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主她总是罢工「快穿」》闫朔朔

13、入道

　　赵钱出生在商贾之家，他那巨贾父亲此生算是掉进了钱眼里，除了金银铜臭外什么都不入眼，在他之前，他那几个兄弟姐妹分别叫金、银、珠、宝、铜，临到他了，毫无疑问就叫了钱。
　　一如这个叫他无言的名字，父亲赵富大约是因为太富了，格外害怕散尽家财，他不仅十分虔诚的礼佛，还信道家，供奉三清像的同时，口中偶尔也念西洋传来的什么基督、上帝。
　　也不知道他一口气供奉那么多神仙，他们会不会打起来。
　　而剩下那几个兄弟姐妹，也都各自有叫人无言之处，赵钱常常因为自己不够变态，而同他们格格不入。
　　赵钱总角那年，父亲对这些越发痴迷，于是四姐赵宝去木泥庵做了尼姑，三哥七妹去西洋寻什么神仙，赵钱也和五哥各自被送到道观修行，他俩一南一北，相隔甚远，但兄弟两人本也没多深厚的情谊，倒是不当回事。
　　赵钱后来才知道，朴阳观是皇家道观，里头修行的道长们都是得道高人，尊贵得很，不是有钱便可以进来的，师父易坤真人更是上一任朴阳观主。
　　虽然这老头子很不靠谱，带着他这个便宜徒弟(杂役)四处云游。
　　“乖徒弟，去，帮师父再打几斤酒来。”老头头发短得只到肩头，和被狗啃了一样，看着像个鸡窝，穿着破破烂烂看不出本来颜色的道袍，十分邋遢。
　　他那装酒的葫芦味道刺鼻，赵钱远远的就觉得自己醉了。
　　他于是捏着鼻子道：“师父，我们已经没钱了。”
　　“我让你去打酒！你看哪个不长眼的敢要钱，回来告诉我！”他振臂一呼，胡子飞起，大喝一声看来是气狠了。
　　赵钱于是颤颤巍巍的去了，那酒肆的小二果然什么都没说，恭恭敬敬给他打满了酒，还附赠一油纸包的卤味。
　　看来便宜师父在这地头横行霸道多年了。
　　赵钱抱着酒葫芦走出地头，便不太走得动了，这酒葫芦装满之后太沉，他才八岁，哪里抱得动？
　　便宜师父向来只顾自己痛快，完全没有想过这点。
　　赵钱一路走一路歇，终于把酒葫芦抱到便宜师父歇着的地方。
　　“怎么这么慢？”他居然还好意思抱怨。
　　赵钱把酒葫芦重重往他身上一放，一边道：“徒儿孱弱，抱不动，师父多担待。”
　　“哎，你这臭小子，怎么和你师父说话的？信不信我把你卖了！”
　　“师父要卖便卖，反正也没有人愿意要我。”
　　他低声道，眼里慢慢聚起点泪来，倔强的凝在那里想收回去，不愿意流出来。
　　易坤这辈子还没怎么带过小孩，见这小崽子的委屈劲儿，在他头上狠狠薅了一把：“去那边给我买两串糖葫芦来！”
　　“哦……”他强忍着收起眼泪，一边走过去拿了两串糖葫芦。
　　卖糖葫芦的小摊贩还送了一个小面人，那人儿穿着青色道袍，臂挽拂尘，倒是真真的清逸出尘。
　　眼泪突然就止住了，他走回那躺着的邋遢老头身边，小声道：“师，师父，糖葫芦。”
　　“嗯，你吃了。”他看也不看一眼，自顾自喝着酒，酒液滑落撒了一身，身上酒气冲天愈发难闻。
　　也不知这邋遢的老东西是怎么成为上一任观主的，竟还有人说他丰神俊朗，简直是一派胡言。
　　他囫囵吃完了糖葫芦，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口齿之间蔓延，他一边吃一边默默的收了鼻涕眼泪。
　　吃完之后便要继续跟着便宜师父上路，赵钱一路上走得很累，他不知道要走多久，要去哪里，未来究竟是什么，便宜师父又想做些什么，就像黑暗里一直看不见光的人，他没有继续走下去的动力，随意就会被击垮。
　　赵钱就这么麻木的跟了便宜师父几个月，风餐露宿和长途跋涉的日子将少年本就麻木沧桑的心磨得一片粉尘。
　　师父说要带他去朝圣，可一路上却在游山玩水，将这大地都走过了一遍。
　　赵钱不知道中原大地上到底藏着什么神仙，需要如此七弯八绕的去朝拜，只当便宜师父在装神弄鬼。
　　任劳任怨的划着木筏穿过溪流，他停在师父说的小木亭边，拿起拐杖恭迎他老人家起来先行。
　　“可知这是何处？”他问。
　　“弟子愚昧，不知。”
　　“猜一下嘛。”
　　“像是个富庶之处。”
　　“这便是我们朝拜之地。”
　　“山间富贵，富贵藏山，神仙大约就住在此处。”于是赵钱应和。
　　然而当停在那巍峨的宫观前他却傻了眼，那匾额上“朴阳观”三个大字仿佛一个巴掌拍在他的脸上，赵钱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从前有一个村子，那个娴静而美好，春和景明，鸟语花香，村里的人们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有一天，一户人家的几个孩子长成青年，过腻了这样的生活，他们决定离家出走，去寻找世外桃源。几个青年的父亲于是带上所有的家产以及养的几头羊，父子几人踏上了去寻找世外桃源的路。然而走了没几天，儿子们便受不了风餐露宿的生活，那父亲鼓励他们，寻找世外桃源的路，必然是不容易的。如此一月，他们终于在一天清晨来到一处山谷，兄弟几人在溪边歇息，那溪水是如此甘甜，青草是那么肥沃，那一定就是世外桃源了。他们决定定居下来。可是大雾散尽，那就是他们从前居住的村子。兄弟三人傻了眼，从此再没离开过村子。”
　　“我听过。”赵钱抿了抿唇，就算只是一个庶子，好歹也是富商家的庶子，身边也有几个下人侍候，夜里讲小故事哄他入睡。
　　这老道士的语气在道观前端正了不少，听着苦口婆心语重心长：“红尘万丈迷人眼，兜兜转转，忘了自己从哪来，要到哪去。”
　　“典故举错了。”赵钱低头跟在他身后进门，口中却还倔强的顶着嘴，他记得那个故事是在讽刺那几个儿子身在福中不知福，教育幼童要知足常乐。
　　当然，下人讲那故事无非也是为了警告他，只是赵钱自己琢磨出了点别的意思，那父亲亲手给自己的孩子带上了枷锁，将他们困在弹丸之地。
　　“你这顽童。”他揉揉赵钱的头，领着他走进好久不见的朴阳观。
　　赵钱之前来这地方才几天，忘了究竟什么模样心里觉得十分正常，他也不乱看，低头跟着他往里走，心里盘算着下一场云游(流浪)又在什么时候。
　　“抬头！”老头儿掐着他的下巴，让他将这些得道高人的玉颜金容通通收入眼底，其实都是人样，也没什么不同，还不如他大哥好看。
　　赵钱看完继续低头。
　　“怎么跟个鹌鹑似的？”老头儿被气得不轻。
　　“满眼的腿，有什么好看的。”赵钱嘟囔一句，他太小，这些人在他眼里就和移动的通天柱似的，小孩子就算喜欢热闹，也不会喜欢这样的“热闹”，就像是在碑林里似的。
　　“那个，叫什么来着……软饭啊，过来扛着你小师叔。”老头儿于是随手一指，抱着书卷从殿侧绕过来的少年眨眨眼，瞪大了眼睛。
　　他被人指着鼻子的时候心里就有些怨愤，奈何那人是前观主，只得恭恭敬敬的应了声是。
　　那小孩看着脏兮兮的，神态也不是很讨喜，他犹豫了会儿，这才蹲下身要让那孩童上来，左不过是脏个肩头而已，洗洗就好。
　　“不，不用了。”那小孩好死不死，偏偏挑这个时候推拒，真人若是脾性不好，便会觉得是他不乐意。
　　他于是一把将他扛了起来。
　　“啊！”赵钱惊呼一声，抱紧了他的脖子，却瞬间被高处的风景吸引，原来这些大人眼中的世界是这样的……
　　易坤真人什么都没说，到了他在朴阳观住的小破茅屋之后，才对身后的那少年轻描淡写一点头：“你往后，和这小子住一起。”
　　“真人……”他愣了一下，随后直接跪地要拜，“师父……”
　　然而他还没跪下去便被一阵风吹得站了起来，易坤真人留给他的只有进屋的背影：“受不起，你缘法不够，资质也不行……”
　　山风似乎都在嘲笑他，少年的目光黯淡了下去。
　　赵钱还算懂事，知道这人是丢脸了，觉得自己此刻应该装死，然而茅屋前就那么一小块地方。
　　“真人的意思，应该是让我们住那间。”少年很快就回过神来，指指另一边的竹屋，对他笑笑。
　　赵钱看着他的眼睛，做出听的很专注的样子，随后默不作声的点头。
　　“我叫付阮樊，小师叔呢？”一边往那走，他一边道。
　　“我叫赵钱。”
　　“哪个钱？”他愣了一下。
　　“铜钱的钱。”赵钱十分直白，还顺带来了句，“我五哥叫赵铜。”
　　付阮樊：“……”
　　“小师叔，你同真人这几月云游，有何收获？”他愣了会儿后，便继续面不改色的同赵钱套近乎。
　　赵钱抿抿唇，继续用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随后十分缓慢而慎重的摇摇头。
　　付阮樊也不气馁，再接再厉，致力于寻找话题。
　　吃喝玩乐家长里短全都溜了一圈，愣是没找到赵钱究竟喜欢什么。心中不由对这喜怒不形于色的小师叔暗暗敬佩，觉得他不是个简单角色。
　　其实赵钱人生前八年都是一个合格的垃圾桶，从来都是他听别人叨逼叨，然后十分认真的给出“啊”“哦”“嗯”之类回应的份，还从来没有别人讨好他，想当他的垃圾桶这种事。
　　于是一时间很是局促，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个比他大的师侄。
　　好在这个问题没有让他烦恼太久，因为三日之后，付阮樊就走了。
　　接他的车驾停在山门前，宝马香车，华盖璎珞，随行的仆役都穿着好料子 ，个个中上之姿。
　　赵钱远远看过去，都看呆了。
　　他看到护驾的人穿着铠甲，手持利刃，像是京城的禁卫军。
　　付阮樊神情有些微苦涩，他什么都没说，沉默的坐在床边自己简单的行囊。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他来这里干干净净，只带了自己一个人，走的时候也大可直接就走。
　　但那书卷是三日前真人给他的，他允许他和赵钱同住，也就允许了他旁听。
　　那上头还有些笔记呢。
　　“得道成仙，便可逍遥吗？”他笑容有点凄苦，摩挲着竹简上刻的逍遥游三字。
　　“应，应该吧。”赵钱见屋内无人，应该是在问自己。
　　他这才发现，这个师侄身份不简单。虽然他有时唯唯诺诺，还有点谄媚。
　　既然大富大贵，为什么会是这种性格？
　　要是不受宠，家里为什么会派那么华丽的车驾来接？
　　赵钱心里好奇的不行，却还是没有多问。
　　付阮樊要是想说，也许自己会说吧。
　　“小师叔，就此别过了。”他轻飘飘的走，走的很慢，仿佛是去赴死。
　　赵钱觉得心里堵得慌。
　　毕竟付阮樊其实对他还不错。
　　他只是个连自己都护不住的孩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