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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   刀剑相撞的铿锵声已经开始变得模糊,和惨叫哭喊混合在一处,他的头越来越痛了。
      大雪天里,孟桓舟单膝跪在地上,身上都是血迹,以剑支着身子,眼前模糊着,也看到他熟悉的家宅庭院,尽是血迹斑斑。
      “孟桓舟,别顽抗了,你姐姐孟筠意图谋反已被诛杀,你也躲不过去。”
      伴随面前不屑的声音,沾血寒刃已经举向他。
      他手微抖着,再也没有力气举剑。
      躲不过了,他想着,闭上了眼。
      刀刃划空声起,暖意却覆上了他的身体。
      纯白的斗篷盖在了他身上,刀尖扬起的血滴落在上面。花香混合着血腥灌入他鼻子,一个微抖的温热身子抱住了他。
      “都给我退下,”稚嫩清亮的女子声音也有些许惧怕,“我要他,不许伤他。”
      他没有力气去看清楚面前的人是谁,口鼻都流出血来。昏厥过去的时候,只听到她说“没事了”。
      没事了。
      那声音从天边而来,却好像让他于天边地府游荡。
      那是,八年前的事了……

      一辆正在驶向京城的马车里,寒意陡然钻入,孟桓舟猛然从梦中惊醒,迷惘了一阵,才想起自己身处何处。
      马车停了,一劲装女子进了马车:“休整一会儿,雪大了。”
      女子名叫周钦然,她抖了抖身上的雪,递水给孟桓舟,而后问:“又梦到了?”
      “你还能读心?”他淡笑,满脸镇定,微抖的睫毛和略白的脸色还是出卖了他。
      “好歹我们结拜过,又相识多年,你还能为什么事忧惧心悸?”她想着已近京城,说:“你说,虞家在京城,给咱们准备了什么接风。”
      如今天下,早已是丞相虞谅的掌中物,虞氏势盛,谢氏皇族受其辖制。小皇帝登位三年,如今宣他们进京,有借力抗衡的意思。
      “总不会一开始就送毒酒。”他望着雪色说。
      周钦然挑眉,不放心地叮嘱:“出来时孟大将军特意交代了,不许你再因为往日仇怨,冲动行事。”
      孟桓舟垂眸。
      周钦然所说孟大将军,便是他的叔父孟机,当年孟家落难,而孟机在外征战,没受连累,这些年仍是四处征战,他也一直跟在叔父身边。
      看周钦然轻松的样子,他问:“进京一事,你兴致倒高。”
      “自然,京城多少人物啊。我尤其想看看,虞谅那个号称天下第一好容貌的弟弟,靖陵王虞诚,还有他续弦的那位江氏王妃,想来都是人物,我自然好奇。”
      孟桓舟笑,倒是不意外。
      传闻里这位靖陵王,貌冠当世,行止若神人,原配王妃死后,他常着女服对镜自语,疯癫了好一阵日子,才又娶了江氏女。
      而这江氏王妃,出身不高,成亲两年,就权势愈盛,虽总说她行事不择手段,却颇得时人追捧。
      周钦然饶有趣味想着,却看孟桓舟眉目冷淡,一副温润清朗长相,却总有戾气萦绕。
      因着前日受的伤还没好,他披着轻裘,不似战场上那般杀意淡漠,眉目似水墨山川景,清远安宁,愁绪仍在。
      她撇嘴,拍他肩:“我出去探路。”
      “歇会儿吧。”
      “您老人家的忧愁气可比冷风可怕多咯。”周钦然一跃下了车。

      京城,靖陵王府。
      隆冬已过,寒意未退,庭院中的女子戴着碧色面纱,露出一双温和眼睛,淡淡如白梅,眉毛纤细秀长又如高峰。
      江黎刚从大牢回来,看了看方才行刑审问犯人时沾到自己身上的血迹。
      那个犯人,不愿听虞家的话,莫名就有了通敌的罪名,肯不肯,都是要认的。
      她已经成了虞家党同伐异的一把刀,逼供之事也已娴熟。
      侍女们看她这样有些心慌,因为这王妃脸上有伤疤,总是戴着面纱,看不清情绪,她们便难侍奉。
      此时门口传来闹声,一身着蓝衣的男子拿着卷轴走进,身姿如松,眉目如星月,一举一动尽是风流韵味。
      他穿过回廊,抖落一身雪,聚天地灵秀之气于面,浅笑时,的确如仙人踏雪而来,不负盛名。
      虞诚上前说:“正好你在,托你件事。”
      他打开手中的画卷,江黎一见,身子陡然冷了。
      “这是……”
      “晋阳郡主宇文姝的画像,宫中找出来的,是十岁时的画像,乃是敬武主君所绘。”
      乱世已久,本朝皇位传承只求血脉,不讲男女。敬武主君,便是已逝敬武女帝的丈夫。
      画中女孩着紫衣在秋千上,扶绳而坐,嫣然笑着。
      而那落款题字处,赫然写着,黎黎像。
      江黎心微乱,问:“找这个做什么。”
      “你去寻个模样相似的女子,等孟桓舟进京后,有用处。可惜只有小时候的,想来长大模样会大变……”虞诚看着那画像,忽而蹙眉看向她,“只看眉眼,你与她倒像。”
      她心跳慢了半拍,又听他说:“不过你是个汉人模样,跟这鲜卑人,也差几分神色。”
      她这才放下心。
      虞诚看着那画像用心雕琢,说:“这晋阳郡主之父,在敬武一朝封王,夫妻二人战死后,其女便被带入宫中抚养。看起来敬武女帝与主君,是十分疼爱她。”
      她看向那幅画,落款处是贞和十九年,眼眸微冷。
      那是,为数不多的安乐岁月。
      贞和二十一年,也就是八年前,敬武主君病逝,而后他们的长子昭文太子也骤然离世,女帝悲痛不已,不过一月,也崩逝了。
      略微安定了十余年的世道,又乱了起来。
      “这与孟桓舟什么关系?”她低声问。
      虞诚说:“孟桓舟的姐姐孟筠,乃是晋阳郡主的老师。敬武女帝死后,其二女敏和女帝即位,郡主去了封地,孟筠却做下了叛乱之事。孟家因此遭难,郡主将孟桓舟收为了面首,说他不再是孟家人,才保住了他的命……这事你该知道的。”
      “是,可以孟家名声,孟桓舟当面首之事,恐怕是他一生之耻。就算不在意,多年前的事了,能有什么作用?”她垂首,孟氏入京,虞家自然有忌惮。
      虞诚笑:“我不这么想,孟桓舟在郡主府待了不过一年,便被叔父孟机接走,十八岁平北一战名震朝野,多少世族想结亲,如今却还没娶妻。而晋阳郡主在他走后嫁给了小时候定亲的邺城侯,不到半年就死于大火。”
      “那又如何?”
      “三年前,那位侯爷,死在了孟桓舟手里,也是一场,据说无意的大火。”
      她身形一滞。
      虞诚望着那画中女子,目光冷下来:“我是觉得,他能帮我们。”
      虞诚算计人时候的样子,总让她想起初见他的那一天。他目光沉沉,躲在阴暗的屋子里,装扮艳丽,似鬼如魅。
      面前人算计着,她却是眉心微痛。

      虞诚走后,江黎看着那画像,出了神。
      那一年,敬武主君的身子已经不算好,激荡朝堂二十余年的人也变得瘦削多病,朝野传闻里狠厉有余,仁德不足的人,在那女孩面前总是和善的。
      他坐在庭院里给女孩画了像,笑着叫“黎黎过来”。
      那是晋阳郡主的小字,黎黎,在她亲生父亲的部族里,是太平的意思。值此乱世,她父亲将那份期待系挂在她身上。
      女孩倚在主君怀里,看完了画,就看着那些挑选来给她做先生的女官。
      她瞥到一女子手帕上绣的一句诗,指着说:“是我的名字。”
      寂寂江头一叶舟,黎黎生年几人还。
      “这是谁作的?”主君问。
      那女子行礼:“是小弟所说,从前在渡口,见一老妇人久候于此,小弟便上前询问,才知那位妇人每日都在那儿等候征战的亲人归来,便有此语。妾身觉得有趣,便绣上了。”
      “意趣不似京中风尚。”主君说。
      “妾身父亲觉得当世诗风,或浮艳卑弱,或粗糙狂放,不可学。便要我姐弟二人以前代先辈为宗,望能学得几分骨气。”女子不卑不亢答。
      “你父亲是?”
      “先父,孟棋。”
      “孟都统……”主君点点头,“孟都统为人,亦是如此,可惜早亡。你叫什么?”
      “妾身孟筠。”
      不出意外,孟筠做了她的老师。
      “先生的弟弟在京城吗?”女孩问。
      “小弟在澹州老家,若是有缘,再带他来拜见郡主。”孟筠笑说。
      “他叫什么名字?”
      “桓舟。”
      孟桓舟。
      那是她第一次听他的名字。
      后来她在兵荒马乱中救下那个少年,那年冬日他离开时,雪纷飞,他轻轻抱住了她,说:“等我回来。”
      年少天真的期盼,后来成了泡影。
      江黎回神,不知何时空中飘起了雪花,她凝望着,又敛眸收起了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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