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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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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承晩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如果不是手机上的日期已经来到了第二天,不然他应该也不记得自己已经睡了多久。
只是奇怪于自己明明没有吃错什么东西,也没有受凉,从葬礼上回来之后就莫名发起了高烧。意识混沌,头也疼得厉害,后来竟直接晕了过去。
房间里静悄悄的,他没有开灯,透过玻璃,能清晰地看到外面的天气。
雨下得很大,伴着天空中时常爆亮的惊雷,远处的海水极端涌动,一切都似乎被什么古老而神秘的仪式所操纵。
仿若末日之景。
他尝试站起来,却发现无论怎样都使不上力,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尝试然后重新跌落在地板上。
“周言……”他不自觉地喃喃道。
下一秒就看见周言推开卧室的门走了进来,但却只是慌张地来回走动,好像根本没有看到他。
他看不见我吗?方承晩彻底懵了。
难道真的是世界末日?他死了吗?还是他还在做梦?可是周围的一切为什么会那么真实……
“哥,是你吗?你在这儿吗?”周言继续说道,但样子却逐渐发生了变化,和他记忆深处的那个少年产生重叠。
路寻?
方承晩想回答却发现自己已经不能发出一点儿声音,喉咙像被什么禁锢住了一般让他感觉到窒息。但如若不尝试开口说话,这种感觉又很快消失了。
他的大脑逐渐清晰起来,但刚刚如此诡异的画面他却觉得十分合理,并未注意到自己的身体也已经逐渐透明。
自海浪处传来一个由远及近的声音:“你后悔吗?”
“什么?”方承晩不解。但这才发现自己虽然不能说话却能遇过另一种方式发出类似念力的传达方式。
“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方承晩仿若明白了什么,但心中仍是不可确定。
“你后悔吗?”
“不悔。”
方承晩还未出声,就听见一个万分熟悉的声音轻声开口替他回答,而那个问询的声音也就此消失。
他记忆却随之变得零碎,只看到海水淹没了周遭,拍天的巨浪正在不远处狂啸。但他的房子前依旧清明,甚至阳光依旧。但只一瞬间破地而出的太阳花正以飞速生长,很快便冲破了天际,变成一条连接天地的无尽长路。
一个穿着黑衣,看不清脸的高大男人,正乘着一艘木舟自空中而来。
“你是谁?”方承晩问道。
那个人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伸了过去。方承晚也将手伸了过去,才发现这人竟没有实体,却能施力将他也拉上这小小木舟。
接着小舟开始顺着沿路的光晕开始平稳前进,不会儿他才看清眼前的景象,无数块的分裂的镜象正如同无数台直播器正在实时播放着一个人的一生。
这个人,分明是自己。
方承晩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这很明显已经超过了他的可理解范围。
“一切转念而生……”他缓缓念出在最中间的一块镜象所滚动播放的几个字。
喉管和肺部依然像在经历残忍的灼烧一般,让人无法忘记被海水灌满而窒息的痛楚。
方承晩再次睁开眼,黝黑的瞳孔散漫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那张溺水前最后出现在眼前的模糊面孔此刻正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然后一闪而过后消失了。
奇怪,为什么总是看不清那张脸。
不过这里是医院。
他抬起手臂,医疗手环上写的是:方承晩,男,18岁,自杀未遂。
这是7年前!
这世上的事或许就是这么荒诞,竟然会回到这个时候……
下床并没有他想象中艰难,相反他觉得十分轻盈自在,只是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
直到那个一身黑衣看不清模样的人再次出现,牵过他的手开始飞速奔跑直到跳出窗户,在空中浮起。
方承晩还没问出那句“你究竟是谁?”的疑问,就开始飞速下落,跌在了一处天台之上,好在并没有强烈的痛感。他支起身子,正巧看到一个站在天台边缘不断徘徊的人。
他刚想出声提醒“那儿很危险”,那个人就一边打电话一边转过身来。
竟然是许之远!
不对,今天应该他和许氏合作伙伴的女儿订婚的日子,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我再说一遍,我不在乎我和他是不是亲兄弟,我要他,我只要他!” 许之远痛苦地控诉着。电话挂断,许之远颓废地丢掉手机,身形在将落的危险边缘摇晃。
虽然知道这或许是在梦境之中,但方承晩赶紧跑了过去。找准时机,直接拽着许之远的衣服往下跌。
许之远整个人都倒在方承晩身上,而方承晩本能地双肘撑地,在粗糙的水泥地上磨出了两道血红的擦痕。
什么情况?痛感怎么会那么真实。
方承晩把许之远从身上推开,气急地骂道:“为了这点儿破事儿就要跳楼,许之远,你是不是有病。”
虽然他在当时没资格说这个话,但是现在想想,这些真的只是不值得让自己身心遭受磨难的破事儿。
许之远没被摔懵,却被骂懵了。
扶着腰从地上站起来,转过身表情疑惑地问道:“你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方承晩看到他这个反应也很奇怪,什么情况!
他也转身借着放置一旁的反光的玻璃照了一下,现在的这张脸是…周言!
方承晩也懵了,但还是快速的反应了过来,装作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说道:“我是方承晩的朋友,他现在已经醒了。”
“什么,我现在就去看他。”许之远神情激动,但刚迈出一步就被方承晩伸出手臂拦了下来。
“别去了,现在他最不想见到应该就是你。”
“我知道,我那个时候不应该退缩,留他一个人背负那么多的煎熬痛苦。但是,我现在真的后悔了。”许之远无比颓唐地说道,这件事已然成为一直压积在他心底的大石。
方承晩期盼过,虽不止一日地痛苦,但希望的种子总是在内心深处反反复复的挣扎徘徊。只是他如今真的已经彻底放下了。
“你这么想,他那么做,其实都在情理之中,没必要再自责了。”方承晩身心沉静,话话间带着最真实的谅解和释然。
“那你觉得他会一直怪我吗?”许之远双目泛红地盯着眼前这个开解之人,问出了那个久藏心中的问题。
方承晩摇了摇头,无比平静地说:“总有一天,你们都会彻底放下过往,开始新的生活。”
说完这句话,天空中光晕的漩涡开始转动。
他们看向彼此,眼神一个哀伤一个释然,仿佛都知道即将发生的事情。
“方承晩,再见。”许之远是笑着说的,泪水却悄无声息地坠了下来,让再平静不过的声音添着一丝经久难休的绝望。
“嗯,再见。” 方承晩也笑道。
这次是真的再见了。
等方承晩再睁开眼的时候,他已经又被小舟带往了他小时候的家。
这是他的房间?但是陈设已经和从前大不一样了,也可以说是现在这儿更像一个女生住的地方。他坐起身,正好看到了对面梳妆镜中的自己,现在还是他26岁的模样。
推开房门出去,一切地一切都透着一种无比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
小院儿被收拾的一尘不染,客厅外的走廊下摆放着一架老式的缝纫机,上面放着一件尚未完成的婴儿服饰。
幼年记忆中那架破旧的藤制摇篮,此时正在门檐下随风轻摆。而那颗回忆中每年都会结出大果的老桃树,现在却不过是半腰高的葱绿小树。
“快点儿洗手准备吃饭了。”
方承晩闻声看了过去,这才发现此时看着不过20多岁的母亲正边端菜边笑着对他说话。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晴,但还是强忍着内心的震惊,跟着母亲走进了客厅。
看着正在把最后一道菜放在桌上的方喻清,声音颤抖地问道:“你认识我吗?”
方喻清微笑着摸了摸已经隆高的肚子,对着早已无法淡定的方承晩柔声说道: “你是我的孩子,我又怎么会认不出你呢?”
听到这个答案,方承晩才跌坐在椅子上。看着母亲隆起的肚子,他一瞬间大脑空白,双腿几乎瘫软。痛苦的、庆幸的、绝然的、又难以置信的情绪在心中混乱交缠。
所以这真的是场可以改变命运的时空旅行吗?如果是这样,那……
方承晩心底突然生出一个可怕的想法,如果没有他的话,母亲是不是就能有一个全新的人生。就不会遭受那么多的恶意和痛苦,也不会那么年轻就痛苦离世。
但月份已经那么大的,手术拿掉的话母亲也会有危险。
怎么办,他到底应该怎么办……
他是在充满爱的家庭长大的,但这份爱里有鲜血、有痛苦、有世俗凌迟、有不能回头。
爱是他的,而丑陋的现实却是她的。
想到这儿,方承晩终于泪流满面,难以自控地说道:“一定要把我送走,丢得远远的。千万不要心软,这不是你必须要承受的,从来都不是。”
方喻清摇了摇头,眼泪却笑着流了下来:“承晩,你要记得,你一直是妈妈的宝贝。”
“不要!你会死的。”方承晩失神地喃喃道。“你明明会有重头再来的机会。”
他仿佛又看到在那个冬日母亲永远闭上的眼睛,如果不是带着那份屈辱生下了他,她一定会有更好地未来,一定能好好地活下去,所以不要,不要!
但方喻清只是默默走到方承晩身边,有些艰难地弯下腰,然后将手伸向正深陷自耻深渊中的她的孩子。虽然泪光闪烁但笑着说:
“乖,陪妈妈好好吃顿饭。我做了你最喜欢吃的蒜苔炒肉,红烧鱼,还有虾仁蒸滑蛋,我知道你以后,胃也不好,一定要按时好好地吃饭,不要让妈妈在另一个世界还替你担心。”
“为什么,究竟为什么。”为什么好不容易再来一次,他却还是无能为力。又为什么离别要来的那么快,为什么会这样……
方喻清站起身,用手轻轻地抚摸着方承晩的脸,眼神无比眷恋地说道:“因为你是我的孩子,和你在一起的那12年时光,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
方承晩伸手覆上了母亲的手掌,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
“你知道妈妈为什么会给你起这个名字吗?”
方承晩摇了摇头,他不知道,他也怕他永远不会知道。
“妈妈希望有一天你会遇见你要乘的舟,哪怕时候再晩,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在黑夜中害怕。”
天空中光晕的漩涡再次开始转动,已经没有留给他们的时间了。
“妈妈,对不起,我好像已经没有机会再为你做些什么了。”
“那些对妈妈来说都不重要了,我从始至终都只希望我的承晩能好好地生活下去。”
刚说完方喻清就笑着将手臂高高举起,然后缓缓地在光中挥动,只最后留给方承晩一句:
“去做你想做的事吧,去填满你最想挽回的遗憾吧……”
方承晩擦干眼泪,努力地笑着挥手告别:“我会的,妈妈,你在另一个世界也要好好的。”
在光晕即将消失的最后一瞬,方承晩仿佛看到小时候的自己。就那样悠然地把头枕在母亲的腿上,而母亲正讲着他喜欢的故事,两个人都在笑,一切已然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