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原初拾

32、第 32 章

　　漆黑的夜幕中，一艘渔船孤独地漂流在四望无际的大海之中。船头挂了两盏夜灯，随着船身一晃一晃。
　　李桂弯腰进了船舱，对围坐在一起的几人道：“风不大，一切正常。”
　　出海两日，收过两次网，鱼有不少，却是小鱼仔，还都是常见的种类，集市上价格低廉，他们放了些，留下了分量适中的鱼。
　　如今离海岸越来越远，目前为止，都还顺利，海上风浪小，船帆鼓起，行驶地不快不慢。
　　一行人没有了刚出发的紧张，松懈了下来，在昏暗的油灯下，悠闲的说着话。
　　但一人除外。

　　李桂挪到高老身边坐下，望着他，欲言又止。
　　其实说起来是他们任意妄为，才逼得高老随行。李桂心里有些内疚，高老几十年没出过海，辛苦不必说，还因之前渔船出事的缘故提心吊胆。高老在船上几日就心神不宁了几日，端坐着姿势一刻也不能放松。
　　李桂寻思着找些轻松的话，高老却先说道：“我家三口，吾妻吾儿，吾儿高樊也过了成亲年纪，却迟迟不愿。媒婆说了不下五次媒，每次都应得好好的，中途却反悔，给人家姑娘一个难堪。”

　　这些事李桂也听说过，毕竟一个村庄，地方不大，消息自然传得快。他媳妇赵芳也疑惑问过他，这男子一而再再而三推了亲事，难不成心里有人？
　　李桂只道：“恐是对过去放不下。”
　　高樊曾经有个青梅竹马，从小便形影不离，外人见了都道，金童玉女天生一对。他们听多了也当了真，情窦初开时，便互相坦白了心迹。可世事无常，姑娘在十四之际，随同家人去县里头的集市，走失了，再也没回来。

　　李桂记得高樊为此失落了几年，好不容易才缓过来。李桂突然想到，高樊那年执意要出去闯荡，怕也是与此有关。
　　高老摇头叹气道：“傻孩子啊……我曾与他谈心，知他确实心里放不下，那么多年了，何必执着过去，郁郁寡欢。我只愿……”

　　突然，船身剧烈摇晃了一下。
　　高老的话戛然而止，李桂一把抓住身侧的刀，一脸戒备。船舱里其他人也警惕相互问道：“发生了何事？”

　　轰隆一声重响，船体开始连续晃动，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声划破黑暗的响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撞击着船底。船舱里的人几乎站不住脚，甚至来回撞来撞去。
　　李桂扶住高老，对其他人急道：“出去看看。”
　　可没人响应，大家勉强维持住身形，不至于摔得东倒西歪。
　　李桂咬牙道：“高老，你抓住船舷，我出去。”

　　然而刚踏了一步，就被高老从后扑倒在地。身后船舱咔擦几声，被一张血碰大口咬的粉碎。海水漫到船上，湿了几人的裤脚。借着摔在前头的夜灯，李桂看到了那个怪物的模糊影子。
　　那是一只巨蛇，扭动着巨大无比的身子，张大的口中，四颗尖尖的獠牙在黑夜中反着光，两只绿莹莹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船上所有人，极为惊悚。
　　“怪……怪物。”一人指着蛇结结巴巴道。

　　巨蛇似乎听懂了，长大的嘴咧得更开，呲呲吐着猩红的舌。它没有再攻击船，而是晃着脑袋，吊着长舌从每人的身上闻过去。
　　“它想吃了我们！”又一人惊恐叫道。
　　对着从未遇见过的怪物，闻着那股子恶心的腥臭味，所有人心里发凉，求生的欲望强烈升起，有四人操起尖刀，在巨蛇凑过来时，猛然跳起来扎进了过去。
　　四把尖刀深深刺进蛇口，只剩手柄在外。

　　那是蛇身上最脆弱的部分，顷刻间，四股鲜血喷涌而出，迎面浇了四人一脸。巨蛇吃痛，仰头对空哀嚎，叫声震天动地，压住船的巨大身躯又开始疯狂地摆动，站在最边上的一人在剧烈的晃动中不甚跌入海中。
　　“它受伤了，快，再刺！”

　　愣住的其他人反应过来，将准备的各种器具拿在手上，对着巨蛇不停地攻击。巨蛇的皮肤坚硬无比，刀砍不动，手臂粗的长棍打下去也不见任何伤痕。
　　“怎么办？”有人惊恐问道。
　　“继续，别停！”李桂边砍边大声回道。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然而就在这一刻，巨蛇将头扭转过来，眼微微眯着，似乎盛怒了。
　　它咆哮一声，尾巴狠狠一甩，犹如千斤重量打在船上，承载着八人的船瞬间四分五裂。
　　夜灯不知掉到了哪儿去，早已灭了。黑暗中，大家趴着船碎下来的木头，漂在冰冷的大海中。所有人都识水性，不幸中的万幸。
　　但紧接着，有人惨叫一声，又没了声息。

　　李桂喘着粗气，尽管什么都看不到，仍旧在黑暗中瞪大了眼。四周血腥味浓重，不知是巨蛇的血，还是同伴身上的。
　　李桂哆嗦着想问大家怎么样了，可又有人惨叫出声，一声、两声、三声，一起出海的人李桂都认识，声音也能辨识，这三声来自不同的人。
　　到底怎么了？

　　看不到，李桂凄冷绝望，不知眼前的状况，手中的刀也在跌入海水脱了手，掉进了海里，失了防身之物。
　　突然一只手扣在了他的肩上，高老低声道：“李桂，我……我不行了。”
　　李桂心中一凛，一只手扶着木板，一只手去拉高老。然而高老此时已经没了力，拉不住，随着水流差点飘走。

　　“高老！”李桂惊叫道，他摸到高老胸口似乎被洞穿了，手上全是不同于水的粘稠鲜血。
　　“回不去了。”高老的声音渐渐微弱了，“可惜了，没机会看到樊儿成亲了。”

　　“高老！”
　　李桂不觉脸上全是眼泪，他不管不顾，死死地抓住已经没了知觉的高老，可下一刻，胸口一凉。李桂低头，两根长长的尖牙刺穿了他的胸口。
　　巨蛇不知何时，无声无息绕到了他身后，将其吞入口中，一口正中要害后，腥长的舌开始在他身上反复卷来卷去。
　　李桂剧痛之下，意识到他此刻正被这怪物吃零碎般嚼着，身上已全是被尖牙扎破的窟窿，血肉模糊。

　　意识逐渐不清，弥留之际，李桂想起了赵芳。
　　初见时，她的笑容同阳光般明媚，那一次，他便把她记在了心上。回去后日思夜想，恨不得再与她见一面。他在爹娘走后便一直被人说凄惨可怜，村里的老人远远看到他，都是怜悯叹口气。可不幸中也有万幸，他娶到了赵芳，牵着她的手那一刻起，他想，就这样，白头到老也不错。
　　可现在，他回不去了……

　　“走，你快走。”遥远之地，高老似乎在焦急地呼喊着。
　　咔擦咔擦，又是巨蛇咀嚼人的声音。
　　李桂有一刹那间感觉灵魂被撕扯，像是要被什么吸食入腹。
　　“走啊……”高老又是一声。
　　李桂一个激灵，对，他不能就这样死，他想回去，回去看看赵芳，她肚子里还有他的孩子。

　　一道如烟缕的气从李桂不成人形的驱壳中滕然而起，速度极快地升至空中，眨眼间，又消失了。
　　巨蛇绿莹莹的眼眸望过去，似乎看得无比清楚，它长尾一甩，直直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