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原初拾

11、第 11 章

　　那两人便是吴长富和王荣。

　　已过去二十年，唐卯言对那段往事依旧铭记于心，也无法释怀，因此才会报复这两人。如今吴长富死刑将至，唐卯言想方设法让他清醒，便是要从吴长富口中，亲耳听到他说出那一段过去，以及他是否有过忏悔。

　　结果正如唐卯言所料，这些人做了恶事，只会玩空心思去掩饰，从未真正悔过。

　　童空问道：“那时你年幼，如何得知你家的过去以及袁昆之事？”

　　唐卯言道：“那时我虽小，但发生的一切，我都无法忘记。那之后十多年，我几乎每日都做噩梦，一闭上眼睛，就看到冲天大火，听见故亲被火烧身时的阵阵惨叫，他们的累累白骨，还有我爹娘被挖空的坟墓。便是那段时日，訾全出现，我与他定下契约，他与我噩梦为食，我依靠他去寻唐家的过往，也查明了唐家大火的真相。”

　　訾全身为梦魇，要侵入人的内心几乎易如反掌，唐卯言凭借訾全的魔力，在他的报复之路上，无往不利。朝中与袁昆有关的势力，唐卯言设计除去大半，袁昆被抄家，也是唐卯言参上了一本。几年前，他回兰茂城，也是想要当年那些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童空摇着头说道：“吴长富和王荣不过是偷了金子，何必赶尽杀绝？”

　　唐卯言冷笑道：“不过？童空，你身为妖，对人间善恶无法感同身受。当年他们挖我爹娘坟墓，被我撞个正着，他们认出我的身份，抓住我，企图将我推入坟墓中活埋，若不是我机灵，趁他们不注意逃脱掉，否则，我早就死在了他们手上。”

　　“……”童空不知这段过往，张了张口，无法再责备下去。

　　唐卯言又道：“天下多是无知鼠辈，嫉妒富贵之人，即使受过恩惠，也只会认为理所应当，甚至在富人受无妄之灾时，幸灾乐祸，坐视不救。人心凉薄，无法用善意感化，只能以恶制恶。”

　　童空道：“可你所杀之人，也有许多无辜，当初砍头的万至福，并非杀害王氏母女的真凶，你为何一定要致人死地，还在人死之后，让梦魇吃掉了他。”

　　唐卯言抱着胸，俯视着童空：“真凶死于一场重病，不过这替死鬼万至福，也不是什么善人。他乃京城中一恶煞之子，奸/淫/人妇，杀人藏尸，本该被处斩，可他爹贿赂行刑官，来了一出金蝉脱壳。我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给了他应有的报应。童空，以前我念及你是天真小妖，不曾提及这些事，是想让你保留真心，不被人间大恶影响心智。”

　　童空不可置信问道：“你杀的所有人，全都是坏人？”

　　唐卯言挑了挑眉，意为承认。

　　“可……可你说当年大火，许多人见死不救，甚至抢夺财物，为何……为何你不追究了？还将这城里治理得井井有条？”

　　而且，坏人就该死吗？

　　“当年他们的确让人失望透顶，可我又不是大恶不赦的坏人，没必要赶尽杀绝。”唐卯言失笑道，“况且，我身为城中最大的官，治理城中事物是我职责所在，我不过是履行本职而已。”

　　童空再也找不出来话来质问，低下头，从头顶上冒出一股股腻人的桂花香气。

　　唐卯言眯了眯眼，说道：“我已解答了你全部疑问，接下来，该你带我去寻訾全了。”

　　**
　　这是那日唐卯言与童空定下的约定，由童空想办法让吴长富清醒，而唐卯言将解答童空所有疑问，包括谋害吴长富的前因后果。
　　当然，除此之外，唐卯言还有一个要求，就是找到訾全。

　　说起訾全与唐卯言的渊源，还得回溯到唐卯言七岁时。因为家中遭遇变故，唐卯言又亲眼见到故亲的惨状，袖手旁观以及趁火打劫的陌生人，一张张人脸一幕幕画面张牙舞爪地在唐卯言脑海中浮现，整日整夜纠缠着他，让他不得安睡。

　　訾全便是这时出现。

　　梦魇以噩梦为食，在遇到唐卯言之前，只吃个半饱，唐卯言让他迅速涨饱了肚，魔力得到前所未有的提升。彼时，唐卯言的噩梦被消灭，终于能平稳入睡。

　　訾全与唐卯言互惠互利，一直以来相处融洽。

　　可童空听唐卯言这么说起时，总觉得哪里古古怪怪。他也想不明白，还是随唐卯言去了城郊。

　　这里是童空最后一次见到訾全的地方，距离山脚下有几里路，四周荒无人烟，是一片废弃的田地，现已干涸，泥土龟裂。童空道：“梦魇被我反噬后，魔力大减，他不敢进入城内，想必躲在某处恢复功力。”

　　唐卯言奇道：“訾全法力在你之上，可他却抵不过你。你曾说城中发生异变，乃何时开始？”

　　童空道：“好几日之前，原本我是妖，梦魇是魔物，虽不属同源，但不管妖与魔，在人间都是异类。倘若梦魇被制住，我应该也会受影响。可事实却是我不仅不受影响，甚至妖力还有所提升，惟独梦魇出了状况。其实我有怀疑，会不会城中出现了妖力更为高强的妖。”

　　“什么妖？”唐卯言只认得童空与訾全，还不曾见过其他妖怪。他倒是好奇，哪种妖怪能有那么大的能耐，能把訾全逼得走投无路。

　　童空自然也想不明白，他环顾了一圈，目光所及之处，是被树木遮住的山头，白云青山，阳光之下的气息似乎与寻常无异。

　　忽然，唐卯言弯下腰，抱着头一脸痛苦地蹲在了地上。同时，童空感觉到空气中传来一股波动，童空两只尖尖的耳朵动了动，眼睛一下瞪大，反应极快地抓住唐卯言，一瞬间跳到了一里之外。

　　而方才他们所站的地方被一团黑影覆盖，隐约能看到类型马的四只蹄子，正踢着地，蓄势待发着狂奔而来。

　　唐卯言很快认出了他，喊道：“訾全。”

　　然而那团影子像是毫无感知般，冲了过来。

　　唐卯言再一次被童空带着跑开了，他忍不住问道：“怎么回事，訾全怎么会变成这样？”

　　童空道：“上回他被反噬后，失掉大半魔力，也许是魔力得不到补充，他一点也没恢复。至于为何叫不应……不好，他又来了，跑……”

　　童空抓着唐卯言的一只胳膊，像提小人般，轻而易举地提了起来，他周身散发出一团雾气，桂花香味顿时弥漫开来。待黑影冲进雾中，已不见他们的身影。

　　唐卯言与童空再次出现时，已在山脚下的茶馆中。茶馆大门敞开，空无一人，气氛有些不对劲。

　　唐卯言与童空对视一眼，分开寻人，转头便在柜台后面看到了倒在地的小二。唐卯言拍了拍他的脸，小二没任何反应，像是晕死了过去。

　　唐卯言皱紧眉头说道：“上次我为寻訾全，来过茶馆一趟，本想与他在梦中相见，可没想到遇到了你。童空，按理说訾全应该在梦中出没可为何，他进不到梦境，而你却能进入梦境？”

　　童空歪着头，一脸天真无邪的模样：“我也不知为何这样。”

　　唐卯言猛地倒退几步，瞪着眼睛盯着童空，沉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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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郊人迹罕至，没有一丝风声，甚至连天空鸟叫声也停止了。屏息仰望，才发现不寻常之处，艳阳带着刺目的光，明明不能直视，可直直看过去，眼睛并未有不适。白云静止未动，像是隔了一层薄纱，又像是逼真的画作。

　　童空侧着头，眨巴着一双大眼睛，不答反问：“你在说什么？”

　　唐卯言退在茶馆柜台后面，探了探昏迷的小二鼻息，还有气。他蹲靠在酒柜上，仰头问道：“据我所知，桂花妖只会散发香气，短时间内迷惑人的心智，可你却应承我，能帮忙唤醒吴长富，你是如何做到的？”

　　童空摊开手，无辜道：“那是梦魇与我斗法，被他的魔力反噬，败在我手下，我恰巧，吸收了一些他的魔力而已。”

　　唐卯言眯着眼，质问道：“訾全魔力远在你之上，又是如何会输于你？”

　　“因城中出现一股莫名气息，净化了他的魔力，他已不如从前，一身魔力被限。”童空说着说着，漆黑的瞳孔忽地变成了红色，他看着唐卯言，如同盯着猎物，防备警惕着。

　　唐卯言怔怔看着他怪异的模样，顷刻后，仿佛醍醐灌顶，明白了其中缘由似的，忽然捂着肚子笑了起来，哈哈声回荡在整个茶馆。
　　可当他抬起头来时，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他道：“我有一个疑问，你为何要执着询问关于吴长富的死因，若你是童空，有这种好奇心，倒也说得过去。可你若是訾全，应该早已透过早年我的梦境得知一二，不会追问。”

　　“所以，我是桂花妖。”

　　唐卯言摇摇头：“童空胆小怕事，心思单纯，可如今，你的所作所为，表情神态一点不像他。我与訾全相识数十年，深知他秉性，阴险狡诈，表里不一，擅长欺骗伪装，我与他能和平相处至今，只因我对于他仍有利用价值。我说的，可对？”

　　童空背着手，仍是盯着唐卯言，闭口不答。

　　唐卯言又道：“此事若是訾全欺骗我，我能信个七八分，因为始终想不通，訾全伪装成童空，是何用意？”

　　话音一落，虚空中飘来一段黑影，是方才追着他们的马蹄影子，转眼间，影子飞掠而下，直直朝着他们的方位，唐卯言惊得闭上眼睛，然而预料中的碰撞声未发生，待他再次睁眼时，眼前的童空已经转化成訾全的模样。

　　似人非人的面孔，身躯与马无异，样子甚为丑陋。他一张口，喷出一团黄色之物，咕噜噜滚落在唐卯言腿边，那物两耳尖尖，缩成一团，毛色沾了几抹黑，看上去脏污狼藉。

　　唐卯言瞪着双眼，嘲笑道：“它是童空，你果然是訾全。”

　　马类幻兽抖了抖身体，声如洪钟，说道：“唐卯言，你想的没错，就算我魔力再减，桂花小妖也不是我对手，我本想吃了他，可惜这小妖难吃至极，让我味同嚼蜡，实难下咽，就暂且留他在体内。而且我进不去城中，正好这桂花小妖暂且还能用上一用。”

　　唐卯言一下明白了：“所以在城中时，童空的确是童空，你们共用一个身躯，你只不过是躲了起来？”

　　訾全道：“城中灵气浓郁，不躲起来，我的魔力会被净化驱逐。桂花小妖的命脉被我所制，他不敢为所欲为，追问那人类的过往，能迷惑众人，于我而言，并无害处。”

　　“既然城中不适宜你呆下去，那你为何还要执意进去？”

　　訾全露出个骇人的冷笑：“不知是谁，胆敢暗中加害于我。我一定要逮住他，吃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