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流风遗泽

18、再现

　　林宇凰出手阻挡重莲时就想过，回家后会面对怎样的结局。
　　他想到过冷战争吵甚至是打架，却没想到是现在这样。
　　重莲简直变成了居家必备的好男人，回了药铺就开始收拾房间，林宇凰跟他说话，他也是温柔似水的回答。
　　林宇凰无奈的坐在书案上，看着弯腰叠被子的重莲，道：“莲，别这样。”
　　重莲转过身，弯着眼角温柔的笑：“嗯，好。”
　　“今天是我不对。”
　　还是那样顺从乖巧的笑：“没关系的，我不怪你。”
　　林宇凰忽然觉得胸口很闷，他从书案上下来走过去抱住重莲：“媳妇，你别这样好不好，林二少看得心里难受啊。”
　　重莲不说话。
　　林宇凰扳过他的身子吻上他的唇。重莲意外地顺从主动，抬手回抱住他，唇舌交缠，热烈而销魂。
　　嗯，感觉很好。
　　可是又不太好。感觉…有什么东西失去了，溜走了，回不来了。
　　林宇凰离开重莲的唇。重莲看着他。
　　他的紫眸依然妖艳美丽，却不再清澈，仿佛上面起了一层雾。
　　林宇凰叹气。“莲，我宁愿你骂我。现在的你让我觉得好假，让我觉得你不是莲。”
　　重莲的眼神渐渐黯淡下去。
　　“其实…我总是觉得，除了这张脸和莲神九式，我根本不能和林轩凤相比。他对你好，又温柔，从来都是无论你做错什么都笑着原谅你。”
　　“你们在一起那么般配，若是没有我你们该是让人羡慕的神仙眷侣了。我得到了你，却不珍惜你，我总是这样，看到你帮着他就控制不住自己。”
　　“你一直照顾我一直在我身边，我还总是对你发脾气，我怕终有一日，凰儿会难以忍受离开我。”
　　他似是嗫嚅：“凰儿，别生我的气，不要走。”
　　林宇凰抬起他的头，他的神情像做错事的孩子。
　　原来重莲孤傲一世，也终归败在一个情字上。
　　林宇凰伸手去刮重莲的鼻子：“公狐狸精，林二少就是喜欢你对我发脾气。媳妇就是用来疼的，你这样让我觉得我是在虐待你啊。”
　　重莲道：“你说真的？”
　　“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还有你说的五百世以后，我们都不会分开。”
　　重莲终于真正的笑了。一笑倾城，林宇凰觉得自己站不稳了。
　　他拉着重莲坐在床上，自己躺下把头搁在重莲的膝盖上。
　　“告诉我为何奉紫会变成这样。”
　　林宇凰看着重莲点点头。
　　聪明如林宇凰，怎会看不出穆远爱的是雪芝。他一字一句慢慢讲着，心底忽然开始动容。
　　从雪芝被逐出重火宫，到最后穆远离开孤独而终。
　　这像是一个荒诞的故事。
　　相思之苦，谁又敢直言。
　　穆远，重火宫的大护法，重莲的养子。他武功盖世，本最该得到宠爱与景仰，却不想最后孤独一生，唯一爱着他的，只有奉紫。
　　雪芝爱过他。雪芝当他是上官透所以爱他。
　　他的身体残缺了，心也破碎了。直到最后，他都不能向雪芝说一句我爱你。
　　故事讲完，林宇凰心头一涩。
　　重莲轻抚他的脸：“穆远，他太倔强。他不肯负人，所以一生只能被人无止尽伤害。”
　　林宇凰颔首，重莲握住他的手：“凰儿，两个人真心相爱真的好难。这世上要找到一个你爱他他也你的人，谈何容易。”
　　“等莲翼的事情结束了，我们就去云游吧。重火宫丢给芝儿和小透，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安安静静度过三十年，然后我们一起死去。”林宇凰眨眨眼睛。
　　重莲微笑。
　　然后他自林宇凰腰间抽出凰羽刀，林宇凰心中一惊。
　　重莲朗声道：“重莲在此，阁下何必再往前院去。”
　　轻一拂手，房门大开。雪芝闻声出门，惊呼：“大爹爹，他是昨晚那个人！”
　　“雪芝，回房去。关门。”重莲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感情。
　　重莲气定神闲地下床，走向前院。
　　院中站着的，就是前天偷袭的白衣人了。
　　依然像雪芝描述的那样，纱巾蒙面，一袭轻衫，长发随意束起，细看自有一番不羁和洒脱。
　　若不是看多了重莲，林宇凰也许会觉得他才是天下第一的美人。
　　重莲笔直站在白衣人对面，负手而立，目光冷峻。凰羽刀握在他的右手，闪着威慑的光。
　　“阁下前夜偷袭，拿了上官透的佩剑再出手，还抱走我外孙。今日又来，所为何事？”
　　白衣人伸手，指着重莲的咽喉。
　　他的手指很细，骨节也很小。白皙的皮肤让他像个深居闺中的女子。
　　重莲苦笑：“你这又是何必。你杀不了我，到头来还可能死在我的剑下。”
　　白衣人摇头。
　　林宇凰道：“你是哑巴？”
　　话音未落就是一鞭抽来，林宇凰侧身急避，鞭子擦着他的脸飞过。
　　重莲道：“他不是哑巴，他只是不想说话。”顿了顿又道，“凰儿，去把昭君的房门打开，你们两个观战，我要教昭君如何打败这天玄五音的鞭法。”
　　林宇凰乖乖跑过去开了上官透的房门，扶他在床塌上侧过身子。
　　白衣人轻笑，抚掌。
　　重莲亦笑，举刀，剑尖直指白衣人心口。
　　一片梧桐叶从空中落下，自两人中间飘过。
　　也就在电光火石的一瞬，两人已同时出手。
　　白衣人的鞭霎时绷直，直刺重莲。
　　“这是拿鞭当剑使啊…”林宇凰道。
　　重莲并不躲闪，只横刀在自己心口。当的一声，鞭尖打在凰羽刀刀身又被反震回去。白衣人连退数步，虎口开裂，血顺着银鞭流下。
　　“以鞭为剑，杀伤力是最大的，但也最是愚钝，无法改变方向。凰羽刀上注入内力将其打回，这一招的威力便悉数返回使鞭者的身上。”重莲不知是对上官透说，还是对白衣人说。
　　白衣人站定，再度出手。鞭法舞得密不透风，慢慢向莲逼近。重莲向前，敏捷挡开正东、正南、正西、正北四个方位，最后抬起左手，猛击白衣人握鞭的手腕。
　　银鞭脱手而出。
　　白衣人纵身一跃，飞身接住下落的鞭子，重莲抬脚踢向他心口。白衣人竟不闪躲，只似铁了心般要拿回自己的银鞭，然后重重落下，弓着背怒视重莲。
　　重莲收手，刀尖指着地面。
　　“道教心法，四象七星。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每象位分管七星。本是借助天人合一的力量使其战无不胜，可惜你用的是鞭，最邪魅的一种武器。用此心法时头重脚轻，看似来势汹涌实则内力轻浮，命门大开，最是容易偷袭得手。”
　　林宇凰和上官透已然看呆。上官透本以为他惨败于白衣人之手，重莲起码也要四五十回合才能将其战胜，却不想仅两次出手，胜负已定。
　　片刻，白衣人自怀里掏出一颗内丹服下，然后立即挥鞭，再度攻向重莲。
　　这一次林宇凰和上官透都看清楚了他的招式。
　　二十余年之前，名震天下与重莲齐名的梅影教主弄玉所创招式，也是最狠毒的一招。
　　玉石俱焚。
　　林宇凰大骇，重莲也是面色一变。
　　重莲急退数步，一掌拍向白衣人。
　　白衣人已欺身靠近重莲，却忽然调转方向，银鞭直击重莲颈上的莲花图腾。
　　林宇凰冷汗涔涔，手脚冰凉。
　　重莲最致命的弱点，便是颈间那一朵莲花。
　　银鞭距重莲方寸之遥，重莲微微侧头抬刀，刀背抵住自己颈项。银鞭擦着重莲的脖颈过去，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过后，鞭上的倒刺尽数除去。
　　此时的银鞭，已经变成了一根普通的鞭子。
　　而重莲的眼睛里，也终于有了怒意。
　　白衣人再度出手时，他已不再似先前一味防守。出招，三昧炎凰刀。
　　重莲的刀一次比一次出得更凌厉毒辣，刀刀都是想要了白衣人的命。白衣人左右闪躲却不后退分毫，迅急扬鞭，似乎是舍身只欲取重莲一命，几乎是有些走火入魔的狂乱。几个回合下来，难分伯仲。
　　风云变色。
　　初夏的小院里杀气腾腾，树叶下落铺了满地，落英缤纷。
　　重莲忽然轻呼一声，指缝有血滴落，动作也迟缓三分。
　　林宇凰想起，那是前夜重莲用手抓住莲翼的剑锋时受的伤，此刻怕是伤口开裂了。
　　白衣人看准时机，银鞭出手悄无声息缠上重莲脖颈。
　　若不是重莲之前打下鞭上倒刺，此刻他的颈间怕是已经血肉模糊。
　　白衣人收紧鞭子，重莲脸色苍白，林宇凰挪不动半分。
　　重莲挥刀，竟砍不断银鞭，这才意识到白衣人是把全身内力汇集在鞭上，此时他的身体就如一具空皮囊，三岁小儿都可以轻易杀了他。
　　这是决绝的想要他去死。
　　做不到全身而退，白衣人宁愿两败俱伤。
　　林宇凰不敢出手，他知道白衣人的动作快他很多，他还没到前院重莲说不定就一命呜呼。
　　时间静止，空气凝固。
　　此时却有一枚银针破空而出，击在白衣人手肘上穿骨而过。
　　白衣人痛得一声尖叫，松开手护住手肘，倒吸一口气。
　　几人同时抬头，出手的竟是莲翼。
　　他跳下屋檐，伸手抱住白衣人：“跟我回去，现在不能杀他。”
　　白衣人开口，声音似是被刻意压低，却压不住愤怒：“你这个懦夫！你犹豫了对不对？你不是一直想亲手杀了他么？”
　　莲翼脸色阴沉，不再解释，只回望一眼渐渐恢复正常的重莲，然后起身，飞出别院。
　　重莲微笑遥望，声音低不可闻：“多谢相救。”
　　莲翼已然消失，再也听不到。
　　多年后重莲忆及这一幕，总是沉默不语。
　　这是他和莲翼一生中最平和温暖的时光，他们却不经意地彼此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