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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找工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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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旭的家不在市中心,安泠跟着他越走越偏远。
拐过了无数个街角,光线越发黑暗了。抬头是毫无规律随意拉闸的电线,安泠甚至找不到总闸在哪里,铁皮屋顶,掉漆的墙皮,充满污泥的地面,还有偶尔窜出三两个不知从哪里来的光脚的孩童。
在安泠在不知道第几次闪避过熊孩子的冲击后,他有些无奈地揉了揉眉头:“还有多久到啊。”
温煦快走几步,在他前面的一扇门前停下,掏出钥匙,插进去后遇到了层阻塞,捣鼓了好一阵才转了一圈。“我到家了。”
安泠刚想开玩笑说怎么不请我进去坐坐。就听到“砰”的一阵剧烈的响声,像是花瓶砸落地面。
温旭的表情瞬间变了,安泠从来没见他这样着急过。
“妈!”他快速地跑进房间。
安泠也跟着进去,心道不妙。
温煦正半趴在地上,殷红的鲜血从他的指缝里不停的流出来。
“快叫救护车!”
温煦的眼睛猩红,眼里只有母亲脖颈间刺目的鲜血。他只能用手按住伤口,可是鲜血还是汩汩地顺着伤口流出来。
“怎么这么多血,这么多血.....”
安泠也愣住了。
温煦的呢喃和记忆里的某处重合。
“妈!”
年纪十五岁的安泠被通知家人出车祸了匆匆赶来医院,抵达医院时,只看到即将被推入手术室的母亲。
她不再是记忆的样子,头上包着厚厚的纱布,头上,甚至身上没有几片能出露的皮肤。
据医生所说,是和一辆大货车相撞,躲避不及时撞到树上后油箱失火导致的大面积烧伤。
安泠哪有心思管这些,年少气盛的他抓住医生的衣领吼道:“能不能治好!必须治好!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
得到的回复是将会尽全力去治。
说的是屁话,这谁都知道。
世界上大部分事情都能用钱搞定,但这次,安泠头一次发现金钱竟是毫无作用。
A城最顶尖的医生几乎都被喊来,匆匆忙忙地聚集在一起开会,自己父母的各种器官被无数人围起来讨论。
安泠有点耳鸣,时间的概念被拉的很长,视线毫无焦距地盯着手表指针。
一下,两下,三下。
这是安泠十岁的生日礼物,代表幸运。
这绝对是安泠此生最煎熬的两个小时,眼皮从下午就开始止不住的跳,心脏也是抽抽的难受。
手术室被打开。
公司的各种人员,医务人员,记者和其他许许多多不认识的人,率先挤到门口。
他这个儿子被挤到后面,无人关注。
一声嚎哭。
哭声像是染了场疫病的速度般传遍。
熟悉的,不熟悉的,有的泪流满面,流不出来的扯着嗓子干嚎几下。
安泠没什么反应。
也许该流眼泪吧,毕竟是自己的亲身父母。
可是人悲伤到绝境的时候是流不出眼泪的,会自动启动自我保护机制。
安泠觉得就是如此,比起悲伤,他更多的是不敢相信。
明明昨天父亲还在问他将来有什么打算。
明明昨天妈妈还在问他想吃什么啊。
明明.....
媒体的洋枪大炮对准了他,镁光灯在他的身上闪耀。
如同一个灿烂的电影明星。
何其讽刺。
安泠看到不远处被人群簇拥的床位。
走过去的时候,所有人默默给他让开了一条路。
手在被子的角落紧了又紧,直到旁白的医生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节哀顺变”。
他反应过来,掀开了遮盖在父亲脸上的白布。
在看到躺着的人那那一刻,温旭觉得自己的大脑“咚”地像是被锤子重重敲了一下。
大脑无法再欺骗自己,安泠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那时冻结,身上却止不住地发热。
一冷一热在他的身上交织,他觉得自己也要死了似的。
“安小少爷昏倒了!”
————
记忆被强制拉回,可能只过去了一瞬。
“好,”安泠淘出手机的手都在颤抖“快啊,快点....”
滴嘟一声,电话通了。
安泠把住址报上去,听到的回答却让他皱起眉头。
“救护车说这里太狭窄,得把病人移到马路上。”
“这附近哪里有马路!”温煦暴喝一声,“你让他们进来。”
“啧。”安泠听到里面的回复很是生气,“我们的患者不能走动,什么叫不出来不能保证时间?”
“把电话给我。”温煦的声音冷的吓人。
安泠跑到温煦旁边,将手里的手机递到他嘴边。
“我告诉你们,这他妈可是一条人命!要是因为你们这些蠢货耽误了,我把你们全杀了送下去陪我妈。”
面前这个有些失去理智的人和视频里拿着匕首的身影逐渐重合,充斥着暴戾和凶残的因子,极具压迫力。
“对不起,”安泠听到电话那头人的声音瞬间软了下去,“我们现在教您几个急救的方法。”
温煦跟着电话里的方法做了些简单的措施。
安泠全程一句话也没说,沉默地帮助温煦。
很快,两个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匆匆忙忙地从门外赶来。
温煦把自己母亲小心地放在板甲上。
温母进了急诊室。
安泠觉得这命运真是可笑。
他又一次坐在外面,只不过,这次作为旁观者观看别人的悲剧。
温煦双手交叉,头无力地靠在椅子上。
安泠想跟他不用担心,肯定能治好。话在嘴边噎了三噎,最终是没有说出口。这样的话在死亡面前太过于苍白了,不如不说。
“喝水么?”
温旭摇头。
安泠尽可能的找各种话题分散他的注意力,但温煦好像都没怎么听进去。
能听的进去才怪。
安泠很能明白他的感受,所以静静地坐在身边陪着他。医院里打着空调,簌簌的冷风打在单薄的衬衣上,安泠感觉到了些冷意。
他向前台的护士要了两件毛毯,轻轻盖在温旭的身上。
温煦的身子一僵,温暖的感觉顺着毛毯将他紧紧包裹。
他低着头,淡淡地道了声“谢谢。”
突然发现这个人帮了自己这么多忙,自己却一次正经的答谢都没有。
安泠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被砰然推开的手术门打断。里面走出一个带着口罩的医生。
他面无表情,分辨不出是是什么心情。
安泠迫切地向他身旁看去。
医生朝他们走来的时候,温煦这辈子没觉得如此紧张过。
他走到两人面前,细声询问道:
“谁是宋赭的亲属?”
“我。”温煦率先站了起来。
“恭喜,”医生把口罩摘下来,笑着对他说,“病人救过来了。”
安泠明显感受到身边的人气息平稳了下来。
他也跟着笑着感谢了几句。
“你运气真好。”
不像他,连父母的遗言都来不及听。
忍住内心深处的酸楚,安泠由衷的为温煦感到高兴。
温煦才发现自己的冷静是建立在正常的生活环境之中的,自己的母亲倒在血泊中这件事,任谁都是接受不了的吧。
“不出意外的话过几天就可以转普通房了。但是病人现在吵着要见你,你赶紧进去吧。”
“你先去看看你妈吧,我去给你灌水。”安泠道。
温煦想了想,现在的情况只能如此。
“我欠你四次。”
“我当初就开个玩笑。”安泠挠了挠后脑勺,很是无奈。
“我没有当玩笑。”
丢下这样一句话,温煦就转身进去了。
安泠到前台要了个热水壶,转身离开时突然被医生叫住。
“你是刚才那个小同学的朋友吧。”
“是啊,有什么事么?”
“是这样的,”那个医生走近了,轻咳一声,好像觉得有些难以启齿“我们的icu每天要两万,手术费要三千,再加上吊瓶和人工费,林林总总的总共要三万块。可能得现在就支付,你方便的话告诉那小同学。”
他看着安泠的眉头越皱越深,以为他是在嫌价格太贵。“如果有什么困难.....”
安泠刚才只是在纠结要不要帮他付钱,以温煦的性格,不可能会接受自己的帮助。
“如果一时半会没那么多钱怎么办?”
“三天以内签个协议没问题,再久可能得转院或者直接回家了。”
安泠垂下眼眸。
三天.....
“现在就付了吧,有多少天付多少天。”安泠掏出信用卡,跟着医生把钱付了。
“别和病人家属说。”在医生刷完卡把卡递给他的时候,安泠这样嘱咐道。
————
温煦走进病房,一个青花瓷的花瓶正被宋赭高举过头顶,眼看着就要扔到地上。
“一万。”温煦淡淡地提醒道。
宋赭看了来人一眼,又把手往上抬了抬,最后还是不情不愿的放下了。
温煦走到母亲身边,熟稔地拿起旁边果篮的苹果开始削,ICU每床都有配备新鲜果篮,毕竟一万一天。
“救我干什么。”宋赭嗓音都嘶哑了,发出的声音像是枯死的树皮,毫无生机。
温煦没有回答她,而是细细地将她从上到下扫视一番。
距离上一次见面那天瘦了一圈,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
脖子上被刀割破的伤口缠绕着几层纱布。温煦的眼神微不可查地闪了闪,随即很快掩下所有情绪。
“不为什么,你是我妈。”温煦回答,手下动作不停。果皮在他手下卷成一条流畅的圈。
“omega的出生就是错误。”宋赭因为生病和缺血脸上毫无血色,突出的眼球涩然地看向天花板。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的。”温煦叹了口气,将苹果用小刀切出一小块,扎起来递到宋赭嘴边。
“我不吃。”躺在病床上的人毫无血色,看着递过来的苹果很是厌恶地撇过头去。
“你妈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思削苹果?”
“都这样了,还在乎这些么?”
“你这是在怪我?”宋赭将头偏向温旭,怔怔道。
“没有。”温煦看着手中的苹果,脸上没什么表情。
“你是不是觉得妈妈很废物啊。”
“是。”
温煦从桌上抽出一张面巾纸擦了擦手,站前来看着宋赭。
那双眼睛失去的生的光辉,因疲劳而挂满了红血丝。瘦到脱相的面容,颧骨隆起,看着甚是恐怖。
温旭哪怕表面上再怎么冷静,心里也是如被刀割般的疼。
“正常人怎么会把自己搞成这幅样子。”温煦皱着眉。
“你以为我想死么!”宋赭被戳到了痛处,疯了似的咆哮起来,“你妈离婚就是为了活出个人样!现在好了!被那个狗东西乐坏了吧?”
“冷静一点。”温煦的音调也放缓了许多,“Omega本来就比Alpha难的多,我爸要是和你交换,不一定能撑到现在。”
“就是,他比得过我?”宋赭气的直哼哼,“别跟我提那个死人,晦气死了。”
“不提了。”
“如果没有那个死人,你妈现在能干什么呢.....找工作,养猫养狗,买车买房......反正都比现在的生活好。”
“我知道,你有能力做到。”
宋赭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角有些湿润“你别安慰我了,离婚之后,我算是看透了,你妈确实只能依附那个畜生......为什么,凭什么啊?出轨那么多次最后法院还把你判给他?”
温煦知道她还在为之前的事情耿耿于怀。
“如果当时我是十四岁,我会选你的。”
“不,不选我是对的。”宋赭的眼里满是悲切。
“你妈傻,”宋赭道,“我去原来的学校找工作了,他们让我当校长的助手。”
一想到这个,宋赭心里发恨,嘴里咯咯作响。
“校长哪里需要什么助手?纯粹是看我是个omega,又长得不错,他.....”
“别说了。”温煦打断了母亲的话,用手臂穿过她因为伤病而瘦削的肩膀,轻拍她的背部。
“那男人对你好不好啊,”宋赭不自觉搂紧了自己的儿子,到手却也是棱骨分明的“那么瘦,一看就没好好吃饭吧。”
“我和他没什么交集了。”除了晚上会回去睡觉,中午都是睡在奶茶店,周末也会找机会去外面待上一天,到傍晚才回家。
“那种人渣,就该下地狱。”宋赭骂道。
“嗯。”温旭眼眸流转。
“妈告诉你,这世界上的Alpha都不可信,都他娘的是被一群□□操控的畜生玩意!”
温煦默然地站在病床前,面前的女人双目猩红,像一个索命的恶鬼。
“也许吧。”
“那些Alpha对你好,都是想骗你,把你骗到手了就随便糟蹋掉,你将来哪怕一个人过也不要找Alpha标记,听到没有?”
温煦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分明知道母亲是为了他好,可是一杆子打死所有的Alpha和他的价值观也不符合。
温旭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你说啊!你说世界上的Alpha没有一个是好东西。”宋赭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了,因为她是个被Alpha抛弃的Omega,没有人愿意聘用她,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竟然也是个深渊,她已经对所有的Alpha失去信心了。
“你的儿子也是个Alpha。”温煦提醒道。
“你三年没来看你的妈!”
温煦想解释,并不是他不来看,而是每次他来的时候宋赭大概率都不在家。
就算在,也是拉着窗帘锁上门。彻底将自己隔离起来。
想来也是,一个Omega独自在社会上打拼,得受多少欺负凌辱。
宋赭不是在打工,就是在打工的路上。
最后,累的半死不活也找不到什么稳定的工作。
温煦能理解她的难处,所以经常偷偷把钱塞进宋赭的邮箱。
但是宋赭从来没收过。
比性命还重要的气节。
和一个刚刚自杀情绪不稳定的人争个高下是极度愚蠢的行为,温煦只能顺着她的话来说。
“除我以外的Alpha没有一个是好东西,我这辈子都不会和任何一个Alpha有亲密关系。”温煦的声音不大,带着些安抚的意味,有些薄凉的嗓音在空旷的病房里清晰可闻。
安泠拎着热水瓶,心里盘算着这货欠我第五次了,抬手敲门前,就听到某人的宣言。
安泠也愣了。
原来不是生理性厌恶,而是心理性厌恶么?
难怪他对自己的接触那么恶心,从来不肯接受自己的善意。
一切只是因为......他是个Alpha?
安泠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嫌弃Alpha的,毕竟世界上百分之八十的资源被Alpha垄断,Alpha就是高贵的象征。
世界观在耳濡目染中被塑造的,安泠在不知不觉中也有了这种偏见。
他压了压下嘴唇,默默地等在门口,等母子俩换了话题才开始敲门。
“阿姨好。”安泠早习惯了千人千面,对待宋赭装的很是文质彬彬。“我给您打了水,希望您能早日康复。”
宋赭看着这个和自己儿子年纪差不多的小伙子,宽肩细腰,身材高大,哪怕是还未成年,单是站在面前极具侵略性的气质便已初显。
“你是Alpha?”
温煦将手被在身后,轻轻摆了摆。
“我不是,”安泠展现出一个乖乖学生必要的素养,“我只是个beta。阿姨您可以放心。”
“beta啊,beta好。”宋赭现在的精神都有些不正常了,自己一个人喃喃自语。
安泠稍稍弯下身子,对着宋赭笑语嫣然“我是温旭的朋友,您有什么需要的都可以跟我说。”
“那你能给我找个工作么?”
“妈。”温煦轻声呵斥他,语气里满是不赞同。
给个杆子就往上爬?
“没事,”安泠看了看旁边的温煦,接着说“我的公司正好缺个保洁,一个月工资5000,管午饭,怎么样?”
“真的么?”宋赭一听这话,眼睛都亮了。但很快沉寂下来,乌黑的眼睛楞楞地瞪着安泠。“你们公司有Alpha么?”
“当然。”安泠答道。
这是骗不了人的。
“不过也有Omega,我们公司有明确的保护协议,能保证Omega的安全。”
“真的?”宋赭的声音都拔高了不少,差点就要和安泠握手了。
“真的。到时候您可以自己去看协议内容。”
“那好,我什么时候去工作。”
“不着急,等您身体好了就去。”
“好好好,旭旭有你这么个朋友真是幸运。”
宋赭整个人的状态都不一样了,原本无光的眼球里总算是有了情绪。
温煦把安泠叫出去。
“为什么要这样帮我?”温煦问道。
“什么叫帮你,”安泠哑然失笑“我这是帮阿姨。”
眼前的人显然不信,沉吟片刻,从口袋里掏出小笔记本和笔。潇洒地写下了几行字。
“温煦欠安泠六次。任何时候可给予报酬。”
下面是某人的签名。
拿上笔签字的时候,有种小学生在玩过家家的感觉,但温煦看起来很认真,安泠只能拼了命的憋笑。
温煦又回去看了眼母亲,被其愉悦地驱逐出来。美其名曰和同学好好交流感情。
温煦觉得自己的母亲真是傻白甜,哪里跌倒了还要再跌个四五次都不一定长记性,找男人是这样,找工作还是这样。什么人的话都信。
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