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流光》叶之晞

5、传承

　　再次看清眼前的场景时，血腥残酷的战场已消失不见。眼前还是那片一眼忘不着边的树林，天色晦暗不明，白雾似有似无地在空气中萦绕，让人分不清是回到了现实，还是陷入了另一场幻境。

　　暗自踌躇间，却听轻柔平和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所看到的一切，在千年前真实发生过。”

　　浅胤晨先是一惊，然后缓缓转过身去。

　　前方不远处，站着一名身着白色法袍的年轻女子，白衣纤尘不染，跟周围阴森恐怖的死寂格格不入，衬得她格外清尘脱俗。眉目端和、如水温柔，有她在的地方，连凝固的空气都变得流动起来。

　　浅胤晨认出了她就是出现在战场上的白衣女子，也看得出来她似乎并无恶意。

　　饶是如此，浅胤晨还是不动声色地微微退后一步，小心翼翼的问：“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白衣女子浅浅一笑，柔声安抚道：“来自异界的灵魂，你不必紧张。”

　　浅胤晨心中一震，若刚才还是警惕，现在就是惊恐了，能一眼看出她的身份，眼前的女子绝不简单。

　　之前在树林里迷路，看到的战争幻想，会不会也和这个女子有关，她大费周章地让她经历这一切，究竟想要做什么？

　　浅胤晨心中思量，面上却是不显，以不变应万变，等待女子主动开口。

　　“这里是千年前圣魔之战的主战场，而我，曾代表人族出战。至于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等我讲完圣魔之战的始末后，或许便有答案。”

　　白衣女子平静而缓慢地说着，眼神微微放空，似是陷入了回忆：“天地初开，鸿蒙伊始，各个种族繁衍生息，以魔族和人族最为强盛。原脉为世间力量源泉，贯穿十洲大地，流经魔界化为魔气，流经人界化为灵气，为山川草木提供生机，也是修士修炼之源。

　　原脉蕴力有限，此消彼长，人魔两族为争夺原脉之力摩擦不断，然受分隔两届的鸿蒙结界所隔，只有高阶修士能跨越结界，故两族虽纷争不止，亦未曾爆发过大规模战争。

　　直到一千五百年前，一场天灾几乎让魔族原脉尽毁，江河停留、草木枯萎，魔气几近枯竭，不仅修士修炼困难，连普通民众生存也成为难题，魔族面临灭顶之灾。

　　为阻止这场劫难，魔王一面以自身力量维系原脉之力，一面跨越鸿蒙结界到人界寻找化解之法，在打破鸿蒙结界后率领魔族大举入侵，建立起通道将灵脉之力引渡至魔界修复魔脉，持续百年的圣魔之战由此开端。

　　这场战争是十洲有史以来最为惨烈的一战，伏尸百万、血流成川，无数仁人志士前赴后继、舍身取义，终逼魔族退回魔界，人间方有千年和平。”

　　“我听村里的人说，是你以生命为代价修复了结界？”浅胤晨想起兰慧这么说过，白衣女子却没有提及，不由得有些好奇。

　　“不错，鸿蒙结界是阻隔两界的唯一屏障，虽然不能阻止修为高深的高等魔族，但却能防止普通魔族和魔兽大规模入侵。魔族虽迫于局势暂时撤退，但休养生息后卷土重来，势必再掀风云。故我以生命本源修补裂口，加固结界，你现在所处的位置，就是在融合了我精魂的结界中。”白衣女子面色平静，并没有自我牺牲的不甘、无奈与悲伤，就好像做这一切是理所当然。

　　浅胤晨心底不由得升起一股敬佩，牺牲自己，保全他人，世人都歌颂称赞这种美德，都敬仰传颂舍身取义的殉道者，可真到了生死关头，又有几个人能义无反顾地坦然赴死。后世口中所称的神女，确实当得起这一声称谓。

　　“魔族退回魔界后，吸收转化人界灵脉的通道悉数崩毁，为延缓魔脉枯竭之势，魔王以身为祭，成为魔脉的一部分，用毕生强大修为魔脉延续生机。然这并非一劳永逸之法，魔脉根基已损，若不彻底修复，枯竭只是时间问题。”白衣女子继续说着，眼神却微微黯淡下去，神情也变得有些古怪，“魔王殒命后，他的独子继位，自继位以来，从未停止过对结界的冲击，如今我的力量将要耗尽，无法再长久维持结界的稳固。一旦结界破碎，圣魔战争重启，必将生灵涂炭。”

　　“我听说三年前结界出现裂痕，村子里有魔兽出现，是不是就和你说的结界不稳固有关。”浅胤晨连忙问。白衣女子的话和现实情况产生了重叠，结界出了问题，她这个外来人士岂不是朝不保夕？

　　白衣女子神色凝重：“不错，我虽竭力维持结界，却终究力有未逮，千年以来，第一次有魔兽跨越结界来到了人界。虽然只是几只低等魔兽，但这只是一个开端，魔族对结界的冲击只会愈发频繁、强烈，纵有沧澜派等外界力量援手加固，但倾颓之势已是不可避免。”

　　“那，那怎么办？”浅胤晨难掩慌乱，连声音都有些发颤。她来到这里第二天就遇到了这种糟心事，平静千年的十洲暗潮涌动，黑暗势力随时都要破土而出，情势的焦点还正是她所在的这个村子。现在跑路还来得及吗？可她人生地不熟，身无分文，又无一技之长，又能去哪里，又能做什么？

　　原本还以为能在这个小村子里慢慢熟悉情况，默默无闻当个小透明，寻找回到原世界的办法。可如今这里成了最危险的地方，一旦结界破裂，魔物肆虐，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连反抗的余地都不会有，就莫名其妙地葬身异界，成了最悲催的穿越者。

　　“天无绝人之路，我原以为我将耗尽法力，含恨消亡，直到我遇到了你。”白衣女子深深地看向浅胤晨，眼神中似有千言万语，却无法宣之于口，良久，只是微微一叹，“你来到这里，是宿命的安排。你将作为我的传人，继承我的力量和意志，替我守护这个世界。黑暗力量正在苏醒，圣魔之战必将重启，只有你能终结这一切，给人界带来和平与光明。”

　　浅胤晨目瞪口呆，这画风转变得有点快，刚刚还担心成为随波逐流的炮灰，现在却要做守护光明的救世主。像无数小说中的传奇主角一样，获得旁人梦寐以求的奇遇，一路历经风浪、披荆斩棘，拯救苍生于水火？

　　这轰轰烈烈、跌宕起伏的人生与以往平平无奇、日复一日的生活形成了鲜明对比，浅胤晨不免有些激动，自己沉迷于密室不也正是为了在平淡中追求刺激吗？一朝穿越，C位出道，金手指逆天，妥妥的女主角，简直是拿了S级的剧本。

　　剧本？浅胤晨突然回过神来，快要溢出的激动如潮水般褪去，心瞬间就凉了下来。是啊，再好的剧本也终究是剧本。就像再精妙绝伦的密室，也有破局通关、回归现实的时候，不过是无聊时的消遣罢了。

　　这看似充满吸引力的异世界，终究不是她所在的现实。

　　现实中，有关心她、爱着她、将她视为珍宝的家人。自己意外落水，魂穿异界，身体却留在了原世界，还不知后续如何。浅胤晨无法想象她要是死了或是成为了植物人，他们该有多伤心绝望。

　　况且，这剧本越看越恶俗，千篇一律的正邪之战，可谁能说人族就代表着正义，魔族就代表着邪恶。影视中也好，现实中也罢，正非正、邪非邪的例子实在太多，正邪之间本来就没有严格的界限，立场不同，眼里、心里看到的自然就不一样。

　　自己从未在十洲这片土地上生存过，所有关于圣魔的描述，所有的是非因果也仅是白衣女子的一面之词，难道要为了一个陌生人不知真假的几句话慷慨激昂地去做别人的刀剑？

　　自然是不可能的。

　　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浅胤晨眼里的挣扎和犹豫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与平静：“我不是你们这个时代的人，我虽非魔族，却也算不上严格意义上的人族，对于你们的遭遇，我实在无法感同身受。况且，魔族资源枯竭绝处求生无可厚非，人族保卫家园竭力抵抗亦是天经地义，立场不同，谈不上孰是孰非，都是为生存而努力罢了。

　　我意外穿越到这个世界，这几天的经历对我来说就像一场梦，虽说在我的世界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但那里有我的朋友，我的家人，是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对我来说，那个世界才是真实存在的。

　　所以，很抱歉，我做不了你们的救世主，什么原脉之争，什么圣魔之战，通通与我无关。如果你知道回去的办法，还请告诉我，我感激不尽。”

　　白衣女子似乎并没料到浅胤晨会是这种反应，她沉默一阵后才缓缓开口：“三千世界彼此独立、互不相干，只有在特定的情况下才能产生重叠交汇，契机可遇而不可求，十洲上万年的历史，从异界跨越时空来到这里的，也只有你一个。不过，时空穿梭涉及高等级空间魔法，如果你能领悟空间法则，说不定能窥见其中奥秘。”

　　好吧，就知道不会这么顺利，浅胤晨心中本就不报什么希望，自然也谈不上多大失望。

　　她不知道领悟空间法则穿越时空的事究竟是真的，还是白衣女子为了让她听从安排而欺骗她。

　　可眼下，除了答应下来似乎别无他法。毕竟，反正也回不去，做个得到金手指的女主总比做个毫无自保之力的路人甲强。

　　浅胤晨下定决心，郑重其事的说：“我答应作你的传人，作为回报，我会尽量替你守护这个世界，但先说好，若我找到回去的办法，面对去留的抉择时，我不会留下。”

　　白衣女子没有再多说什么，轻抬右手，左胸处不断溢出蓝色光华，交缠着朝手心汇聚，最后竟化作形状奇异的蓝色晶石：“我无法让你直接继承我的法力，但这颗琉璃心，蕴藏了我对魔法的全部领悟和感知力，有了它，你的修炼速度将远超常人。”

　　话音刚落，蓝色晶石化成初见时的光影，交缠着没入了浅胤晨的心脏中。

　　浅胤晨立即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还没等她适应过来，白衣女子右手在空中虚握，一根通体雪白、顶端镶嵌着淡蓝色宝石的法杖在她手中成型：“这是我的法器陨心，它与魔王的歧天剑、圣尊的戢武刀并列十洲三大神器，它将隐藏在你的神识之内，当你的修为达到一定境界时，自能为你所用。”

　　语毕，法杖亦化作白色光华没入浅胤晨的身体中。

　　浅胤晨感到无数微凉的触感在身体中游走，游过的地方，又生出一种温暖而充实的感觉，然而这种温暖充实却越来越烫、越来越满，直逼得她喘不过气来。

　　脑海中被无数纷杂思绪所充斥，时而是各种晦涩难懂的咒文，时而又是一闪而过的陌生场景，阵阵眩晕感铺天盖地袭来，浅胤晨后退几步，靠在一棵大树上艰难地喘息着。

　　不知过了过久，强烈的不适感才渐渐淡去，浅胤晨已是满身冷汗。

　　她艰难地看向白衣女子，白衣女子也关切地看着她，见她无事才放下心来：“魔法世界晦涩玄妙，修炼之途更是困难重重，我能帮你的只有这些，接下来的路，还要你自己走。”

　　白衣女子的身体在慢慢地变淡，最后竟化作星星点点的微光消失不见：“黑暗将至，但愿你能阻止这场浩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