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一诺》季季秀秀

9、职变

　　到集团报道，我特地穿了一身轻绿色的套装，以示我的心情。
　　我以为负责安排我的是一个至少有那么一点干练的人力经理。
　　但是，我对面坐着的是一名老太。我看她的年纪至少60岁。
　　六十还出来职场上与年轻人经常决高下，是很需要勇气的。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又低头翻自己桌面上的文件，始终不语。
　　我在她对面坐了足足半个钟。我不知道是她在等我说话，还是她在准备想要说什么。半个钟过去后，她终于抬头看着我有一分钟。
　　“你去行政部报道。”她慢慢说的第一句话，让我眼睛一花。
　　我以为应该是头痛，或者耳朵需要揉一下。
　　“陈太，我原来是做业务的。”我听到引我进门的秘书那么称呼她，我也识趣地那么称呼她。
　　我提醒她，我原来做的是销售，现在换成行政工作，完全就是两个不相同的岗位。
　　你什么时候见过一个清洁工去开重工机车？
　　“我知道，集团的业务都是男士控天下，行政缺女性。”她说了第二句话，仍旧是缓慢的语速。
　　“陈太，如果我不合适做行政工作呢？”我有些绝望。我以为进了集团，就可以通过业务来奠定自己期望的地位。
　　“你合适。”她说完第三句，拿起话筒拨了内线，让她的秘书玛丽带我去行政部去报道。电话打完后，低下头又继续看桌面的文件，不再看我。
　　玛丽敲门进来，示意我跟她出去。
　　我只好讪讪站起来，和玛丽准备离开。
　　当我走到门口的时候，陈太忽然抬头说了第四句话。
　　“行政工作需要耐心和细心，你刚才在我面前等我说话的半个钟，中间将我放在桌边的文件纸往里拢了一下，为了避免它掉下去，已经证明你的耐心和细心。所以，请你自信。”
　　我站在门口，半天没有搭上话，直到玛丽悄悄地催我，我才回过神来。
　　“还有，工作时要穿得严肃，这套绿色不合适你。”
　　这是陈太的第五句话。
　　我到行政部报道，清理了上任的工作，外面已经华灯初上。
　　次日，我换了褐色的套装，在刚进集团公司的大门，碰到了陈太。
　　她从镜框后看我的眼神很奇怪。我开始犹豫，难道褐色也有问题？
　　我默默跟在她身后，将要跨进玻璃门，她回头说了一句：“你为什么穿得那么老气？”
　　我觉得我快要气晕过去。
　　我和茉莉说：“我是去工作，不是去走时装秀。这位陈太是不是以为来个人就要做模特？”
　　茉莉说：“你下次可穿黑色，这个颜色保险，也够经典，肯定不会再有非议。”
　　第三次我穿了黑色的套装，我想如果在大门我还碰到陈太，她如果再不满意，第四日我就穿白色。
　　在大门我没碰到陈太，我碰到另外一个穿黑色的男士。
　　他看看我，礼貌点点头。
　　我看他一身黑西装，若非质量看上去够上乘，我还以为他是推销员。
　　进入玻璃门，接着再进电梯，他都很有礼貌。他按玻璃门的开关，等我进去后，自己才往里走。走到电梯门，他会伸手挡住门，让我先进电梯，自己才走进去。
　　为了表示礼貌，我开始和他说话。
　　“先生您也是来这里上班不久吧？”我问。
　　他有点愕然，反问我：“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你看我这身，也是黑色，今天是第三天换的颜色，如果上司再不满意，明天我就穿白色。实在不行，后天我就穿迷彩服过来。”我想到这，就觉得有种恨恨的心态。
　　他楞了一下，忽然笑出声。
　　“有什么可笑的？新环境不了解，就会象现在这样。黑色……”到后面我根本就是喃喃自语。
　　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顶多就一天穿黑色，还是其他穿得太腻的情况下才会勉强去最里层将黑色翻出来。
　　“你大可不必理会他人言论。”他和颜悦色和我说。
　　“但对方是人力老大。”我悻悻地说。
　　“她不过说不合适，并未说不允许。”他平静地说。
　　“你怎知她说的话？”我转头看他。
　　电梯里就我和他两人，一身黑装互相面对面。
　　他轻轻一笑：“你的楼层已经到了”。
　　电梯门开了，我走出电梯，转头看他，门缓缓合上，我隐约看到他在门后微笑。
　　这人奇怪，不过也是黑色西装而已，难道就成了扫帚巫婆，能知历史，能预未来？
　　行政的工作杂而乱。
　　上任留下的文件均用数字命名。
　　我对上任的敬仰之情真是排山倒海一样一波接一波。
　　等我一个一个点开，看过内容后重新命名，全部文档重新扫一次，又是华灯再上的一天。
　　我和茉莉诉苦：“我快变成资料管理员。”
　　茉莉电话那头说：“你不是一直都在想方设法了解集团里的业务？”
　　我沉默。
　　茉莉说：“你离你的想法已经很近了。”
　　我说：“是，不错，你说的不错。我不应该抱怨，我应该高兴将此事做好。”
　　第四日，陈太唤我。
　　“你将所有文件都看过一次了？”她还是低头看桌面的文件。
　　她面前的文件象土丘一样，一堆一堆的。陈太整个人就陷在文件堆里，每天都那么审阅文件。我甚至觉得她象老总，而非人力的头。
　　我老老实实说：“是。”
　　“你看过了一次之后，有什么想法？”她问我。
　　“如果是指文件命名，这个没想法，不过是重新做一次。”
　　“我说的不是这个。”她还是没抬头。
　　“里面的内容都是文字类的文档。”我总结了第二点。
　　“也不是这个。”她仍旧没抬头。
　　“这些文件百分之三十是行政文，剩余的百分之七十是市场的各种资料。”我第三次回答她。
　　她立刻抬头看我，但是没有说话。
　　两人沉默。
　　还是半个钟。
　　此次我有了经验，静静坐在她对面不语，也没有第一次那样的东猜西测。
　　她还是开了口：“我们尚缺一名销售助理，你现在去销售部报道。”
　　“陈太，我才来第四日。”我提醒她。
　　我言下之意是，才来四日，新岗工作尚未施展拳脚。
　　“我知，我会数日子，无需你教。”她回答我。
　　她又拨出内线唤玛丽进来。
　　“销售助理要求对数据敏感，你已经能从文件整理中用数据来表述你的工作，所以你去销售部会很合适。”
　　“陈太，我刚来的时候你说我合适做行政，没过一周你说我适合在销售部，我现在有点晕。”
　　“我清醒就行了，玛丽，”她对推门进来的秘书说，“现在带她去销售部报道，手上的文件直接交接给你即可。”
　　我站在门口没动。
　　陈太抬眼问我：“你在等什么？”
　　我说：“我想知道黑色着装是否合适。”
　　陈太说：“你若去销售部任销售助理，可不用穿套装。销售部通常只穿我们公司自己设计生产的恤衫。”
　　她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我问她颜色，她回答我恤衫。
　　晚上我和茉莉说道此事，茉莉说：“那就对了，恭喜你不用再穿套装，本身你套装就很少，不过可怜的是你自此要穿恤衫，难以想象你的品味就此要被淹没。”
　　茉莉的话果然没错。
　　第五日我正式到销售部去，看到办公区域所有人员一律都穿恤衫！
　　我站在门口出声不得。
　　一个男人走过来，不，确切地说是路人甲走过来。
　　他穿一身紫色的恤衫，完全不像做销售的人员。他说：“欢迎你，我是彼得张，你的直接上司。”
　　他带我到样板间。
　　“这里有所有的样板，也供职员挑选作为上班时的着装。”他指着样板间长长一排衣架上的恤衫，“各种码数都有，你先选好，然后让珍珠帮你在厂房里选出来。总共要求挑五款，因为周一至周五都要不同款式。”
　　彼得张离开了。剩下我一人瞠目结舌地站在样板间门口。
　　我给茉莉打电话：“我现在不知道到底要选什么。”
　　“看上什么就选什么。”茉莉在电话那端指导我。
　　“都是恤衫，有什么可选的！”我说。
　　“那就选颜色，和码数。”茉莉说。
　　我哭笑不得：“茉莉，你的建议是个普通的地球人都能出。”
　　“我正是个普通的地球人。”她回答我。
　　我挂了电话，不打算再向她讨意见。
　　我选了黑色。
　　对于绿色我仍有心里阴影。我不想陈太在大门看到我说一句绿色不合适你云云。
　　穿了黑色当天我就能到销售部，这个肯定是我的幸运色。
　　彼得张看了我选的颜色，沉默半天。
　　最后他说：“你不能选黑色。”
　　我讶然：“为什么？”
　　“你那么年轻，穿黑色太沉。而且，对于我们的办公氛围，也是不利。你看看……”他回身指着他办公室外的其他同事，那些穿得花花绿绿的同事。
　　我突然觉悟：“我明，我另外再选。”
　　“不用了，”他挥挥手，“我让珍珠给你配就行了，你该干活了。”
　　我立刻警醒：“是。”
　　我是来干活的，不是来走秀的。
　　当天我收工得晚，出门时依然华灯已亮。
　　我站在大门前，伸展双臂，大力吐了口气。
　　众人已走，四周寂静，远处灯光闪烁。
　　“你不穿套装了？”身后响起声音。
　　我收回手臂，回头看过去，是那日电梯里的黑色西装男。
　　我笑笑说是。
　　他仍然穿西装。
　　我说：“我觉得穿了恤衫，要比穿西装要舒服很多。”
　　“所以恤衫才会有很大市场，因为很多人都象你一样想。”
　　“你穿西装，你不象我一样想？”我问他。
　　“卖蚕丝的人通常都穿不上丝绸。”他耸耸肩。
　　“你说的是浑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你的中文很好。”
　　“我常看唐诗三百首。”我回他。
　　“那为什么不做行政？”他问我。
　　“我以为做销售才能体现个人价值。”我说。
　　他笑笑。
　　“你和陈太一定很熟。”我说，“不然怎么会知道我这一路过来的细节？”
　　“我和她当然很熟。”他又笑笑。
　　这栋楼是董氏集团的名下财产，我盯着他：“你是这里的老板？”
　　他摇摇头：“这里的老板肯定很大年纪才能有那么大的产业，你看我多年轻。”
　　我说：“那你是这里的代销员。”
　　“什么代销员？”他一愣。
　　“代销员就是销售业务员，整天穿西装，拿着一个公文包，到处去找业务。”我说。
　　“如果你那么定义，也可以那么说，我的确是要要市场推业务。”他认可了。
　　“那你主要负责什么？”我追问他。
　　“我有一个品牌，要在南非推广。”他说。
　　这是明显的答非所问。
　　“你可有兴趣？”他问我。
　　“我是这家公司的职员。”我指指身后的大楼，“虽然薪资不高，但是目前还是要靠它养家。”
　　“我知道。我可向陈太申请。”
　　“麻烦你不要折腾我，我在行政才做四天，到了销售部才几天就要转？不要说珍珠，我自己都会鄙视我自己。”
　　珍珠今天就我的短时间转两个部门表示不解。
　　“你原来在子公司就有这些国家的销售经验。”他说。
　　“我也有行政经验，你看我将上任的文档梳理得再整齐不过。你可见我现在是行政精英？”
　　“你再考虑考虑。”他平静地说。
　　“我现在要考虑的是准备快点回家。”我说，“再见。“
　　“你要怎样才会考虑来帮我？”他紧追不舍。
　　“先生，至今我仍未知你姓名，何方神圣。即便是要找帮手，我的上司彼得张经验多过我几倍，你为何不去找他？“
　　“他在这行太久，已经没能创新。”他回答。
　　我沉默一分钟，他就盯了我一分钟。
　　“先生，请问您贵姓？怎么称呼？”我开了口。
　　“我姓董，全名董大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