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銮铃微动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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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辰十六年。
边境戍胡城的城楼上依稀还有当年兵戎相见的痕迹。这是昔日景辰帝的铁骑留下的。但时至今日，这位铁血皇帝也并未将全天下的领土收归己手。
若是在春夏之际，行走在官道的人定能看见些夕阳染沙、寂寥无声的苍凉景象，但此时已是隆冬时节，大雪中矗立着一片无垠的白色城池，呼啸的寒风裹挟着鹅毛般的雪片翻滚，似是在耳边吟唱悲壮的挽歌。
茫茫雪原的官道上，有两人正默默走着。前面的少年约莫十四五岁，牵着马匹，模样乖巧俊秀。后面的成年女子身形瘦高。身后留下的几串脚印过不久就会被风雪覆盖。
在人烟稀少的边关之地，平日出门，前后几里无人烟都是正常的，但这一日，似乎有一些人跟在了脚印后面。
高瘦女人不动声色地推了一把冻得快走不动的老马。在确定来人是敌是友之前，她并不打算贸然行动。
城中街区依然没什么烟火气，全然没有中原城池那般热闹的氛围，道旁的住户大多都囤足柴炭，闭门不出，若不是街尾的一户人家门口挂了一只灯笼，恐怕没人能看出这里昨日才刚过了除夕。
只听“吱呀”一声。
街尾那户的门忽然开了，里面走出一位模样文雅俊秀的男人。他约莫三十多岁，穿一袭青色袄子，眉宇间透着些担忧的神色。冷风不断灌入屋内，却不见这人将门关上。
雪渐渐变大，飘飘扬扬，全然没停下的迹象。男人对着掌心呼了口热气，化作唇边一团白雾。
过了半晌，视野里终于出现了两个人影，正是那牵着马的半大少年和高瘦女人。
男人一见两人，眉尖眼尾都柔和了下来。他连忙抬步迎了出去。
女人见到他，摘下遮挡风雪用的兜帽。
若是中原武林有人在此，定会大吃一惊。这高瘦女人，竟是十年前赫赫有名的连山派女侠，白面玄钩温可仪。
“白面”，是说这女人天生便是如逝者般的煞白脸色。走在路上随便看她一眼，都会以为这女人定是个病秧子。然而谁要真这样觉得，那可就要吃大苦头了。“玄钩”，说的便是此女的看家本事。此时她右手也仍套着一柄锃明彻亮的钩型武器，只不过被长长的衣袖掩住了。
“萧先生过年好，我同师父来给你拜年。”
少年清亮的嗓音宛如破冰春水。被唤作萧先生的男人脸上露出了笑容，对着两人连连点头。他接过少年手里的马绳，系好在马棚里，然后领着少年进屋，一边走一边话家常。——说是家常，无非也就是问问这几日的功课。
屋外的温可仪掸了掸身上的雪，听着这些话，叹了口气。
说话的少年算起来已经十四岁了，也就是说自己来这边陲小城也已经是第十三个年头了。习武之人不显年纪，但温可仪心里却门儿清，眼看着自己快到四十，已经过了鼎盛之年。也不知这太太平平的十三年过去，自己的功夫是否生疏了。
“先生，今日我们在镇上见到了些别处来的武林人士，他们就跟您从前说的那样，拿着五花八门的兵器，师父说那些人不是好人，可能是盯上我们了。”
少年这句话是轻声轻语的，似乎是怕旁人听了去。萧先生听了，同屋外刚进来的温可仪交换了一个眼色。见温可仪神情冷漠，看不出什么异样，萧先生牙关一紧，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禅岳，去收拾收拾东西，就像从前一样。”
听到这话，名叫禅岳的少年神色凝重起来，点了点头，走进内屋，利落地将两个包裹布铺在榻上开始收拾行李——熟练得仿佛家常便饭。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这十余年间，只要附近出现了生人，温可仪都会叫少年来这里收拾东西，随时准备离开。
十余年间多番折腾下来，有种草木皆兵的感觉。禅岳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在躲些什么人。但他生性沉稳，做事本分，也不多过问，师父吩咐便只管照办。
萧先生名叫萧瑟，并不会武功，表面上与温可仪只是邻里，实际上是相依为命的关系。但多年来，两人却分住两处。就连禅岳也摸不清这二人之间的关系。若说是兄妹，又似乎多了几分知己间的默契，若是说情人，好像又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
此时，只听萧瑟轻声问温可仪：“你看清是谁了么？”
温可仪眼神一动，未答萧瑟之问，而是抬起头直直盯着梁上的瓦柱。
循着她的目光看去，萧瑟顿时也屏息凝神。
只听耳畔北风呼呼刮过，兼有内屋少年动作麻利的叠布声。
虽然萧瑟什么都听不见，但温可仪却闭上了眼睛，认命般叹了口气。
在睁开眼时，她眼神中只剩下果决。
只听得“刺啦”一声，温可仪将自己长长的衣袖扯了下来，扔在一边。手上的玄钩活动着金属关节，发出轻微的金属滑动的声响。这声音并不悦耳，摩挲着耳膜，能叫听者起一身鸡皮疙瘩。
这时，内屋收拾东西的少年突然停手，向着师父和先生的方向看去。温可仪并未将半分目光分散给他，只有萧瑟回望向眼神惊恐、喉头微动的少年。萧瑟知道，虽然不会武功的他听不见，但从小习武的少年禅岳已经听见了。
但很快，萧瑟也能听见了。
那声音在瓦片上丁零作响，不细听的话，就像只是风吹动的一样，只是风吹却绝不会像此刻那般繁音促节。那滋味就好像人躺在舒适的屋中正安静地准备入睡时，抬头瞧见了满屋顶都是密密麻麻的蚁虫，听着虫脚互触的微末响声，绵绵不绝。
这，究竟是来了多少人？
禅岳牙关紧闭，伸手去摸腰间用来防身的短刃，摸到刀柄时，只觉得自己的手心竟比刀柄本身还要冷几分，因手上都是冷汗，连拔刀都失手了一次。
正要伸手去拔第二次，就听方才密集的声音戛然而止。片刻后，破空声响起，一块黑色的瓦片腾空翻起，仿佛银瓶炸开，给昏暗的房间带来一线光亮。随后又升起几块瓦片，直直向下，“哐当”一声摔在地上，裂成碎片。一柄长剑从屋顶上的破口旋转而下，追风逐电般朝着温可仪的头顶呼啸而去。
温可仪一言不发，脸上悲喜不明，只是右手一抬，身子一旋，那把本应该朝着她头顶袭去的剑砰砰几声，碎为几段。
禅岳惊得张大了嘴。因师父没有指令，他不敢轻举妄动。
此时，梁上不断有人跳下，摆开架势。他定睛一看，竟足足来了一二十人。见状，他只好护着手无寸铁又不会武功的萧瑟退进内屋。
“对付一个半老妇人，还值得出动这么多人，真看得起我。”
温可仪神色自若，只是他手里那柄玄钩散发着幽暗的银光，看上去似乎比使用它的人还要兴奋两分。
对面为首的是个身材匀称的中年男人，看着比温可仪要年长许多，虽在初次对战时被碎了一把好剑，此时却并不去拿别的武器，只是微微踱步，到了更为宽阔的地方站着。只见他双手摆开姿势，俨然是打算赤手空拳上阵了。
“师妹，枉你在中原驰骋了这一二十年，如今在这种地方当起缩头乌龟。如今门主派我们几个不中用的，也不过是怕这龟壳太硬，多几个人劝你看清时局。”
“放你的狗//屁。”温可仪面对这人毫不怯弱，她缓缓走动，在几丈远的距离停下脚步，扬声恶骂，“师父早就已经将你逐出师门，你自己也早就拜在了旁人门下学了拳脚，如今我怎配当得起你一声师妹？”
禅岳在内屋看着几人。
称呼温可仪师妹的那个中年男人手掌看上去颇厚，比别人都要大上一些。这是常年练掌或是练拳的缘故。
中年男人身后还站着几人。其中一个留着长髯、头发花白的老人，手中拿着一把长刀。还有两个男子，看上去岁数要年轻些，提着曲剑，长得一模一样、连打扮也完全一样，俨然一对双胞胎。他们俩身旁还有一个拄着禅杖的僧人……再往后的人，禅岳就看不太清楚了。
双方对峙着，剑拔弩张的气氛一触即发。正在这时，旁边的萧瑟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看向那个自称是温可仪师兄的男人。
“这个人叫潘围，他不是你师父的对手。”萧瑟又指了指后面的老人和僧人，“这两人有点麻烦。年纪大的是云雷子，他成名很晚，但成名后是龙集门的一把好手。那个和尚叫万成，是个无恶不作的邪师。”
禅岳没有多言，只是点了点头。江湖中的是非恩怨，他只是听一耳朵，并没有什么实感。别人说，他就记着，想着总有一日能用得上。
比起这些老头，禅岳显然对年轻人更感兴趣，这才是他将来的对手。他伸手指了指另外两个长得一样的男人，问萧瑟那两个人是谁。
萧瑟摇了摇头，表示并不认得，只说：“大概是潘围的徒子徒孙吧。”
二人正在说话间，一声高喝打破了对峙。
动手之人并不是为首的潘围，而是那两个长得一样、拿着曲剑的年轻人。
他二人本就是双胞胎，共同练剑十多年，默契异常。接到师父的命令后，一左攻腰腹，一右防玄钩，只见两人衣袖翻飞，曲剑的剑光闪动，散发出微弱的寒光。
禅岳瞪直了眼，看着那看起来精妙绝伦的连山剑法。
连山派的桑岐老人收了两个徒弟，大徒弟学剑，二徒弟学拳。后来大徒弟背叛师门逃走，温可仪担心连山派功夫失传，又练了剑法。不过温可仪的剑法练得马马虎虎，不太得要领，自然也很少在禅岳面前展示。这样说起来，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连山剑法的妙用。
兵刃相接，一声闷哼，右边那人已被温可仪一脚踹在胸口，侧身飞出，一头摔进了内屋，倒在门口。
禅岳呆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他还以为连山派的剑法有多厉害，没想到这人在师父手下连一招都未来得及过完。
还未回神之间，眼前一晃，又有东西朝自己的方向飞来。禅岳大骇，下意识抬臂格挡，将那物件推了出去。一声巨响，定神一看，才发现是这落在地上的，正是双胞胎中的另一人。
这人也是被温可仪踹飞过来的，他脸朝下摔了个狗啃泥，满嘴是血，此时正挣扎着试图爬起身。
“拔了毛的鸡还会扑腾两下，不能看。”温可仪毫发无伤，嘴角微微上扬，“只配给我那还没成年的徒弟练手。”
禅岳眼睛一亮，看着地上倒着的两人，盘算起是不是应该同二人切磋一番。萧瑟看了一眼就明白禅岳在想什么，这孩子的眼神就好像猎鹰盯着肥肉，到底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面对这种情景，看到什么都跃跃欲试，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这厢高兴，另一边潘围脸色就难看了，冷哼一声，手一起落，内力竟能让地面震动，尘土扬起。那在地上挣扎的人借着这阵震动终于站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銮铃微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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