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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树倒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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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姜氏看浔王是如传言一般和王妃恩爱有加,却不像传言里那样凶狠不苟言笑。
王妃和蔼可亲的对国公夫人段姜氏笑笑。又问起站在一旁的段钦尧:“段小公子只管坐下就是,此处没有外人。”
又得了国公爷的点头段钦尧才坐下。看向泫凰时发现泫凰也在看他,冲他一笑。
王妃问起:“从前段小公子在哪里念书?”
段姜氏声音很小,略有些紧张的答:“远在青州的公父与青州山庄一位先生有些旧交,故在青州山庄念了几年书。”
王妃点点头:“青州山庄确有学问了得的先生,是个好地方。”说完借口花厅冷些,邀请段姜氏去内屋。
段姜氏应了,起身去扶王妃。王妃看向段钦尧:“段小公子也随你母亲来吧,留国公爷与王爷说会话。”
段钦尧等到浔王发话:“无妨,咱们都是亲戚。”才跟过去。
到了内院过廊,王妃与段姜氏边走边说,段姜氏没什么心眼,别人稍微温和些,她就恨不得把家底造成册子双手奉上。已经说了段钦尧的老师姓苏。
段钦尧在后头惊住,老师曾说过不必在京中透露师从何处,虽未明说,但从老师在京的经历和离京的时间看,多半是避祸。
“母亲,老师不喜张扬。”他顾不得插嘴不礼貌,不给老师添麻烦才是最要紧。
王妃回头看了眼他,方才还不确定,此时倒确定了:“你老师是苏绝苏先生?原来是旧交。”不是问句而是肯定。
进殿时王妃回头对泫凰说:“去带你小段哥哥往园子转转。”
段姜氏攥紧帕子,活了快四十年哪在天潢贵胄家见过这般不拘小节的王妃,竟然让自己已及笄的女儿和快弱冠的男子去转转。
段姜氏心里感动王妃没把自己当外人,连忙嘱咐了句:“既是亲戚也无妨。”又把自己身边的丫鬟婆子都派遣过去,向王妃表明自己家很规矩的诚意,绝不辜负王妃的信任。
王妃又提起苏绝,“既能得苏绝授业,我是信得过的。”
泫凰和段钦尧目送王妃和段姜氏进屋后,神态放松了些:“你们来的可是时候,我还没用晚膳。”
“耽搁你用晚膳了。”段钦尧说,语气平平,听不出歉意。
泫凰对母亲身边的侍女若拙交代去备些酒馔,陪国公府的姐姐嬷嬷们用上一些。
国公府的丫鬟婆子客气的推辞一会儿跟着去了。
泫凰身后只剩下三两侍女,她对段钦尧说:“初冬没什么好转的,前些日还有几株翠菊苟延残喘,如今下雪都盖住了。”
“不转也好。”段钦尧选择当贴心的谦谦君子:“去厅里吃些点心,你好垫垫胃。”
“还是段小公子心好。”泫凰带着他去了小厅,路上段钦尧问:“你为何不叫我尧哥哥了?”
泫凰解释:“尧哥哥是跟着漫秋叫的,她母亲是厪月宗姬,我们都流着古氏的血。她与你家有亲叫你尧哥哥,我也就随着她叫。”
段钦尧问:“那现下呢?”
“现下我母亲叫你段小公子,不曾向我说明该叫你什么,如此便先听母亲的。”
段钦尧想提醒她方才王妃让她叫过小段哥哥,知道“小段哥哥”只是王妃弱化让自己女儿领适龄男儿逛园子的不合理罢了,便没说。
两人在小厅里坐下,段钦尧喝了会儿茶还没忘,又提起:“你倒听你母亲的话。”
“我母亲是世间最好的人,只是有些人不懂。”泫凰喝了口蒸乳,突然叹息:“母亲愈发愁苦。”
泫凰捧了下碗又迅速放下,温度烫红了指腹。段钦尧扯断了腰间玉放在桌上,泫凰懂他的意思,握住凉玉手才舒服了点。
泫凰说:“我母亲总是为与她无关的人伤心难过,听丫鬟婆子讲家中苦事要难过,见着乞丐要难过,在当铺里看见来客攥着物件儿依依不舍也要难过。她总道世间苦。”
“我在青州时听老师说起位先生。”段钦尧说:“她也因世间苦事发愁难过,也道世道不好。王妃与那位先生都是大善之人,才悲悯苍生。”
泫凰只是随口说起,吃了两口东西又没了胃口,两个人坐在小厅正中央,四周站着许多丫鬟,一时尴尬。
“你明日也去静国…”
“你明日能见沈家三…”
两人同时开口,听到对方声音后又停下。
泫凰四下看看,悄声问他:“谁与你说了沈家三公子?”
段钦尧沉默的看着泫凰卷翘睫毛下的眼睛,心想你现在该问我为什么问起沈家三公子,而不是谁与我说的。
“这要紧么?”段钦尧问。
泫凰垂眸看着手心的玉,悄悄放在桌上推回去,“你笑什么?”
段钦尧正色,甚至没察觉自己刚才有笑。此时只是摇摇头,也不知否认什么,似乎没什么好否认的。
段钦尧来了荣国府学堂大半年,也没与泫凰说过几次话,起初只是见她们几个女孩子明快的说说笑笑。
但泫凰过分明艳,敢在课上反驳先生,问题刁钻却有说到段钦尧心坎之时,言行倒是和自己青州的老师苏绝所描绘的女子有相似之处。
苏绝曾与他说,只可惜,你再没机会见一见庄先生,也没大运与那样的人共此一生。
回京的前年那位庄先生倒是回了青州山庄,见到才知那位女先生的让人敬佩之处。
苏绝说他没机会,他却见到了。苏绝还曾说他没运气,如此看来也未必。
“沈三哥哥是最好的人。”泫凰说。
段钦尧问:“如何说?”
“你兴许听人说过,我从前笨笨的,学堂中无人愿意与我说话,沈三哥哥陪我在桃树下挖了数日的沙子。”泫凰说着脸上露出笑容。
那时候的孩子除了凌淞都不敢和泫凰玩,即便凌淞再三强调泫凰很好,只要慢慢和她讲话她是能听进去的。
泫凰能不能听进去旁人不知道,凌淞的话倒是被沈佑听了进去,泫凰去挖沙子时他就蹲在一边看着。
没几天泫凰已经特许了沈佑和他一起挖,渐渐的泫凰开始跟他说话,由此开头一年后泫凰已经可以和所有人说话。
“慢着。”段钦尧真心的问:“岂会有不愿与你说话之人?”
泫凰眨了眨眼睛,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心想跟眼前这位可真是合不来,这么一小会儿也不知是第几次陷入沉默。
段钦尧也察觉眼前人的无话可说,又不知要与人聊些什么才能聊到人家喜欢的,想了半天只干巴巴的问:“在桃树下挖了数日沙子,然后呢?”
“然后树被我们挖倒了。”
如此是聊不下去,段钦尧低下头看着杯中浮上来的茶碎。忽听见对面一声笑,抬起头时见泫凰帕子掩住嘴巴眼睛笑的弯弯的。
她明明笑着,段钦尧想起来慌忙撞开门的惊弓之鸟,背倚靠着门缝不知抵挡什么的神色。
竹喧端上来一盘松仁,泫凰随口说起沈三哥哥,段钦尧心猿意马的听着,随手捡几粒松仁嚼。
直到泫凰说到尾声:“那会子先生讲到了君臣父子,我娘知道后带我回了家,她不喜礼教,告诉我只略看些知道出处便可,再回去时沈三哥哥已走了。”
段钦尧才把手从盘子里收回来:“我老师也不与我细讲这些,旁的先生说是我老师有偏见。”
“那你觉得是偏见吗?”泫凰问。
段钦尧摇头:“我也不喜礼教森严。”
泫凰四下看了看,屋子里几个小丫鬟正凑在一起拿臼子捣松仁塔。
泫凰抓起一把松仁递给段钦尧,段钦尧不明所以的接住,泫凰又抓起一把用帕子兜着,说:“走,去园子逛逛。”
她好喜欢逛园子,冰天雪地的。
他们边走边说着以前的事,王妃不止不喜君臣父子,好些东西都不准先生给她细讲。每日先生教书前都有王府的人来细问过要讲什么。
浔王府每月都有几天会把她从学堂接走,避开先生讲的一些东西。直到十二岁那年,王妃说相信她有了自己判断的能力,才不再时常接她回家。
去年小姑姑历月宗姬及笄,来了女学究讲女德女训,王妃知道后当夜就来荣国府把泫凰接走。
闲走至园子,身边只跟着泫凰的侍女竹喧还有段钦尧的小厮宁折。
泫凰又说回了沈佑:“沈三哥哥待我很好,他去他外祖苏家吃酒,还会带好看的点心用帕子包了来学堂给我吃。”
“你浔王府众星捧月的宗姬,缺他一口点心?”段钦尧问着,心里却感叹话题转换之突然。
泫凰却觉得好容易由王妃和苏绝先生建立起的信任和感动,被段钦尧的不解风情推翻。
她回头盯着段钦尧看,问:“你懂不懂那是沈三哥哥的心意。”
“好吧,对不起。”段钦尧也看着她。“你继续说。”
好久没有人跟她聊起沈三哥哥,即便是个不太合心意的听客,她还是很热情的说起来:“沈三哥哥还会用帕子折小兔子,他在仲秋给我折过一次,说每年只给我折一次。”
“我母亲也会折。”段钦尧说:“我母亲还会用狗尾巴草折小兔子。”
泫凰停顿了一下,“哦。”
段钦尧:“…”
泫凰继续说:“我三姑母是他的二婶母,那时候我还常去三姑母家小住,沈三哥哥带着我在院子里烧红薯吃,就像这样的天,我扫开雪,他抱来干草,一起坐在地上,火折子点火要好半天。”
段钦尧不死心:“我也会烧红薯,扫雪抱干草我一个人都能做,你只在一旁等着吃就好,你现下想吃吗?”
泫凰看着手里的炒松仁,方才吃多有点腻住了。“不太想吃。”
段钦尧闭了闭眼睛,睁开时看见泫凰摊开手伸过来,手心躺着几粒剥好软皮的松子仁,问他是不是很喜欢吃,段钦尧突然就没了脾气。
“也没那么喜欢。”一直在吃是因为对什么沈三哥哥的话题兴趣寡然。
王妃身边的侍女若讷过来叫他们:“段小公子,国公夫人说时辰不早了,要我来请小公子回去。”
段钦尧走在前面,听着泫凰没跟上来回头看了眼,见她正在跟传话的丫鬟说话。
回了花厅,国公夫人问他去哪里玩了,他说在园子里转了转,没说去了泫凰院里的小厅,否则母亲听了要吓得走不动路。
抬起头看见目光都在自己身上,父亲面色如常,连母亲都是温和的笑着,很自如的神色。
浔王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王妃倒是眼有慈爱,对自己没有厌烦之意。
泫凰从偏门进来,随父母一道送国公夫妇还有段钦尧出门,刚走至门口见一小厮提着一竹篮跟上来,走在前面的是方才传话的侍女若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