数人前赴后继地想要与赵家攀上关系,借此青云直上脱胎换骨,但谢樽显然对此没什么兴趣,至少此时此刻没有。

      “不收就别想走了哦。”

      谢樽沉默了片刻,最终没再推辞将令牌收入了袖中:“多谢。”

      待谢樽离开了留仙楼,守在门外的赵停林立刻推门而入,对着赵泽风抱拳道:“侯爷,都清理干净了。”

      “还没完呢……”赵泽风轻轻敲击着窗棂,看着即将消失在街道尽头的修长身影,目光渐渐变得冰冷锋利。

      此人相貌平平,一身风姿却如玉山醉月,决计不会出自寻常人家,可他纵横南北二十余年,从未听说过哪家出过这样一个玉人,况且……他的武功中分明有赵家的影子。

      “去查清楚,玄焰诸将是谁胆敢违反军令将我赵家秘传私授他人。”

      一开始他还以为那只是他的错觉而已,但一番试探后,他确实在对方的身法中看到了几分熟悉的影子。可赵家秘传向来只有玄焰将领可以修习,如今记录在册的修习者每一个他都记的清清楚楚,其中绝对没有谢怀清这个人。

      所以……这人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谢樽牵着毛驴走在月下花间,全然不知自己又被人盯上了,他看着满街人声鼎沸,好似又醉在了这热闹的春风之中。

      洛阳的牡丹还未到开得最好的时候,但谢樽却很喜欢这种百花含羞待放的姿态,似是云端美人欲语还休,比盛开时多了些别样的韵味。

      赏花间,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忽然拽住谢樽的衣角,举着几串糖葫芦期待地问道:“哥哥,买糖葫芦吗?”

      “你一个人吗?”谢樽看着这个与婉婉有几分神似的小姑娘,蹲下来耐心问道。

      “对呀,爷爷腿脚不方便在家休息呢。”小姑娘眉眼弯弯,眉心不知道从哪弄了胭脂,画了一朵歪歪扭扭的花钿。

      “嗯……那我要两串吧,多少钱?”

      小姑娘晶亮的眼珠转了转,说道:“哥哥有两个人吗?不如要四串吧,正好两串山楂两串橘子。”

      谢樽闻言失笑,接过了她手中的糖葫芦幽递出了几个铜板:“好,就四串。”

      周围暗中观察的货郎小贩见他好说话,顿时一拥而上推销了起来。

      待到月上中天时,叶安终于带着满身酒意找了过来,一见面就戳起了谢樽身上挂着的各色小吃纸包:“啧,怎么又买那么多,吃得完吗?”

      “赠与旁人便好。”谢樽笑着将糖葫芦递了过去。

      谢樽和叶安并未在洛阳逗留太久,未待满城牡丹盛放,他们便已在际天的草木中踏上了去往泰山的路途。转眼春夏相交,小满将近,连月的淋漓大雨倾于江海,令黄河之水奔涌不息,满载泥沙东去。

      又是一月过去,谢樽立于泰山日观峰,眺望远处层云翻涌,千峰攒聚。

      一轮红日出云照剑,谢樽轻轻抚摸着剑刃上的暖光叹了口气:“倒还不如先前。”

      “你剑中杂念太多,已然许久没有进益。”叶安归剑入鞘,与他并肩站在山石上看着日出,“但你年纪尚轻,倒也还不到炼剑的时候。”

      “我早有所觉。”天光之下,谢樽垂眸看着渐散的云雾,仿佛想从那千变万化的云雾中找寻什么答案。

      “师父,为何你要我出门在外时必须化名易.容呢?”是因为我的名字和脸,会带来数之不尽的麻烦吗?

      这是谢樽第一次忍不住在叶安面前提及此事。

      八年前叶安将他从泥泞中救出,并予他“谢樽”二字收他为徒时,他只以为这个名字不过是叶安的临时起意而已。

      可在后来朝夕相处中,他逐渐明白了那就是他的本名,明白了叶安必然知晓他的过去,他们的相遇也绝非偶然。

      可叶安不提,他也从来不说,因为他始终没有需要知道答案的理由。

      然而时过境迁,未解决的问题纵然隐匿,也总会随着时间浮出水面。

      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谢樽觉得自己唯一的恐惧只来自于对未来的不安,可当半年前书剑再次停滞时,他骤然于午夜梦回间发现那鲜明的不安下还存在着一重更为隐秘深重的阴影。

      这片阴影来自于闪烁难明的血腥,来自于模糊不清的梦境,或者说……是来自他那些早已遗失的记忆。

      谢樽早已从那些片段中知晓失去的记忆只是不可追的往事,因此他从不追寻,只在当下。

      他曾以为那是放下,可如今看来,恐怕只是逃避而已。

      “我家徒弟生的这般好看,出门在外当然不能太过引人注目。”叶安显然不想谈及此事,插科打诨地回应道。

      叶安不想说,谢樽也没有追问,只抬眼望着那轮红日笑道:“那师父为何不用?”

      “我便当你在夸我了……都四五十岁的人了,生得再好也是个糟老头子,谁没事看我?”

      谢樽闻言看向了叶安那张细纹掩不住风华的脸,沉默半晌才道:“师父每次出门买东西,店家都会多塞上不少。”

      “确实如此。”叶安想了想,又换了个理由一本正经道,“那□□扯着我皱纹,难受得很,不戴。”

      “师父找借口好歹也用点心吧……”

      即使心中尚有千结未解,武功也许久不得寸进,谢樽也仍是在泰山上留驻了一月有余,每日攀山数回,挥剑万次。

      朝阳与夕月每日照常升起,映照着绝顶之上的层云清风铺排天地,将这山河浩大尽展眼前,也将谢樽胸中的郁气荡涤一空。

      夏至过后,谢樽终于归剑入鞘,挥别了泰山的朝日绝峰准备前往江南。

      随着夏日渐深,南方雨水渐丰,谢樽乘船顺着运河南下,入秋之后才终于踏入了江南温软的河湖之中。

      梦入江南烟水路,然而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谢樽知晓有人在等他,可直到现在,他也未向岳阳走过一步。

      日暮时太湖边的芦苇青山都被落日映成剪影般的墨色,谢樽游尽湖光,终于拎着一笼刚出水的螃蟹,往城中的一座小院走去。

      叶安爱蟹,选择停留在苏杭一带就是为了等待螃蟹肥美,谢樽跟着连吃了半个多月,也逐渐喜欢上了这六条腿的大虫子。

      “魂不守舍地想什么呢?”叶安饮罢一碗温热的花雕酒,瞥了一眼半天也没吃完一只螃蟹的谢樽直言道,“想去岳阳?”

      有关陆景渊的事谢樽都没瞒着他,他自然知道陆景渊此时此刻躲在哪里,况且那些一直跟在他徒弟身后的熟人,就差把眼珠子抠出来贴到跟前了。

      谢樽没有反驳,只蔫蔫地点了点头算作肯定。

      如今四方尘净,他暂时只想闲游天地不惹是非,如此一来自然不能与陆景渊勾连过深,可他与陆景渊之间除了那尚未明了的君臣之谊,还有让一段让他难以忽视的君子之交,和一点……晦暗难明的疼惜之情。

      “想去就去呗,这有什么好纠结的。”叶安享受着谢樽剥好放在蟹盖里的螃蟹,看起来分外好说话,“去看一眼又不代表就非得做什么,当探望旧友便好。”

      “人生如寄,多忧何为?有些选择应当深思熟虑,有些却是从心所欲即可,难不成你去看上一眼,那小子就能臭不要脸地让你跟着他当牛做马?”

      “就算他真那么自作多情,你拔腿就跑不就行了?他那细胳膊细腿的还能拦得住你?”

      闻言谢樽放下手中的蟹腿,抬眼幽幽看了过去。

      感觉师父对陆景渊有很多意见……

      “好吧,那师父在这儿等我回来过年?”

      “不然呢?”他怎么可能跟去找不痛快?看那小子还不如看条没肉的螃蟹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莫失莫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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