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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实话为何难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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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平时泫凰趴在外面栏杆上,用钗子拨栏杆上落得雪。
“你这样趴着,会把脸挤偏,倒时候一边大一边小。”段钦尧说。
泫凰转头,顺便换一边脸趴着,问他:“谁说的?”
段钦尧说:“我表姑母家嬷嬷说的,我将表弟放在小床上趴着,她就说会把脸压偏。”
“那是不满周岁的小孩子。”泫凰说:“我又不是小孩子。”
段钦尧又说:“嬷嬷还说了,这样挤着脸颊肉,还会流口水。”
泫凰终于直起身来,“你表姑家嬷嬷没说完全,这都是说小孩子的。”
“你为何不开心?”段钦尧问,眼睛看着扎在雪中的钗。他记得这是沈佑带来分给姑娘们的。
泫凰说:“沈三分给我们的东西,都是一样的。”
“不然?”段钦尧明知故问。
“当然要不一样,至少给我的要是不一样的。”
段钦尧说:“你要清楚,是他在你心里不一样,他从没说过你在他心里不一样,所有他为何给你不一样的?”
“说的是实话。”泫凰垂眸:“可实话为何这样难听。”
“我也可说些好听的哄骗你。”段钦尧从雪中拿出钗,单手折断了钗尾,泫凰想阻止已经来不及。
“不一样了。”段钦尧摊开手把钗还给泫凰。
泫凰看着断了的钗觉得好心疼:“可这坏了。”
段钦尧看着她,一字一顿:“本就不是好的。”
沈佑不是好的。
“我心里有数,我就是…”泫凰欲言又止,屋檐雪块滑落碎在地上,段钦尧将她往廊下拽了拽。
老先生踩雪声由远至进,泫凰说:“段小公子,我与你说过的话你莫告诉凌淞,他又要笑话我。”
“既怕他说,想必你心里也明…”段钦尧没往下说,只让到一边,让泫凰先走。
老先生进来时回头望了一眼,进去后凌淞说道:“先生你还张望什么,何事比授业于我们更让您挂念?”
老先生回头看看他们,坐下后说:“都来了,我听着外面还有脚步声。”
“先生听见的兴许是过会儿下了学您自己的脚步声。”泫凰说。
“泫姑娘在不敬师长上倒是登峰造极。”老先生朝她点点手指:“赶明儿是要骑到我头上。”
沈佑笑的肆意:“泫妹妹机灵讨人喜欢。”
满堂噤静,老先生与姜禹谦皆是轻咳,凌淞与段钦尧回头望了他一眼,沈佑正在摆弄腰间玉佩,并未注意。
门被打开,站在门口的少女赤红色大氅沾雪,发髻散着几片雪花,自己提着书箱显得瘦弱娇小,睁着亮晶晶的眼睛望着老先生:“学生佟巧思,雪天来晚了,请夫子责罚。”
泫凰怔住,手里的白玉杆毛笔掉落在宣纸上晕染一片。最末的沈佑欢快的唤了句:“原是佟家姑娘。”
“佟家姑娘不是坐在姜姑娘后头吗?”老先生眯着眼睛看过去,又回头看看门口站着那位“佟姑娘”。
佟巧岫眼睛都快掉出来了,没成想这位庶姐姐居然真的来了学堂,这下好了,学堂的人还不笑话自己。
一想到这位二姐姐迟早有一天会被这些人发现真面目,丢了佟府的脸,父亲母亲要被京中高门贵户耻笑不说,自己也没脸见人。
佟巧思答:“学生是谏议大夫佟亭厚次女佟巧思,见过夫子。”
老先生瞪大眼睛:“莫要对着老朽报你父亲大名,哪里又夫子了。”
沈佑错开前面几人的遮蔽,歪着身子告诉佟巧思:“称作先生。”
“先生。”佟巧思乖巧的说。
老先生问他:“你既来此,为何无王府的人去迎你?”
“原是有人迎,天冷路也不好行走,我谢绝了嬷嬷,一个人来的。”佟巧思答。
老先生说:“由主家派的人引你过来不单是主家的礼,也是你客家的礼。你孤身一人在荣王府绕来绕去不觉冒犯?”
佟巧思一怔,很快稳住:“我原是佟家的庶女,不在嫡母身边养着,不懂这些礼数,先生此时说了我便好好记下,多谢先生教诲。”
老先生欲言又止,对她点点头:“如此看来,你要学的单我一位学堂老学究也教不来。既是佟家姑娘,先去与你家姊妹同坐吧。”
佟巧岫讨厌她,却也不会当着这许多人面发作,绷着一张脸往旁边挪了挪。
泫凰说:“佟姑娘不如与我同坐,你家妹妹适才捧了好些竹简正摆在桌上,只怕坐不开。”
“那便有劳这位姑娘了,不知姑娘姓名?”佟巧思走过去坐在泫凰身边,面带微笑直勾勾的看着泫凰。
泫凰勉强回已微笑,低声用只两人听清的音量说:“你大可装作不认识我,只是你当众问我姓名算什么?”
大喆女子第一次被正式问起姓名都是在敲定了婚事后媒人上门拿礼讨的。名字也只有亲近的闺阁友人知晓。
“住口!”老先生制止,“光阴贵如黄金,岂是给你们互查祖籍的,你…算了!”
老先生摇了摇头,抖了抖竹简不再理会。
凌淞用竹简掩着,偷偷回头与段钦尧说话:“这姑娘是来坏佟府名声的吗?如此还不惹出祸端?”
“荣王和荣王妃心里有数,况且先生还在。”段钦尧说。
凌淞努努嘴,想来这世上能让段钦尧觉得热闹的事怕是没几件,就没有什么是他关心的。
竹简上的字佟巧思念的磕磕绊绊,泫凰忍不住问:“你这算识字还是不识字?”
佟巧思高高举起手:“先生,这位姑娘打扰我念书。”
泫凰面如死灰的看向前方,方才以为可以忍的,如今觉得有点烦。
老先生早已不耐:“泫姑娘好心分你桌案,谁扰了谁还真难断呢。不如佟姑娘说说该如何是好?”
佟巧思起身,不卑不亢道:“我专心念书,虽不如这位姑娘会的多懂得深,可求学的心却不比她假。我念的有些磕绊,她却笑我不认字,先生您不该只教书不育人,更不该不问青红皂白对我冷嘲热讽,难不成就因她比我尊贵?”
泫凰头不抬,提起笔随手在宣纸上画小王八。
前面的历月宗姬看不过去:“方才还问起泫妹妹姓名,此时却知她身份尊贵,佟家二姑娘真有意思。”
“这位姑娘衣着华贵,气质落落大方,一见便知身份富贵。”佟巧思说。
佟巧岫脸颊跟着发热,见着佟巧思气定神闲,总觉得丢脸的是自己。
“我不信泫宗姬会笑话你不识字,浔王与浔王妃是多体面的贵人,教养的女儿岂容你攀蔑?还不快安生坐下,莫丢了佟家的脸。”佟巧岫忍无可忍。
“丢脸与否,另当别论。”佟巧思说:“若因她父亲母亲是王爷王妃就认定她不会口出恶言,那也无需设立衙门,若有官司,只查门第即可。”
沈佑起身行礼:“先生,学生认为佟家二姑娘所言合理,望先生就此事细问,莫委屈了心中衡正之人。”
“沈三公子此话是已断定了谁是衡正之人?”凌淞嗤笑:“既如此,佟家二姑娘设立的衙门,是要沈三公子坐镇。”
老先生眯着眼睛看学堂吵作一团,不出一声。
沈佑激动:“你!”
“只佟家二姑娘一面之词。”段钦尧提醒:“不如听听泫宗姬说的。”
泫凰对佟巧思这位没见过几次面的姑娘莫名有模糊的熟悉感,同样说不清道不明的还有,这位姑娘对自己有敌意。
“且等佟二姑娘说完,我再说不迟。”泫凰微微仰头看向佟巧思。
段钦尧目光落在屏风上,“那,佟二姑娘可说完了?”
“泫姑娘客气。”佟巧思说:“想说什么只管说,咱们有来有回,我不畏惧你高贵的身份,你也别此时无声过后又说礼让我。”
学堂里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争吵,平常少年郎们堂上争论,堂下友好。争论时也不伤和气语气和缓,偶尔凌淞搂不住嘴会说些怪话,别人也是一笑了之。
姑娘们更不会吵得这样难堪,有时怄气也是隔天便和好如初。
最大的气也不过是泫凰和姜漫秋散学时走的急忘了等佟巧岫,被佟巧岫念叨了好几天,还是二人各自带了好东西赔礼讨好,才得了佟巧岫的原谅。
满学堂等着自己给解释的事对于泫凰来说还是初次,不止让人审视的煎熬,还有沈佑的偏颇。
泫凰起身,对着先生微微行礼后说“我方才只问了她识不识字。”
老先生点点头。
“不成想佟家二姑娘心思这样敏感,会觉得是我在嘲讽她。”
佟巧思难得话到嘴边塞住,想到自己突然被接到王府时王妃对自己说的那些话:“我女儿被我精心养着,我来这里十几年积的德全在这上头了。”
当时王妃看着佟巧思,并不能预见自己所关照之人是礼教时代下与自己躲藏一处的心灵知己,还是坠水如鱼的两栖王八,修炼幻化的白眼狼。
凌淞哼笑一声,“沈三公子,如此看来是佟家二姑娘小人之心呢。”
王妃的脸从佟巧思脑海里淡去,眼前只有屏风之隔的几位勋贵家公子。
她失神望着屏风上花纹,余光里是泫凰侧脸剪影,肉眼可见的淡然是位高权重家世给予的底气,佟巧思发誓自己有朝一日也要如此。
佟巧思眼里都是泫凰的光芒,而泫凰眼里什么都没有,只在沈佑发问她时涌现失望,微蹙的眉落在佟巧思眼里变成破绽,原来如此。
沈佑说:“凌公子,那泫宗姬说的话便可信吗?”
佟巧思看着泫凰挺直的脊背,泫凰绕过屏风,站在无遮掩处注视着沈佑。
方才他不止发难自己,还唤自己“泫宗姬”。
泫凰说:“沈公子所问我无法辩驳,只能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思姑娘。”沈佑直视着泫凰,却对着屏风那边的佟巧思说:“我信你。”
佟巧思鼻腔酸涩,低头淡淡道:“多谢。”
老先生见着说的差不多了,拿竹简敲桌案:“原不是大事,不就是佟家姑娘与泫姑娘共用桌案念不进心里书么,再搬来一张就是。”
一旁的侍从都被他们吵糊涂了,此时一拍脑袋出去招呼人搬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