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神无间》牧西风

120、巫咸

　　隗无庸虽然想不通巫咸为什么要见他？但他却想通了一点，巫咸绕这么大圈子请他上山，很可能是被自己定的族规给坑了！

　　非其族类，不得擅入其族。

　　巫咸大概早就派出耳目，并得知玄嚣要带他来登葆山。即便身份尊贵如玄嚣，他身为一族之长，也不可能罔顾族规，无所顾忌地让玄嚣将一个“闻名三界”的大魔头带入巫咸国。

　　既然自己立下的族规不能破，天族的面子他又不能不给。怎么办？

　　巫咸苦思冥想，终于让他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如果是族里的小巫师“不小心”泄漏了天机，被鬼王胁迫着上山来见他。那岂不是既顾全了天家的面子，又无损自己在族中的威信吗？

　　隗无庸睨了一眼前面那几个倒霉炮灰，忽然对那位躲在背后，暗戳戳地害他中了两次招的巫咸族长没什么好感。

　　眼前白雾皑皑，那些三五成群的仙居藏在白雾之下，早就连半点影子都看不见了。

　　脚下的青石路宛如一条漫长的通天路，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不知走了多久，隗无庸忽然看到两座赤瓦青砖的大殿，像是凭空浮现一般，巍然耸立于云霄之中，若隐若现。

　　前面那几个巫师突然停下脚步，微低下头，将两手拱到额上朝着大殿方向行了一礼。与此同时，缠在他们胳膊上的赤青二蛇也突然弓起蛇身，朝大殿方向伏下了头。

　　直到那几个巫师一丝不苟地行完礼，那个被吓昏过去的小巫师仍然蔫巴巴地趴在别人背上没有醒。就连缠在他胳膊上的赤青二蛇，也跟受了重创似的，死气沉沉地挂在他胳膊上，一动不动。

　　隗无庸挑了挑眉，对那小巫师的演技佩服得五体投地。

　　嘎吱——

　　万丈金光忽然穿云而过，照在右边那座大殿上方。两扇厚重的漆红木门发出沉闷的声响，殿门缓缓从两边打开。

　　那几个巫师引着玄嚣和隗无庸往那座敞开的大殿走去。

　　隗无庸走在玄嚣身旁，看了眼左手边那座殿门紧闭的大殿。

　　两座大殿的外观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左手边那座大殿就像是倒映在水中的影子，颜色有些发虚。

　　一个人影从左边大殿一角一晃而过，看背影有点像……

　　“你在看什么？”

　　玄嚣低沉的声音陡然在他耳边响起。隗无庸转回目光，抬手指着旁边那座大殿：“那里有……”

　　隗无庸刚想说那里有个人，声音却突然哽住了。他余光中仿佛感觉那座大殿如水影般轻轻晃了一下，等他再看过去时，别说人影，就连整座大殿都在顷刻间消失不见了。

　　又是幻境！难道这登葆山布的所有幻境，都只是为了防他么？

　　“那里有什么？”玄嚣往刚才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目光沉了沉。

　　隗无庸觑了眼玄嚣脸色，把手一收，哂然一笑道：“没什么，这里雾太大，眼花了。”

　　毕竟玄嚣刚刚因为救他强拆了别人的山门。这会儿可别再一怒之下把人家神殿也给拆了。

　　当然，他这么想，并不是因为他是什么软柿子。他做人的底线是事不过三，凡事给对方三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如果对方决意不做人。那只好对不起。反正鬼王已经“威名远播”，也不差再亲手拆个一庙一殿的。

　　隗无庸挑了挑眉，目光转向前面那座敞开的大殿，悠然道：“我现在倒是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见见这位巫咸族长了！”

　　说罢，他便迈开长腿，大步流星地往大殿里走去。

　　玄嚣看着他的背影，隔着潮湿的白雾，那抹跳跃的红色在他眼里晃远。

　　世人只闻鬼王是个荒诞随性，连恶鬼妖邪都望而生畏的大魔头。可他却知道，即便历经万劫，堕入无间，化为希夷。即便命运不公，无亲无友，轮回于浊世。那人也始终一片赤子之心，从不曾苟且于世，改变自己的真性情分毫。

　　如果他是魔，那这世间便没有真正的神了。

　　玄嚣渐渐敛去眼中的深沉之色，不紧不慢地走在他身后，往神殿走去。

　　神殿里面环着一排又粗又高的大理石石柱。每根石柱上都刻着惟妙惟肖的浮雕。

　　隗无庸顺时针扫了一圈，那些浮雕的图案大致无二。浮雕最底端是一群围着祭台举行某种祭祀仪式的小人。那些小人看不清脸，胳膊上都缠着赤青二蛇，看身份应该是巫咸国的巫师。

　　而在那些群巫之上，站着几个身份略高一些的巫师。那几个巫师将双手拱于额上，虔诚地弯着身子，向着天空某处行着某种古老的大礼。与此同时，缠在他们胳膊上的赤青二蛇，也直起蛇身，向着那处伏下头去。

　　隗无庸觉得哪里不对劲？巫咸国不应该有十巫吗？怎么这浮雕上只有六个人？

　　他压下心中的疑惑，仰头看去，从那六巫头顶之上的云层里卸下万丈金光。一条巨蛇盘旋在云雾之中，姿态威严地俯视着身下的群巫。

　　隗无庸对上那双蛇眼，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忽然从头顶笼罩下来，压得他浑身都有些不自在。

　　“殿下大驾光临，老身有失远迎。”宏亮的声音自殿内响起。

　　隗无庸从石柱上移开目光，循声看去。

　　一位身穿黑色巫袍的老者从后殿走了出来，那老者一头雪白的头发长长地拖在地上，背脊微弯，不知年岁几何。

　　那老者瞥扫了一眼立在一旁微垂着头的几个巫师。

　　那几个巫师被老者目光扫过，吓得把头深深往下一埋，恨不得跟那小巫师一样，直接当场晕过去。

　　老者的目光在那装晕的小巫师身上停了一下，然后脚步未停地朝玄嚣二人走了过来。

　　“不知殿下远道而来所为何事？”老者说话时，眼神一派从容，慈祥安定。

　　隗无庸看着那老者，微微有些意外。只有真正受命于天的巫者才有这样淡泊的眼神。因为真正的巫者，观天地问鬼神，看世事洞人心，俯仰天地间，置身俗世外。他们受万民敬畏，无惧权贵，却也与世无争，从从容容。

　　说实话，隗无庸从这老者身上感受不到半分敌意。同样的，他对眼前的老者不但没有任何反感，反而还生出了几分敬畏。

　　他这个人向来欣赏淡泊无争的人，欣赏他们身上的从容和洒脱。

　　“巫咸，你还打算装到什么时候？”玄嚣将手负到身后，目光越过眼前的老者，看向那个还软趴趴地装晕的小巫师。

　　隗无庸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眼前的老者并不是巫咸，那个在饭庄里向他们透露“天启”，故意引他们上山，并一路装晕到现在的小巫师才是！

　　难怪他会两次误入幻境而不自知。难怪刚才在大殿外，几个巫师向大殿方向行礼时，那个小巫师和盘在他胳膊上的两条蛇没有半点反应。难怪他看到刚才那座幻境中一闪而过的背影，跟这小巫师的身形很像。

　　原来巫咸一路都跟着他们，一路都在想方设法给他使绊子……

　　“殿下好眼力，不愧是天帝最得意的儿子！”一个成年男子的声音从小巫师嘴里发了出来，和那小巫师之前的声音明显不一样。

　　那男子的声音很是深沉，如山谷回音，在这大殿里轻轻响起，让人忽然有些毛骨悚然。

　　玄嚣脸上没什么表情。隗无庸却从那人口气里听出了几分长辈评价晚辈的味道，很是有些不爽地睨向那小巫师。

　　小巫师趴在那憨厚的巫师背上，慢慢抬起头，睁开眼睛看了过来。只是瞬息之间，他的眼睛及至整张脸，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隗无庸没料到那小巫师会突然换脸，受了惊吓似的在心里暗骂了一句。

　　其实平心而论，小巫师变化后的那张脸，刚气不足，阴柔有余，虽不及玄嚣那般绝美，却也很有几分姿色。特别是那双眼尾上扬的丹凤眼，乍一看，有点像狐狸的眼睛，微微一动，媚态十足。

　　巫咸轻笑一声，从那巫师背上下来。隗无庸这才注意到他身下那个巫师，以及旁边几个一直垂着头的巫师，不知什么时候都闭上了眼睛，就像睡着了一般，站着一动不动，似乎什么也听不见。

　　这人哪里像神巫？简直是妖孽啊！

　　“巫彭，你先带他们下去吧。”巫咸走过来，对那白发老者吩咐了一句。

　　白发老者点点头，又对玄嚣二人微微颔首，这才慢步往后殿走去。

　　旁边那几个仿佛被催眠了的巫师，也亦步亦趋地跟在老者身后往后殿去了。

　　“殿下找我有事？”巫咸笑看着玄嚣问道。

　　“北方玄帝入天界之前，曾命人绝地天通。现在三界之中，唯剩这登葆山灵气充沛。”玄嚣抬眸看向巫咸，语气淡淡道：“如今山下妖魔群集，都在争夺这片纳气之地，想必你应该有所耳闻？”

　　“嗯，这个我知道。不过，没办法，降妖除魔毕竟不是我巫族所长。”巫咸看了眼玄嚣，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哎，它们不过也就争几口灵气罢了。我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守住这一隅之地，不让它们往上作乱。”

　　巫咸眼睛指了指天。其言下之意是，如果不是我在这里坐镇，那些妖魔鬼怪恐怕就要上天作乱了。

　　玄嚣没理会他的话，面无表情地道：“万物皆有造化，只要不为祸三界，天庭不会插手。但，如若有人招污纳秽，蛊惑妖魔，祸乱三界，天庭绝不会袖手旁观！”

　　巫咸眨了眨眼，眼里满是惊讶：“哦？殿下的意思，是有人故意把它们招来的？”

　　隗无庸倚着石柱在一旁慵懒地斜睨着巫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亲眼目睹他换脸的缘故？他总觉得此人就像披着一张随时可以变换的人皮，脸上所有的表情都不像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