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士养成计划》杜清水

1、前序◎蓝蝶

　　轻微却尖锐的开门声将睡意驱散，徐渊止艰难睁开双眼，所见只有昏黄的灯光陡然一沉。
　　牢房中的霉臭味清晰可感。早已记不清这是什么时辰了，厚重的铁门开启，露出一线微光。
　　也是很久没见过这样的光亮了。徐渊止撑起眼皮，无奈地干笑两声。在这无边黑暗中的光，往常只能在监狱的角落见到，那里有成百上千只大鼠睁着眼睛。
　　“尚书大人，安……”
　　光亮中漏进一个细长的影子。虽是烛火昏黄，渊止却能一眼看穿那人的表情。眼前这人只开口嗫嚅出一句，端着托盘的手便不住颤抖。徐渊止甚至不必死死盯着他，便已看穿他沉静外表下的无能与恐惧。
　　不消他说。大军已经围困城池几天几夜，季子烁的兵马，大概不日便会攻破城门了吧。
　　“起身吧。”
　　他看着那人惶恐的样子，温和一笑。
　　“今日之事没有你半分的罪责，就算如今临渊剑在手，我也不会杀你。”
　　他的目光落在那人手中那微微颤抖的托盘上，微弱的烛火摇曳着，将那手中之物照的越发不真切。
　　不过就算是再不真切，他也能清楚地看见那方瓷盘上盛着的一壶美酒……在不真切的烛光下，散发着一丝惨白的寒意。
　　那人又是犹豫半天，总算讪讪开了口。
　　“尚书大人，陛下吩咐小的……看着您饮下杯中酒。”
　　他对这一刻的到来，心中早是拿定。可当毒酒真的摆在眼前的时候，心头依旧免不了一阵抽痛。
　　真是自己教出的好学生……做事情也如他。
　　那样果决不留情面。
　　他最后抬眼一望，盘中还有一卷圣旨……是了，那侍卫到底没忍念出来。
　　那上面……定是些粗鄙不堪的话吧。
　　“尚书大人……别让小人为难。”
　　耳边一声近乎于哀求的哭腔将他从恍惚中惊醒。他抬起头，好整以暇地望望那人满是灰尘的脸。
　　“好，不为难你。”
　　他捧起玉碗，用平生最大的力气满满斟上。酒水澄澈而醇香，映出的面容枯槁而憔悴。却还留着十数年前，那个风华正茂的帝师影子。
　　“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
　　他望着酒水里自己的倒影，想起当年教给皇帝的诗句。
　　如今的他，也算是“首如飞蓬”罢。
　　“君子死而冠不免……可否劳烦你，将我的发冠取来。”
　　他回过头，正好对上那侍卫犹豫的眼神。
　　也是……如今这般形势，到哪里去找发冠。
　　渊止望了望他犹豫的面容，终是苦笑一声，没有再开口。只是从容拂去衣上尘土，将一碗好酒尽数饮下。
　　身边的侍卫一怔，欲阻拦的手却落在了半空。
　　“尚书……您……”
　　尚书细细回味着，忍着个中的冰冷，对着旁边殷殷欲哭的侍卫挤出一丝戏谑的笑意。
　　“怎么，如今又不舍得了？”
　　他向来是不好饮酒的，酒量却胜于常人。但今日，他却实在感受到了一丝醉意。
　　身子似乎越来越轻，思绪飘的很远。远远的，能听得清很多东西。牢外的火焰，士兵的訾骂，他甚至能听见，城外的投石打在城墙上，又訇然落地。
　　“你听到了吗……他们要进来了……”
　　侍卫微微一怔，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喉头却梗住，发不出半点声响。
　　尚书太累了，下一句问询的话没来得及出口，彻骨的冷意，便从喉口直到肺腑。
　　他撑着桌角坐直，将白色的上衣下裳，拂拭的褴褛却一尘不染。
　　“劳烦了，给我递块帕子……我不想弄脏我的衣衫……”
　　眼前的景物逐渐模糊，彻骨的冷意从胃里涌上喉间，冰冷而又咸腥。昏黄的灯烛摇曳着，虽是摇摇欲坠，却是这黑暗里最后一点值得信赖的光亮。
　　一只蝴蝶飞来，蓝色的，它的翅膀在微弱的灯下闪着光。
　　恍惚中，又是东宫的书院。那孩子端坐在他面前朗朗而吟，声音清脆如歌。
　　“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之温蠖乎……”
　　见他来，蒙尘的眼中，如同被春风拂去了阴暗。那孩子会笑着迎上来行礼，然后将早早准备好的三分凉碧螺春，不温不火奉到他手上。
　　也看过那孩子失态的样子。那日他母后身死，他呆呆伫在书院。不哭也不闹，悲伤如同今日的火光，将温暖的心渐渐吞噬至绝望。
　　“您说以仁可以治国，可以齐家，可以平天下。可以还天下生灵一个太平……”
　　那声音歇斯底里。
　　“可我不明白，我为何日日亲眼看着那些不仁不义的小人登堂入室，看着最是仁慈和蔼的母后死无葬身之地……看着父皇受制于人，连后宫都不由自己做主。”
　　“请先生告诉我，仁有何用。”
　　彼时他年方而立，血气方刚。
　　负手而立，毫无畏惧对上那孩子炙热的眼神。
　　他斜拔玉钗，任凭束好的青丝，如水般散落在白衣。
　　他小心翼翼分开烛火，看着险些被烤焦的蓝蝴蝶扑扑翅膀飞上天宇。
　　那孩子的眼中满是明亮。
　　就好像今夜的星火，落在了他眼中。
　　“仁术如燎原之火，所到之处，天下咸服。”渊止微微低头，笑意却是盎然。
　　他听着眼前的孩子轻唤一声先生，却无力再伸出手来，将这场美梦攥在手心。
　　即便是幻象，即便是临死前的海市蜃楼……那也不是陛下，而是当初懦弱而寡言的皇子。是永远信服他的，言听计从的殿下。
　　他眼睁睁看着那只蓝蝴蝶飞入眼前的烛火，看着火光吞噬它灿烂的翅膀。
　　忽而一场大火亮起，仿佛吞灭了整个世界。口中和腹中的酒，似乎也不再那样冰凉刺骨。连同他不再温热的身体，一起奔向光明。
　　“于是怀石，遂自投汨罗以死……”
　　耳边又是朗朗的读书声，他吞下口中的苦涩，钩起最后一抹微笑。
　　“先生，快来呀！”
　　“殿下，臣来了，臣来教您学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