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在一个黄昏的早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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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闭上眼睛他们也会看到一切。
——?沙姆斯集?
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
——?庄子·齐物论?
当叶磷醒来的时候，在不知多长时间困倦的半梦半醒之间，她意识到自己是叶磷，窗帘外强烈的阳光将房间内映成一片混浊黄亮。
叶磷带上眼镜，在这个普遍的前提下，她将走向紧闭的房门，随后走出房间。或者在下一刻，她将听到手机的消息提示音，在下一刻，她将转而前去查看信息——是她发的一条空间。
“为什么大家小时候想象力都那么丰富啊，而我似乎一直只会编一些没有故事的故事。”
在两分钟前，叶磷收到了来自一个网友的回复：
「没有故事的故事，听起来好有趣！是什么样子的哇！」
叶磷努力拼凑着自己的想象，然而它却像是枯叶一样破碎。她试图答道：
“是这样，比如——小兔背着小花走过来，星星软绵绵地弹来弹去，也许是吧，但是它们走过去了。”她胡乱搪塞过去，把手机扔到一旁，又是连续几声，消息框里弹出几条消息。
「好可爱，真的好可爱好有趣。」
「或者说，你可不可以仔细给我讲讲那个星星弹来弹去的故事。
随便讲，因为我真的好喜欢这个点子！」
「你在想这个故事的时候，脑海里的小兔子在什么地方？」
叶磷为这个未成形的尚在孕育的故事却吸引了他人的注意力感到愧疚，由愧疚和好笑混合形成的情绪让她不禁认真了起来，她回应对方：
“小兔子刚刚从一个湖边走过来，短短的一会儿已经走过很远了，路边是一片白桦林。”
「不对不对，我是指小兔子住在什么地方。」
“小兔子住在一个狭窄阴暗的山洞里……”
当小兔子醒来的时候，它发觉自己在它居住的山洞。山洞裂缝般的入口处，透进一簇阳光，在照射进来的地方洒落一堆不断流动着金光的太阳的粉末。
「这样的山洞，肯定有很多好吃的蘑菇嘿嘿。」
叶磷急忙在脑海中描摹出蘑菇的模样，刚想回复，不料他却接着问下去：
「山洞外面是什么样子的呢？」
她愣住了，她费力的去描摹山洞外的景色，可所得不过是一片混沌的幻影的堆叠。最终她只得答道：
“我先讲山洞里面吧。”
小兔子在一个他从未发现的角落发现了好吃的蘑菇。
它来到洞口，发现阳光照射进来的入口外仍然是一片犹如胎儿在子宫内看到的混沌的微红。它垂头丧气地踢了一脚阳光，闪烁的粉末立刻扬满了整个山洞，小兔子的视野变得亮堂堂的。
小兔子坐在石块上，望着山洞的壁画发呆。
「壁画上是不是画着好吃的萝卜，还是小兔子和它的朋友一起玩？我也喜欢发呆，小兔子发呆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叶磷想了想：
“壁画不是小兔子画的，而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画的，他们有着黑曜石般的眼睛，穿着华丽的苔藓。他们住在小盒子里，却拿着旷野里的花儿送给彼此。”
「那小花呢？小花也被小兔子送给别人了吗？小花是什么样子的？小花是什么花？」
叶琳依稀看到了一点点阳光的粉末，细细闪烁的光里模糊地现出一朵花的身影，小花的四周扩散开了一片田野，田野上的一切都沾着薄薄的太阳的光芒。像看到了生着羽翼的希望那般，她拼凑出一片小兔子的幻想：
“小花是小兔的幻想，是很普通很普通的花。连小兔子也不知道小花是什么样子。”
也许对方会对这个故事失望吧，叶磷这样想。她希望收到她的回应。
「我喜欢普通的小花，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小花。因为很浪漫，就是很单纯的感觉。草地上也有很多小花吗？」
她带着莫名其妙的希望去打下下一行字：
“小兔子幻想的小花只有小花。小兔子幻想着田野，幻想着一朵小花。它在石壁上刻下了田野，刻下了花的样子。”
当幻象的小兔子醒来时，它抬眼看到小花。田野加一个温暖干燥的兔子窝里，干草的味道酥酥的，笼在它的绒毛上——小兔子抬眼，看到一朵荏弱的小花，暖乎乎的阳光顺着叶尖流散到它眼里。
小兔子能清晰的感觉到它很快就会与一切抽离，失去一切，或者说它已经在以一种失去一切的视角看待世界了，或者说小兔子根本不在其中。
在时间里，小兔子抬眼看到了，一朵花的一瞬间。未曾真实的这一幕和一幕幕不过是时间，在不断流淌。世界与小花像是调高了锐化的相片，映到它眼里融化作了一片雪的苦涩，泛着淡薄的血色。小兔子漠漠想到，这样弱的小花，也许它很快就会死了。
也许它很快就会死了。正如它所料，小花的生命那样短暂，小花在小兔子未曾注意到的时刻，安安静静的枯萎在了田野上。
小兔子并未感到同他所暗暗设想的那样，令他难以忍受的欣慰与愧疚。它只是感到怅然。
它只是无端感到，一层薄膜样的怅然。通过这层薄膜，它看着记忆中那一幕的小花，那耳喀索斯看着水中的倒影。水面忽而平静下来了。小花仍然在田野上，清澈的阳光下。
阳光翕忽落到花儿的叶片上，小兔子已经看不到了。
「只要小兔子记得小花，小花就以另外一种形式永远，永远存在。
永远陪着小兔子，小花和小兔子一起看星星。」
哎，对了，为什么星星会弹来弹去？星星软绵绵地弹来弹去好可爱，被可爱到了，所以为什么呢？」
叶磷勉强的想象着为什么星星会弹来弹去：
“因为月亮里面有很多陌生的星星的倒影，星星不知道为什么，就会变得很害怕。”
「星星害怕了就会变得软绵绵的，那星星害怕的时候也会哭哭吗？」
“是的，星星害怕的时候也会掉眼泪。”
「对！早晨的时候，草叶上，石头上就会有星星的泪水！
小兔子可以挖一个小坑，把泪都倒进去。然后吹一个大大的泡泡，带着小兔子飘啊，飘啊。
飘到了一个象牙白的世界，那里有很多很多闪闪发亮的水母，紫的蓝的红的绿的。
闪闪的触手像是蛇一样相连起来，蜿蜒在白色的宇宙里。」
叶磷看着对方孩子一样喋喋不休而兴高采烈地描述着那个充满了水母的美丽世界。可是那是什么样子的呢？叶磷想象不出来。
「小兔子坐在泡泡里，随着水母飘啊飘啊，一路飘到月亮上。月亮上有无限多的小兔子和星星的倒影。小兔子们和小星星们重叠在一起看着电视，电视上播放着火箭载着大家来到另一个星球。
它看着电视，突然想起自己已经来到了另一个星球上。一个人类看着无聊的方盒子。在一瞬间，小兔子意识到小兔子不是小兔子，原来小兔子是个无聊却又无奈的人类呀。
在月亮上，真与假又有什么意义呢。
它钻进这个人类的脑海里，它看到田野，它看到小花和蜷缩在窝里的自己。小兔子的一切都永远回来啦！」
「这是星星的祝福！」
叶磷有些烦躁的打断了他：“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小花只是小花。”
“小兔子把太阳的粉末打湿，做成了金光闪闪的罐子。
它想象着等到星星落泪的时候，小兔子就用罐子把星星的泪水用罐子收集起来。
想象着星星的泪水具有一切的力量。”
“在想象中，它走出山洞，山洞外是它和小花生长的田野，小路，两旁是白桦林，在天地相接的地方有一片小湖。”
「把泪倒进去，神奇的事情就会发生，是这样嘛？」
当小兔子醒来时，它闻到了一股被打湿了的干草的味道，像往常一样走出山洞。星星变成了一个个像果冻一样透明的软绵绵的大球球，在天上挤来挤去，像太阳和月亮一样闪烁。
看着最后一滴泪溅起涟漪。它如梦初醒般把沉重的罐子小心翼翼的抱回山洞。
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它将抱着已经装满了泪的罐子走出山洞，走在小路上。星星兀自流着泪，草地像沼泽一样，几乎将它吞没。
它仿佛可以看到在白桦林深处，扭曲的大地与天空的交界处凹陷出了一个小湖，被太阳与月亮被挤破的地方流出来的万丈光芒的粉末与皑皑的液体填满了。
它要不顾一切的走向那个小湖，它感到自己仿佛已经触碰到了湖，已经融进了湖。
小草迫切地阻拦着它，锋利的草叶将它的腿划伤，它只是拖着它受伤的四肢怔怔地走。罐子在太阳与月亮消散的光芒下，反射出滑腻的寒光。
可是我是一只寒林间哀切的鸟儿啊，小兔子这样想。
我只想找到小花。
它跪在湖边，看着倒在小湖里的星星的泪凝固成块，渐渐变得透明，像冰块一样隐形在湖中。
随即化作一缕缕透明的丝质的光，萦绕在它浸泡于湖里的手边。
「星星的泪的结晶折射出的最美的光！是小兔子心里发出的光。」
渐渐交织成实体，渐渐变成了小兔子幻想的小花。
可是小花的躯体惨白，蜷曲的花瓣无力地在水里飘荡。
「星星的泪不会感动小花的残枝败叶吗。」
小兔子抱着它从幻想中凝结的孩子，它的小花，像抱着一个新生的婴儿。
无数幻景在它身边翻腾流转，无数的比喻与象征，不断在湖中沉浮飘荡。它昂起头，看到了叶磷的幻象。
看到了它自己。
它是否真正具有在幻想中赋予幻象生命的权利，它渐渐悲哀地意识到。
这是简单而深邃的权利，而它渐渐欣慰地意识到它的诞生可能也只是被某人的幻想赋予生命。
它的诞生可能源于它未曾相识的叶磷的幻想，而叶磷的诞生也可能源于幻想。它徘徊在这些无数的倒影与幻象之间，低下了头看着小花。
小兔子抱着小花，像抱着一个婴儿。
「那是一个更美好的世界吗。」
它没有流泪，在这个幻想的神奇的湖边，流泪是一件危险的事。
它漠漠背起了幻想的小花。
走在了路上。
树伫立在无边的寒夜里。
「走被白桦树林拥抱着的深色夜晚之中一直走下去，
也许时间就永远停止在深色夜晚的白桦树林里。」
“好无趣的故事，果然我的想象力很匮乏。”
「不，很好看，我脑海中真的有了小兔子的画面，它在湖边看着星星的泪水逐渐凝结，温暖的光逐渐折射出来时眼中的一寸希望。」
「这会是一片永远的回忆，谢谢你，我的心里多了一份情感。」
屏幕上滴落着眼泪，而她的脸颊是干燥的。叶磷闭上双眼，陷入了另一个世界。
当叶磷醒来的时候，在不知多长时间困倦的半梦半醒之间，她意识到自己是叶磷，窗帘外强烈的阳光将房内映成一片混浊黄亮。
身边的手机正在播放热播却乏味的电视剧，她已经睡着很久了。
叶磷戴上了眼镜，在这个普遍的前提下，她走向紧闭的房门。随着房门的开启，瓷砖的纹路延伸至远处。
她看到窗外轻灵澄澈的蓝天。
叶磷未来的记忆中厌倦而清晰地刻着，厚重的阳光与那胎儿看到混沌的微红于门槛处堆积，连绵起伏如沙丘。
太阳或许升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在一个黄昏的早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