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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约见 ...

  •   黄昏,谢元贞回院子的时候,谢含章正拿一卷字条在廊下等他,她怕信中有要紧事,一见人来迫不及待,汲着碎步就奔上前——

      “阿兄,赫连大人来信!”

      自金老三暴露后,谢远山将府中上下翻了个底朝天,此后非签死契的家奴不用。尽管如此,谢元贞进出都要格外小心,此刻他紧绷的神经还未松懈,听谢含章这么说,连忙扯开字条,下一刻眉间微皱,“他约我明日去郊外一见。”

      “何事如此重要,”谢含章扫过寥寥几字,“只能当面说?”

      “明日一见便知。”谢元贞摇头,白鹘亲自送信还不放心,他心里也打鼓,“五日后便是冬至,正好阿兄出门置办些祭品。”

      隔日申时不到,谢元贞拎着一篮祭品到城东郊外,他以为要等上一会儿,谁知刚停下脚步,白鹘嗖一下飞过眼前,谢元贞惊讶转头,落叶漫漫,身后是从天而降的赫连诚。

      入冬微寒,此刻谢元贞春风拂面,他小跑上前,停在赫连诚咫尺之外,“不知赫连兄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赫连诚踏出一步,拉近了两人的距离,眼眸柔情似水,但没有笑,“我找到了谢氏亲眷的遗骨下落。”

      谢元贞一愣,陡然攥紧篮子,“遗骨在何处?”

      “你先别急,下落是有,五部将谢氏满门葬于洛都北郊,严令看守,直到近日翟雉合罕病笃,其他部族蠢蠢欲动,墓园才疏于防范。”赫连诚注视谢元贞的反应,又靠近半步,“只是我晚了一步,遗骨被人敛走了。”

      “被谁敛走!”谢元贞本就呼吸急促,一着急又猛吸了口凉气,顿时咳得昏天黑地。

      这一遭在所难免,赫连诚当即接过谢元贞的篮子,撑着他的手肘,轻轻揽在他后心,推宫慢慢顺他的气。

      好一会儿,谢元贞才缓过来,眼前星星点点,周身发颤。赫连诚半扶半抱,将人挪坐到一块平整的石头上,随即蹲下来拢起他的披袍领子,“我正想问你,你可有托人去寻他们的下落,我想这遗骨不如活人,如今世人不知洛都谢氏尚存一脉,敛去总不会为别的,”赫连诚抬眸,跌进那一汪清泉,“大抵是谢府故人所为。”

      “外兄与如晦都派了人,倘若有消息,大家都在铎州城,相互联系不过一时三刻的事,”谢元贞冷静下来,皱眉思忖,“应当不是他们。”

      “那除了他们,还会有谁?”赫连诚捻着指尖,目光不移,“门生故吏,世交好友?”

      “…莫非是钟师兄?”

      世家姻亲复杂,赫连诚听过外兄从兄还有二嫂,倒不知这位钟师兄又是何方神圣,但他怕唐突,只跟着重复一遍:“钟师兄?”

      “当年我中毒险些回天乏术,”谢元贞垂眸,眼眶仍是湿红一圈,陷入回忆时,下意识抠起指尖,“钟师兄曾来信说为我延请名医诊治,后来——”

      赫连诚还没尝出这醋的名堂,着眼点顷刻扭转,“什么中毒?”

      谢元贞似乎被这一声吓到,抬眸看了眼赫连诚,更没什么底气,“胡大夫日日为我诊脉,眼下已然无大碍了。”

      这话显然没几分可信,但毒得有源头,才好对症下药,赫连诚放低语气又问:“是谁给你下毒,那毒又是什么?”

      “我只记得从秘书局回来当夜便发了高热,”谢元贞又看一眼赫连诚,蜷曲的指尖一动,最后彻底攥紧,他摇头,“尚不得知此毒来历。”

      谢元贞清瘦的脸庞映在赫连诚眼中,他突然想起疫病那会儿王崇的话。

      要是鬼医还在就好了。

      这下当真由不得赫连诚有半点后悔,他暗自将这桩事记下来,嘴上轻飘飘揭过这一页,“难怪总不见你胖,”说着他就想去抓谢元贞的手,谢四公子金尊玉贵,十指不沾阳春水,此刻搁在膝上,露在风中,定需要护佑温养,触及的瞬间赫连诚却打了个弯,最后只在单薄的肩胛上轻拍一下,略作责备,“若真是你师兄,想必不消多时便能得见。你且宽心,这几日饮食如何,晚上睡得可好,大约几时能入眠?”

      一连串的问题逗笑谢元贞,他让开身,示意赫连诚也坐下,“睡着了哪还知道几时几刻,大约亥时以前吧。”

      精雕细琢的侧脸也勾人痴迷,赫连诚贪婪地上下描摹,随后才从胸口掏出两枚香囊,“六年前一别,还没见过你家阿妹,每次来回都太匆忙,也顾不上带什么东西。”说着他将东西递过去,端的漫不经心,实则小心翼翼,“这香囊一人一枚放在枕前,这几日入夜好安眠。”

      赫连诚掌心的香囊一大一小,大的那只上面绣有忍冬暗纹。冬至千里春生,谢府灭门绝户,谢元贞明白这是想解他思亲之苦,他心里一阵酸楚,强笑道:“这话说我更合适,我才是每次空手而来的那个。赫连大人再这么谦虚,季欢可要无地自容了,”说着他接过东西细细端详,忍不住问:“此次还是要连夜回去吗?”

      谢元贞是无心也好,有意也罢,赫连诚权当是他恋恋不舍,“不算你空手套白狼,之前你送的字帖还挂在书房,我日日都要观赏几遍陶冶情操,”只是东西送出去,赫连诚这口气却没松,“此行还有些别的事,办完了再回去不迟。”

      李令驰的来信不出赫连诚所料,李谢分庭抗礼多年,洛都谢氏虽已灭门,铎州谢氏尤在鼎盛,谢元贞恰巧夹在中间,赫连诚不想他有一丝一毫的为难——

      不如索性直接与谢远山谈交易。

      谢元贞不知道赫连诚心中盘算,自顾摆弄那两只香囊,闻言悄声嘀咕,“原来不是特地来的。”

      几个字黏在一起叫人难以分辨,更听不出情绪,赫连诚凑近问,“什么?”

      谢元贞吓了一跳,却不是因为愈加炽热的鼻息,而是自己竟将心里话抖落出来,他慌忙将东西收起,掩耳盗铃,“没什么。”

      赫连诚终于笑起来,他没碰谢元贞分毫,光用眼神足已将人五花大绑,“季欢的事才是头等大事,别的不过顺手而已。”

      谢元贞刚平复的心忽而怦然乱动,他耳根一红,不敢瞧人,“什么头等大事,赫连大人莫要取笑我了!”

      “季欢,”

      紧接着的这一声叫得太郑重,谢元贞下意识抬头,正见赫连诚全神贯注地看着自己,他顿时有些紧张,“什,什么?”

      赫连诚似也是鼓足了勇气,才道:“你可知我是五部之后?”

      谢元贞如何不知,他心跳卡在嗓子眼,克制不住地揣测赫连诚更后面的话,良久才点头,“…知道。”

      “季欢当真聪敏,”果真赫连诚侧过身,端端正正面对谢元贞,“那你可知我此言何意?”

      谢元贞紧绷着的最后一根弦便断了。

      “你不是有事要办吗?”谢元贞蹭地起身,几乎是用蛮力将人往外推,这满地落叶若能塞住赫连诚的嘴,谢元贞也不妨一试,“快去吧别耽误正事!”

      赫连诚就怕这人装傻,谢元贞这般慌张他反倒不急了,只是笑着拾起篮子塞进他手心,召来白鹘翩然往城中去。

      谢元贞双手紧攥篮子,眼睁睁看他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又停下来。

      这一顿精准地掐住谢元贞心脏,他仿佛身处晕厥的边际。

      “怎么——”谢元贞浑身僵硬,话音未落,赫连诚已回身大步流星抱住他。宽阔坚实的胸膛下,一颗心脏律动汹涌,起起落落在谢元贞耳边擂打不息,譬如大漠旭日,光明磊落,撼天动地。

      谢元贞睁大眼睛,一时忘了呼吸。

      这算什么?

      谢元贞就这样被赫连诚拥在怀里,良久才缱绻地分开,赫连诚握住谢元贞双肩一字一顿,郑重其事,“季欢,这就是我此行的头等大事,冬至之后,我会来向你要一句答案!”

      “阿兄,阿兄?”

      谢元贞回神的时候,谢含章正写完一页纸,她不经意抬头,见阿兄圣贤书读得出神入化,倒捧过来也旁通曲畅,不由称奇。

      自那日城郊见过赫连诚,之后两日谢元贞都是这般心不在焉,他仍未察觉谢含章的言外之意,放下书茫茫然,“少珏想说什么?”

      “我想问阿兄呢,”谢含章搁了笔,看向阿兄的眼神难掩担忧,“这几日怎的总是心不在焉?”

      面对比自己还小几岁的阿妹,谢元贞不知该从何说起。

      旧时在谢府,父亲与母亲,诸兄与嫂嫂之间皆是相敬如宾,他来不及问什么是心动,什么是喜,什么是爱,先尝过骨肉离散之苦。

      六年弹指过,又是一年冬至日。谢元贞身上的枷锁还在,这枷锁名为谢氏讨还公道,只会随年深日久越箍越紧,越走越沉。他不敢耽于爱河,不该溺于欲望,何况赫连诚身上还流着一半五部的血。

      五部与大梁通婚已久,倘若五部没有踏平朔北踏平洛都皇城,倘若五部合罕未曾悬尸示众,那该多好?

      可惜一切早已无可挽回。

      赫连诚的恩是恩,作为朋侪自然有各种偿还的方式,谢元贞心知赫连诚要的绝不是偿还,然而他不知道国仇家恨之下,是否还有资格再谈儿女私情。

      如今二亲兄嫂就在天上,他们看着赫连诚与自己并肩,如若谢元贞不刻意阻止,日后与赫连诚的合作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深。

      多出来的是什么,情深难以自拔之后又该如何全身而退?

      谢元贞不知道。

      赫连诚来自遥远的朔北边境,那里接壤无边的大漠风光,旷野烈日下滋养出的这颗糖太甜太腻,叫谢元贞不敢问情之所以起,不敢问恋之所以然。

      “有吗?”谢元贞抿了抿嘴,最后也没鼓起勇气,“许是晚上没睡好吧。”

      两日前谢元贞将香囊给谢含章,她就打趣说赫连大人大约还是比照六年前的印象做的。她缠着看了谢元贞那枚,指尖轻戳上面的忍冬暗花纹,又夸赫连大人真是好记性。

      谢元贞头回觉得自己连话也不会说,哪壶不开提哪壶。

      “赫连大人的香囊竟不管用么?”谢元贞的身体一日不好,便是卡在谢含章心头的一根利刺,她不敢托大,敛起笑容换了担心,“怎么我倒头就睡,许久不曾这般神清气爽了,不如明早胡大夫来请脉时,咱们再问问?”

      谢含章说的是实话,也正提醒了谢元贞,赫连诚的香囊并非无用,反而好得出奇,谢元贞向来梦断魂劳,这两日同样也是一枕馨香浓睡。

      分别前赫连诚那一番心窝话言犹在耳,谢元贞有几分期待,有几分怅惘,“也不知他此行办事顺利与否?”

      待再相见,谢元贞或许该好好与赫连大人谈谈,故交旧友的界线。

      这话在谢含章听来是关切,只是她观谢元贞神色,又不似寻常关切,“赫连大人所办何事?”

      “不知道,”谢元贞摇摇头,赫连诚难得对自己有所保留,这回没说,许是事关机密不便相告,谢元贞思来想去,“许是为军中兵器短缺一事。”

      “我开年便听兄长提及此事,”谢含章心知兵器于战时的重要,操心完阿兄又操心赫连大人,“赫连大人富商出身,怎的快一整年了还没筹集妥当吗?”

      “如今朔北被五部侵占,铜铁矿数量锐减,仅有的两处皆受朝廷严格管控,”这也是谢元贞所担忧的,受朝廷管控无异于受李令驰挟制,他自然先紧着六军所需,同时以防流民兵壮大,赫连诚呈递的奏章才如同石沉大海,“兵器又是征战所需重中之重,朝廷必得思量再三,不会轻易允准。”

      “就是说有钱也买不来?”近来谢含章尤其喜爱兵书,说话间她正看到其中一则借刀杀人,冷不防问:“那若是主上以此要挟赫连大人,无论何事,他是否也得一一应下?”

      谢元贞莫名心一沉。

      “季欢,少珏!”

      院门开合,兄妹二人的谈话戛然而止,谢元贞回头一看,来人是谢云山——

      “冬至快到了,”谢云山咧着嘴笑,“这几日去前厅,咱们一家人用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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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约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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