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集》宋临君

11、梅香如故

　　“如果有下辈子，我祈求续我今生未了之愿。”
　　2023年一月，大雪封山的那一日，我死在了雪落梅枝的那一夜，从小体弱多病，出生便要天天吃药，算命先生说我18那年是阴阳年，且看造化，为了养病，父母在一处静谧的地方买了一个风水好的宅子，依山傍水。
　　可惜没有熬过去，我生前除了父母朋友，最想的人……
　　凤平十八年，周王称帝的十八载，而我是相国之女，唐寅在的长女。
　　一道圣旨下来，荣升宁安郡主。全家上下都能看懂皇帝的旨意，这是要那我去和北国太子和亲。
　　阿父一生为国鞠躬尽瘁，辅佐了三代帝王，少年时征战沙场为开国皇帝打下江山，迈入老年便在朝堂之上建言献策。如今却要把他心爱的女儿送去别国和亲。
　　“阿父，北国真的令圣上如此惧怕？”
　　阿父摇摇头，“圣上年少时就被虎视眈眈的盯着，哪个不是想要他的命，如今他执掌皇权，顾及的就不只是要夺他位置的人 ，而且要伤他子民的人了，北国近年来暗中练兵，恐有攻下中原之意。”
　　“我明白了阿父，虽然我从不赞成以联姻的方式来维护和平，但我明白父亲的心，我会去的。”
　　第二日上朝，父亲便在朝堂上请命，让我去和亲。
　　送亲的队伍三日后就会出发，我从小喜欢跟着阿父舞刀弄枪，临走时阿父赠我一把剑，名曰如故。
　　“阿香，如果有一日两国战火相对，带着它平安归来。”
　　我看懂阿父的不舍，也知道他赠予这把剑的意义，就是要我保护好自己。
　　北国漠定城。
　　一路上别国的杀手一波又一波，但是都被父亲的黑骑军歼灭。
　　北国的人将我带去了一座阁楼，我知道此夜不会平静，别国尚有想阻止这场亲事的人，何况一个王朝之内的人。
　　我手握如故，飞上屋檐，等待杀手的到来。
　　良久都没有动静，我还在疑惑难道是我想多了？
　　却在对楼之上看见一人身着银色战甲，一头白发，高高的马尾，还有一杆长枪。
　　“他们就派了你一个人来杀我？”
　　他没有理我，夜风袭来，那人独立檐角，冷冽孤寂。
　　他迟迟没有动作，看来我要等的人今夜是不会来了，没等我反应，他早已消失在眼前，我这才发现隔壁院中早已尸横遍野。
　　“这北国到底哪些人要杀我，哪些人又需要我活着，我到底是要弄清楚了。”
　　第二日是入太子府的日子，出嫁之日不好拿着如故，心里还是很忐忑的。
　　直至拜堂成亲我也未曾看见过这位夫婿，这便是女子的宿命吗……
　　洞房花烛之夜，他也许久未来，而阿田已经把如故悄然送至我手。
　　终于，他来了。
　　推门的声音，一身红衣，一头白发，金色的发冠，翩翩浊世，衣发飘逸，眼似金琉璃，如同神明降至。
　　他看到我，眼色流转，仿佛有种久别重逢，失而复得之感。
　　“这里没有人会来杀你，你不用如此戒备。”
　　他见我有些警惕，浅笑一声。
　　“我们见过？”
　　他的身型和昨夜那人神似，我便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嗯。”
　　他在我身边坐下，儒雅之气，竟让我有些不敢说话，被压制的感觉。
　　“齐将军，这场联姻并非你我情愿，我们从前并没有情谊，往后，应该也不会有。不过你放心，既然有了这一纸婚姻，我也会做好妻子这个职位。但是……”
　　他听到这些，有些微微冷脸，甚至是不容易被察觉的难过。
　　“既然要演好这个角色，你的称呼是否应该改改？”
　　我愣住了，称呼？难不成要叫夫君？这确实有些难为我了。
　　“将军可有乳名小名之类的？”
　　他没有说话，看来没有，或者不愿意说。
　　“其实我觉得叫名字也挺好，而且将军的名字很好听，您觉得怎么样，齐司礼？”
　　“他们都尊敬的叫我太子殿下，只有你这只笨鸟喊我将军，我早就不是什么将军了。”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他叫我笨鸟时，心里一颤。
　　“我阿父跟我说过你，北国第一少年将军，齐将军。我也只认识齐将军，不认识什么太子。”
　　“这句话若是被有心人听去了，是要惹上杀生之祸的。”
　　我笑了，“不会，我眼里的北国，只有两种人，要我死的，和要我活的，你是第二种，不然昨夜你就不会来了。”
　　“自作聪明。”
　　今夜过后，我在太子府确实平安的度过了很久。我也曾想过出门玩，但是怕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齐司礼也没有逼迫过我做什么不情愿的事，他政务繁忙，时常在书房里一待就是一夜。
　　“太子妃，殿下回来了。”
　　“知道了，我一会儿就过去。”
　　“你们下去吧。”
　　谁知他就在后面，下人们都出去了，屋内只有我们两个。
　　“冰皮桂花月饼！”
　　他带回来一包吃的，这是京都才有的。
　　我已经嘴馋很久了，只是阿田找了很久也没有在漠定找到，他又是如何找到的，而且这个京都也只有樊春阁有。
　　他放下糕点，要走。
　　“齐司礼。”
　　他停住脚步，回头看我，“怎么了。”
　　“明天是中秋，我想出去逛逛。”
　　他眉头微皱，“你若想出去，不必征求我的同意，这是你的自由，回头我会派几名暗卫保护你。”
　　我没有说话。
　　“北国没有中秋这个节日，不过明天正好无事，我陪你去。”
　　“好。”
　　北国的皇帝病重，朝政便压在他头上。可是这场病重一定也不是简单的生病，自成亲以来，我确实没有再遇到过危险，需要如故出鞘的时候。而我和他的日子的夫妻生活也是平平淡淡，相敬如宾。
　　北国的夜市每天都很热闹，只是难得出来，倒有些不习惯。为了防止引人注目，只带了阿田和齐司礼身边一个叫歧舌的人，他与齐司礼一样是白发。
　　人群拥挤，我总是有些凌乱，于是齐司礼牵住了我的手。我便任由他牵着，他的掌心很暖和，很有安全感。
　　“你是笨鸟吗？”
　　被他这么说，不但没有生气，反倒觉得他很关心我。不知不觉间，我和他的距离早已经没有那么远了。
　　三生桥上，阿田突然叫起来。
　　“小姐，这个桥他们说可神奇了，可见前世今生。”
　　阿田不习惯叫我太子妃，只说我是她一辈子的小姐，不是任何人的妃子，我便任由着她，齐司礼也从不怪罪。
　　我对前世今生这种玄又玄乎的东西很感兴趣。
　　“怎么看怎么看？”
　　“好像是要一滴掌心之血。”
　　我随即拿下一根钗子。
　　“这种骗小孩的把戏，也就你会相信了。”
　　“哎呀，又没关系，我好奇嘛。”
　　齐司礼没有说话，他看向远方，我知道，他这是默许了。
　　一滴血下落，水面除了水波却毫无动静。
　　齐司礼这时也看向水面，见什么都没有后，转身下桥去了。
　　我也有些失落，阿田又跑去问边上的道士，桥上只剩下一个我。
　　突然的，水面泛起银光，一旁的梅树竟突然开花落花，飘飘然洒入河中……
　　看到了……
　　大雪纷飞中，梅花凋零之际，我苍白的躺在躺椅上死去了。
　　战火硝烟之中，我躺在血泊之中，死在了，死在了……齐司礼的怀中？！
　　我无措的退后……齐司礼突然冲过来扶住我，“怎么了？”他也看向河中，可河中早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没事……我们回去吧，我玩累了。”
　　他沉默了，但还是带着我回去了。
　　那个画面我难以忘记，导致我夜夜失眠。
　　有天夜里，我睡不着，想去院里散散步。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你要变成猫头鹰吗？”
　　“你不也还没睡，总说我干什么。”
　　他愣了愣，有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看到河中的东西了，是我死亡的模样。”
　　“日升月落，天地轮转，王朝更迭，谁都逃不过，何况是你我。又为什么要为这些事所烦，既然你这么害怕死亡，你倒不如在活的时候好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是啊，总有一死，不过眼前的宿命，我可要好好把握。我总该承认了，我见到齐司礼的第一眼起，我就有些动摇了。
　　“我知道我要做什么了？”
　　“什么……”
　　我一下子跳到了他身上，无所顾忌的吻了上去，温热的鼻息，伴随着他轻轻的喘息。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他的脸一下子染上了红晕，不是吧，这么纯情！
　　突然，他的头上噌的一下冒出来两只耳朵。
　　“你你你怎么还有耳朵？！”我惊呆了，但是毛茸茸的狐狸耳朵，真是萌化我了，“你还是只狐狸啊！北国真是……”
　　“闭嘴……”他逃避着我的眼神，手却牢牢的抱着我。
　　“要不还是回房里吧，外面怪冷的。”
　　他一声不吭把我抱回房里。正准备要走……
　　“齐司礼！你到底懂不懂我的意思，我都亲你了，你没点表示吗？”
　　“知道了，你早些休息。”
　　“休息个鬼啊！我真是气死了你个闷葫芦。”
　　我反手把他拉回来摁在床上，“都成婚一年了，一点动静都没有，你是想让北国的人觉得你不行还是我不行啊！”
　　他显然是被我的行为惊讶住了，突然我却反手被他压在下面。
　　“狐狸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想知道是谁不行，试过了就知道了。”
　　他虽然脸上带红，但是却多了几分攻击性。
　　“你不是说往后也不会有情谊吗？怎么，反悔了？”
　　他说这话，听起来有些委屈在里面，却还是改不了他傲娇的语气。
　　“说不定，我们已经相爱了好几个生生世世了，所以这辈子，我也逃不过喜欢你这件事，齐司礼，即使死，我也要死在你怀里。”
　　他突然强硬的吻了上来，霸道的样子是我从来没有感受过的，让我有些喘不上气。
　　“齐司礼……你，你怎么还咬人……”
　　“之前和你说的话还要我再说一遍吗，像只笨鸟一样，嘴里除了死还能说些什么，你才几岁。这样每天叽叽喳喳的不会累吗？你是那种信命的人吗？如果是，那你早就已经死在来漠定的路上了。如果那些玄话告诉你你明白就会命丧黄泉，你就会在明天到来之前乖乖等死吗？你不会。”
　　“对不起……”
　　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或许是被这样齐司礼吓到了，又或许是中秋佳节，有些想家了。有或是，害怕死，不是恐惧死亡，而且害怕如果我死了，齐司礼怎么办……阿父怎么办……
　　我紧紧抱住了齐司礼，“我再也不说这些了。再也不会了。”
　　那一夜是我和他敞开心扉的一夜，也是圆房的一夜。
　　自那以后，他好像很忙，每天回来不是很生气就是很沉默。
　　我在院子里移栽了一棵梅花。
　　“今年不知道什么时候下雪呢？”
　　近段时间身体有些不舒服，看症状我猜到了，是家庭的新成员，过一段时间就是齐司礼的生辰，我想在那个时候告诉他。
　　生辰即将来临，但是我心里总感觉要出事了，听说朝中要起风云了。
　　那天我准备了一大桌子菜，在梅树下等他回来，可是好久好久，他还没有回来。
　　“小姐小姐，出事了，宫里出事了，二皇子要反，已经冲进乾定台了！”
　　“阿田，带上如故，我们进宫。”
　　齐司礼，什么都不愿意和我说说你的事吗。我好歹也是中原第一将相之女。
　　等我到宫门口的时候，宫内已经是火光一片，我冲进宫内，只看见火光之中，齐司礼斩杀了二皇子的项上人头，眼中的怒色像是地狱阎罗般恐怖。
　　“阿礼……”
　　我轻轻唤了他一声，他好像愣住了，不敢看向我，直到我再次唤他。
　　“阿礼，你过来……到我这里来……”
　　他一步，又一步，一步走一步走向我，他的脸，衣服，手上，都被溅到了血。
　　“你怎么来了，怎么不在……”
　　没等他说完，我把他抱住了，就在那一瞬间，他仿佛卸下了所有的盔甲，摊倒在我怀里，身体也忍不住的抽动，我们互拥着跪在火海之中。
　　我望向那乾定台上，那个高座之上的尸体，是他的父亲……而不是什么北国的皇帝。
　　“我还是来晚了……”他环抱着我的腰，埋在我的怀里，现在的他，再也不是初次见他时那个傲气凌人的将军了……
　　一夜之间，白绫布满漠定。
　　有人说太子不讲情义，竟然取了手足的首级，是怕将来自己的帝位收到威胁。可谁真的知道，那个手足要杀父弑兄，给自己的亲生父亲下毒，一把火点了乾定台，只为了那帝位。
　　齐司礼在灵柩前跪到现在，不吃不喝的，而朝上那群豺狼虎豹已经不耐烦了。
　　“小姐，怎么办啊，那群大臣已经……”
　　“阿田，该改口了，以后要叫他陛下，懂了吗？”
　　我深吸一口气，走进万元殿。
　　“太子妃驾到！”
　　群臣望向我。
　　“陛下宾天，各位大人却想着怎么废掉他亲手立的储君。”
　　“你一个周朝的女子，也配插足我北国朝政，只不过是太子的人，就敢猖狂至此？”
　　“我嫁的北国第一将军，北国太子齐司礼，未来北国的一国之母，我夫婿在灵堂为父亲守孝，尔等又在做些什么。你跟我谈资格？来人，教教这位大人什么是礼数，见太子妃，未来皇后不行礼，出言不逊该当何罪。”
　　“回娘娘，礼数不周掌嘴二十，言语不敬掌嘴二十。”
　　“行，打吧，你数，一个也不能少，否则就打你。”
　　众臣见此，纷纷下跪行礼。
　　“来人，把涉嫌谋反的大人带走，好生伺候着。”
　　“娘娘，如何伺候？”
　　“挂在北漠荒林里喂狼。”
　　“唐XX，你别太过分了！你的周朝已经不要你了，你还不知道吧，你爹也反了，听说他的项上人头被挂在城墙之上七天七夜，有其父必有其女，我看不是二皇子要反，是太子要反！”
　　“荒唐！你再说一遍！”
　　瞬时，一把长□□入那人喉咙，血溅当场，是齐司礼。
　　他来了我却突然……好累啊……没有力气了。
　　我站不住脚了，倒在了齐司礼的怀里，阿父，你怎么样了……
　　“幸苦了……剩下的交给我。”
　　后来朝上发生了什么，也是阿田告诉我的，齐司礼大发雷霆，按照我之前说的把人送去喂了狼，不日将登基。我连着送了好几封家书回去，回信的是兄长，他说家里平安无事。可我总觉得隐隐不安。
　　十月怀胎，终于在次年生子。
　　“阿礼……你说叫他什么好。”
　　“你来取吧。”
　　“叫他，齐乐安，只愿他一生平平安安快快乐乐。”
　　“好……”
　　我靠在齐司礼身上，而他右手抱着乐安。现在的场景温馨的让我像做梦一样。但是我知道，我该回去一趟了……
　　“我陪你去。”
　　“啊。”
　　“我陪你回家，报仇。”
　　果然，他是知道的，这一切如同那个人说的一样，不过他说得不对，阿父一生最不会背叛的就是周朝，和周朝的子民，那个狗皇帝，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说什么为了天下太平，不过是为了那把椅子，为了自己的利益。
　　十年过去，四方统一，齐司礼成了中朝之王，年少的将军，最后也迈入了帝王之位。
　　京都城酒楼之中，一个说书先生讲着故事，讲的是当年南伐之事：想当年周朝相国长女唐XX 为了两国交好嫁给了北国太子齐司礼。北国二皇子谋反，太子一怒为父弑弟，那时正值太子妃怀胎三月，太子妃直闯那万元殿怒斥奸臣。太子继位，太子妃为国生下长子。二人伉俪情深，相国之冤，周朝雪下六月。北帝为报岳父之仇，带着漠定的白旗军，和当年相国的旧部黑骑军南下。太子妃拿着相国的如故剑，越上城楼劈下牌匾，剑指周帝。期间没有伤害过一子一民，拿下周朝。只因全周朝的人，都在为相国不平！此后就是我们如今的中原大国，太平盛世。众人皆知，当今圣上只有一位夫人，那就是当今皇后。
　　“阿礼……以后我们老了，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院里种上梅花，下雪了就看雪，我陪你品茶，下棋，看书。我们种一些菜，养一些小动物，好不好。”
　　“只要你不觉得无聊就好。”
　　“不会，无聊的话我们就去游山玩水，赏尽天下风景。”
　　“嗯。”
　　我靠在齐司礼肩上，看着眼前落梅之雪。
　　上几世未得圆满，这一世，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