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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结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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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都流着热泪,全无章法,完全是靠本能、靠意识去摸索。
恍恍惚惚之间,耳边听见屋外暴雨捶打瓦砾的声音。
一阵又一阵的潮闷热气从未曾关阖好的窗牖边渗了进来,让屋里头的气氛更加潮,更加闷。
苏汐惜鬓边的发丝早已经被自己的泪水润遍,贴紧绯色的腮边。
大滴大滴的,不知道是泪还是汗,从她上方落下,也一并混合着她的泪,一同从她腮边滑落。
墨发也大片大片如绸般铺开在地,早已经分不清你我。
屋外的暴雨还在下,心跳声早已掩盖。
初夏的天气便是如此,大雨一阵一阵的,滂滂沱沱地下,后来风雨声越大,把窗牖敲打得乒乒乓乓,快要破窗似的。
不知过了多久,雨才渐渐停下,雨过天霁,屋檐滴答滴答声,屋内的人惊醒过来,发现已经过去了一夜。
身边的人早已不见,只留下用刀匕刻出来的几个字:
珍重,勿念。
这是什么意思??
李祎觉得自己头都要炸了,他觉得头痛欲裂,应该是昨夜苏汐惜趁他迷`乱之时下的药,可她为什么会随身携带这种药呢?
他痛苦地挠着自己的头,随后,他看见了兰錡架上的剑。
他爬过去,拔出剑往自己大腿刺了一下!
鲜血溢出,痛感让他神智清醒了一些,然后回想起昨日将她掳来时,她身上随身带的刀。
她要嫁入皇宫,为何要往身上藏那样锋利的刀呢?
只有两种可能...杀自己或者...杀别人。
她若要自杀,不可能还等到成亲洞`房的时候,那便是杀人了。
毫无疑问,她要杀二皇子。
可那是在皇宫,她杀二皇子的话,自己肯定逃不了的,那么...
李祎想到了一种可能,尾脊骨的地方不由升腾起阵阵寒意。
他抓过地上零散的衣裳赶紧穿好,随后召唤出暗处的守卫,“赶紧联络宫中的暗线,昨日是否有什么人把一些东西呈到圣上那里...”
他吩咐下去之后,自己便换上黑衣蒙面,带上几个高手,准备去闯皇宫。
此时,苏汐惜身穿整齐的婚服,已经坐在紫禧宫待行礼了。
昨日花轿在半路被劫之后,城内城外立马封锁消息,严谨把二皇子妃被掳走的消息外传。
宫中派出五城兵马司以及禁军在附近搜查,快天亮的时候,苏汐惜自己从城外回来,被二皇子的人找到并接近紫禧宫时,她是声称自己在半路与歹徒搏斗,最终那歹徒把她摔下山,她才得以回来的。
她回来之前还特意让衣裳上粘上泥,把腿擦伤好几处,衣裳本来被撕坏,也省了她自己撕。
如今因为耽误了行礼的吉时,要待在紫禧宫,等钦天剑重新择过吉时才继续成亲。
她心情很着急,也不知道她派人送去的那些证据和告密信,陛下看见了没有。
倘若在她刺杀二殿下成功前,被召去了,那刺杀行动就该泡汤了。
本来她的计划是,将太子被窃走军机和被她设计诬陷的证据,送到陛下手中。
这样太子擅离职守的罪自然能抵消了。
而她也会因此而入罪。
可她如今的身份是庾家的人,庾家、王家、谢家、白家剥削百姓、鱼肉百姓已久,又在朝中作威作福,背后相互联合起来肆意操控朝廷决定,皇帝苦世家已久,此时必定会借此为由,铲除庾家。
既然她已经是死路一条,也不在乎多扛一条人命了。
她送去的证据,虽能让太子复位,但只要二皇子在,哪怕这次皇帝因为二皇子联合“庾雁惜”诬陷太子而获罪,但她觉得只要皇帝的心还在二皇子那,迟早找到其他理由让他回来。
最好的办法就是,她杀了他。
在她获罪被抓之前,就让她处理了这个,太子殿下的劲敌,也算是在死之前还了几年前辜负他的情义。
虽说当时母亲让她去跟太子退婚,她起初确实不愿意,是后来听她爹说了,裴家在朝中渐渐势大,要想办法同他们相交让其放下戒心,他才好调查案件背后,于是,她咬咬牙,去跟李祎退婚,并装出一副凉薄之态,让裴家的人相信苏家已经同一切容家的人断了情义,才好让她爹插手调查。
可是,当时她确确实实是伤了李祎的心。
那会儿她举着火把,站在门后,听门外李祎被人拉走的声音,心碎了一地。
加之这次又骗了他,害他困于牢狱,虽说也找人助他逃离了,但他当时定是对她失望的,觉得她又欺骗他。
所以,她是时候为他做些什么了。
于是,她不想等到行完礼回房再等时机了。
虽然知道现在的时机很差,宾客还没过来,一旦动手就会被屋外的侍卫发现,但若是她下手利索一些...
对了,只有一次机会,要下手准一些,一刀毙命,然后...
正想着的时候,门外传来动静,似乎是有人过来了。
现在过来的人,大有可能是来看她的二皇子,她不能失手,要一次就...
门扇开了,有道光透进来,苏汐惜握紧手心刀柄,全力往前一击!
刀刃刚碰到来人的腹部,她只觉后脑勺一疼,就被人击晕,昏倒在那人怀里。
蒙面玄衣的李祎低头看着怀里的女子,一种后怕的感觉油然而生。
幸好他及时赶到,倘若他来晚一步,被她杀了李成,那么,此局怕是再也无法扭转了。
“真是个笨蛋!!”他抱着昏睡的人趁四周的人尚未醒来得赶紧走,“还是学不会信别人吗?孤有你想象的那么脆弱,需要你保护吗??”
“再说了!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即便你得到了金贵妃当年逼死孤母后的证据,那又如何?你以为是金贵妃的问题吗?”
“即便没有金贵妃,没有其他世家,母后和容家的下场,也是一样的!”
所幸现在还能挽救,只要她没杀李成,他就能暂时用太子之位换回她性命,至于那属于他的位置,他也不急,棋子要慢慢一颗一颗布置,那才好玩。
而此时,皇帝在大殿上拆开告密信件看着,手抖了起来。
然后,有宫人慌慌张张跑进来,走到大殿阶级时还被绊了一下摔倒,又急忙站起,继续往前来。
“启...启禀陛下,二殿下他...他死了...是...是太子妃刺杀的...”
“什么??”皇帝怒瞪双目从皇座上下来。
“太子妃怎么进的宫??她不是失踪已久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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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金贵妃同庾家的人闹掰,庾家派杀手在宫外暗刺了二皇子运进宫,庾家把脏水泼到太子妃身上!”
不错,李祎确信自己没有听错,是太子妃,不是二皇子妃。
庾家已经把庾雁惜的身份供了出来,就为了给金贵妃来个釜底抽薪,顺便解决了苏家卢家。
情况大大不妙。
“现如今...就只有那个办法了...”李祎眼神里露出一丝苍凉和无奈,看了看怀里昏迷的姑娘,突然想起之前在芜山的时候,这姑娘进林子找桂花弄得脚伤变严重了,他本不想管她了,但最后还是没忍住帮她揉脚上药。
她一时感动,就说日后他有什么事情需要她,她会答应他全力以赴为他做到。
李祎看着她的睡颜笑了,“好了,现在孤终于想到是什么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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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刺杀二皇子,皇帝勃然大怒,下令要让苏家人为此陪葬的消息已经传进苏家人耳中。
“听说陛下这次特意指明,说这件事卢家人也有份,要让卢家一并背罪。”
苏穆在府中对几个儿子和卢氏道。
卢氏坐在院中,听闻了这消息后,手中的木鱼棒“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苏穆叹息一声,屈身帮她捡起,递回给她。
见她好久都不去接,只好握过她手,将木鱼棒塞进她手心:“夫人,到了这个时候,我们就别再怄气了,都那么多年了,那些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我们和好吧...”
卢氏眼圈红了,然后垂下头默默流泪。
“你还在怪汐惜吗?”苏穆又问。
“不...”卢氏捂住自己的脸,“当妾知道汐惜还活着那一刻,妾什么都没想,只是庆幸,可下一刻听见她杀了二皇子,连累了苏、卢两家,妾就...妾就恨不得以身来替她赎罪。”
“都怪妾...都怪妾害了她...”
“夫人,”苏穆叹息,“你的包袱还是没放下,别再怪自己了,不好吗?”
“当年你把最小的孩子流掉,其实事后我已经不怪你了,要怪就怪我自己,明知你最重礼教了,还非要...”
“那会我以为你不会做得那么绝,所以连名字都想好了,男孩儿就叫苏承武,女孩儿就叫苏汐文,怪我那么兴冲冲地就把名字改了,要不然你也不能直到现在依然怪自己。”
“我只想夫人你可以好好活,不要再被卢家那些苛刻的礼教束缚着自己,也束缚着我们的女儿。”
苏穆笑中含泪,“汐惜她如今这么做,定然有她的理由,我们已经让她牺牲够多了,想想从前跟在她身边那个孩子,她叫...梅香是吧?她好像是染了不治之症,自愿为夫人所用,配合夫人让自己死得其所的是吧?可这件事到底是伤害汐惜颇深,而且那孩子那样死去,确实比病死还残忍啊...”
“我说这么多,并非想怪夫人什么,许多事情,我这个当爹的也有责任。”
“遇事不该不跟夫人你沟通,就把女儿带走的。”
“如果...如果我能早点想到这层,早点关心夫人,多了解夫人的难处,多与夫人聊天,让夫人改变想法,大概...大概一切都会变好...”
“是我对不起夫人,可是...可是如今连卢家也被圣上降罪,即便我把夫人休了,也不能幸免了...”
“是我对不起夫人和孩子们,没能保护好你们...”苏穆说着,泪水不断地往外流。
卢氏终于也抱紧他哭了起来,“夫君...”
承策、承文和承义也过去和他们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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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李祎一身玄衣来到皇帝面前的时候,大殿中已经横亘着好几具尸体了。
皇帝坐在龙座上,看着身畔的大伴已经倒在血泊,剩他一人,他干脆也不挣扎了,坐在宝座上,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中溢满了泪。
“你有几个人啊?就敢过来了?”皇帝笑着问他。
李祎一瘸一拐地拖着淌血的长剑,走上汉白玉台阶,经过丹陛,来到御案前,侧身让自己负伤的身体躺上御案,单手撑着身体,掏出巾帕缓缓擦拭长剑上的血迹。
“不多,”他十足一个贼头山匪似的,姿态大咧咧地,吐出一口血,可举手投足间又有一种从骨子里透出的,无法忽略的优雅,极其矛盾,
“就十五人。”
“十五?”皇帝听了大笑起来,“儿啊...你是来弑`君啊,你就只带了十五个人?”
“你这些年去当山大王...就收回来十五个小弟啊?”皇帝笑得身体一颤一颤的,“容氏那些旧部呢?他们也不敢跟你啊?”
李祎又吐出一口带血的口水,“老子今日来做大逆不道之事的,带着容家军做什么?他们可是最忠君爱国的将领。”
“忠君爱国...”皇帝笑了,笑着笑着声音哑了,“最忠君爱国的将领,被朕被朝廷留难驱赶了好几年,都不得踏足自己的家...”
“陛下原来知道啊...”李祎也笑了,“那陛下可知道,如今朝中诸臣都已经悄悄被老子收拢了,上回万寿宴上,他们是得了老子的指示,才故意做出留难瞧不起孤的姿态的?”
“所以你果然在暗地里培养起自己的势力了,还把自己的势力掩藏得这么好。”
皇帝此时的语气里有坦然,有骄傲,也有悲哀。
“那你为何...不继续韬光养晦下去,明知现在时机还未成熟,你若是选择这个时候弑`君,外面那些已经被你收拢的群臣,必会公然反你,你想过后果吗?”
“想过啊...”他笑,“所以我想好把容家军和黑鹰帮的弟兄送给三皇弟了,等老子这个弑父的逆贼伏法死了之后,容家军和黑鹰帮的兄弟就辅助三皇弟登基,然后,外面那些臣子也会专心辅助他。”
“而且,老子还可以让容家军趁乱杀几个世家的人,这样,杀鸡儆猴,三皇弟登基后有好长一段时日里,世家的人就都不敢作乱了。”
皇帝听完,干脆从皇座上站起,走到御案来与他并肩一起商讨:“不,你其实可以做得更干脆狠绝一些,既然都要背负骂名了,何不干脆把这个骂名背全,把世家连根拔起,让朝政重新收拢?”
李祎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看着老皇帝,“老子可没有你这么疯,把世家全部干翻了,社稷必大乱,你想大晋覆灭吗?”
皇帝笑了起来,“这些年,朕无时不刻都在想这个问题,所以,私下里早已培养了许多堪用的寒门士子,即便把这些世家全杀光了,朝廷也有许多可用之人。”
李祎也笑了,“陛下果不愧是陛下啊,所以当年哪怕知道金淑艳在一点一点为难逼迫我母后,以致她心生郁怏,最后想不开一把火烧了自己,你也任其发生,甚至冷眼旁观,那可是你的发妻啊...”
他提到这点时,皇帝的脸色肉眼可见变得难看了,头缓缓低下,手一直在颤,许是自己也意识,便用一只颤抖的手压住另一只颤抖的手,满是沟壑的颈项间,那垂脱的喉`结不停地滑动。
“你母后...”他哽了一下,“朕...没有想到,朕以为...以为...”
他哑得无法再说得下去,然后,身体慢慢地委顿下去,以手抱头,呈痛苦状,“朕没有想过她精神状态已经这么不好了...那天她来殿外求见,朕虽没去见她,但等她走远,朕悄悄上了望月阁望她了,她明明还笑着同宫婢说话的...”
“你母后...你母后是朕此生唯一爱过的女子...其他那些,朕都只是逢场作戏,别有用处罢了...”
李祎听完大笑起来,笑得身体一晃一晃,御案都在颤动,剑锋嗡鸣。
“好笑,陛下这话太好笑了...”他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用小手指轻揩擦一下洇红的眼尾,
“陛下说我母后是你唯一爱过的女子,可你却任由她葬身火海,陛下宠爱了十几年的金贵妃,而陛下却说是逢场作戏,那是不是,真心其实才是最廉价、最没用的东西,有用的是权势、是能给陛下带来权势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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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汐惜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身旁放着李祎离开前留给她的纸条。
上面只写了一个从前说好让她履行的承诺。
她正看着的时候,卢氏和苏穆推门进来。
“汐惜,你醒了?”
卢氏眼含泪水。
汐惜看着二人,“女儿是怎么回来的?”
卢氏看着她又哭了。
这时苏穆开口:“陛下听闻你刺杀二殿下的事,很是生气,打算趁此机会把苏、卢两家都灭了,可太子进宫去了。”
“他...他去做什么?”汐惜手边不由自主掐紧信纸,手抖了起来。
“他对爹说,你是他派人送回来的,还说让我们在苏府等消息,如果没有消息,那就是好消息,如果有消息过来,让我们赶紧逃,他也安排了人助我们逃离。”
“他...”苏汐惜低头看着手里的字,眼里的黑瞳不停震颤,“他是不是...去弑君了?”
她手发抖一下没拿稳,那信笺便掉落在地,上头写着:
你答应替孤做到的事,现在孤想到了,就是,孤死了之后,你不许哭,要笑着,要好好活,从今往后只做自己高兴的事。
宫内宫外已经被禁军和世家府军密密地包围了起来。
据说太子弑君,此时人在金銮殿里,大殿门被锁得死死的,没人能进去窥个究竟。
“如今宫里宫外忙成一团,圣上下的那道抄家灭族的圣旨才发不下来,太子殿下竟然...为我们苏、卢两家做至如此地步...”
苏穆召集苏家军前往皇宫的路上,同苏汐惜这样道。
苏汐惜坐在马车上,靠着窗口同外面的苏穆说话,“爹...你,你当真要去勤王吗?”
苏穆为难了一下,道:“自古忠君爱国是臣子的本分,再说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是爹一直以来的教条,即便是把陛下就回来,他要灭我们两族,那...那也没有办法。”
“再说了,太子派来的人也说了,让爹该勤王的勤王,让爹不要有心理负担啊...”
苏汐惜手紧紧抓着车窗壁沿,望了望她爹,垂下头。
是啊...她爹是好几万苏家军的统帅,他有自己身为将领的原则和背负着苏家军的命运,稍有差池,就可能让苏家军背负逆贼的骂名。
而她母亲,身为范阳卢氏的嫡女,也要救自己的族人,大势之下,肯定要选择勤王这条路,才是正统,还有将功补过的机会,她也不可能让自己和自己族人背负骂名。
那她呢?她是什么...
她既是苏家唯一的嫡女,又是范阳卢氏的外孙女,自然,也是太子的妻...
她已经负过他一次了...
虽说这次他自己也要求她不用手软,他是抱着必死的心,打算死他一个,挽救所有人...
他让她勤王,他做坏人,让她做好人,他把活路留给她...
她的头越垂越低。
苏穆看着女儿,心里五味杂陈,突然,他勒紧马缰停下,也让大军停了下来。
苏汐惜有些惊诧。
“汐惜,爹知道,你心里很难受...其实,爹心里也很不好受。”
“爹知道你在京城这段时间过得很辛苦,处处压抑自己,爹看着也很是心疼。”
“爹刚才想了想,”他挠挠脸,“你说这太子吧,他也实在是...自己跑去赴死,拦下圣旨,然后把勤王功劳让给我们的事也干得出来,我们也...不能太自私了。”
“再说了,我们把圣上救下来那也是个赌注,爹觉得他更大可能是真把陛下杀了,然后他让爹去勤王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既然无论怎样都改变不了救不下陛下的结果,那我们...不救算了。”
“去救太子吧。”
她爹这样说。
苏汐惜瞪大了眼睛,
“爹你...说真的?你...你可是苏家军的统领啊...”
真的...可以这么肆无忌惮吗?
“唉!你爹这个人,做什么都很随意,所以你母亲从前其实不大看得起你爹,觉得你爹就是个兵痞,半点不像世家子弟,没有世家子弟的担当。”
“爹是诸军统帅,有些事情并不能做,而你...是爹的女儿,自幼跟在爹和兄长们身边,不会打也能统一下军吧,那待会...你把爹打晕,然后...率诸军进宫助太子逃走。”
“但是爹也不能害苏家军真的成为一帮逆谋的反贼,你就...先打着勤王的名义,去到宫中找准时机再派队伍里几个武功高的,悄悄进殿助殿下逃走吧。爹把名单给你,你自己记好了...”
苏汐惜眼泪都流了出来,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怎么了?傻姑娘,哭什么呀?放心吧,此事我来之前就跟你母亲提过了,当时只是那么想了一想,就随口跟她说一下,谁知你母亲也同意了。”
“她说来日要是你被查出来,她就跟你断绝关系,然后你就可以跑去深山野林里,跟太子和他那群山匪隐居起来,当个山大王的压寨夫人,来日若是日子过不下去,她还给你准备了丰厚的嫁妆,嫁妆花够也没关系,她把她的嫁妆也全接济你,就要你两口子过得美美满满的。”
“从前她把你管得太狠了,知道梅香那件事一直是你的噩梦,但是...其实你无须太怪罪自己。”
苏穆将梅香当时已经罹患不治之症的事一一与她道出:
那会儿卢氏说,汐惜那样的性子不改,将来在京城只会活得越来越难。
梅香听完之后,自知自己不能陪自己的主子太久,她也放心不下自己主子,便接受了夫人的提议,用自己的死,来彻底让劣根性难以拔除的汐惜彻底改变。
“当时你母亲其实没有太用力打她,棍子是空心的,就是打个响儿罢了,主要吧...就是想吓唬一下你。打完之后其实梅香并没有死,被你母亲偷偷送走去医治了,治好了那身伤,又尽力找大夫给她治病,可最后还是没救回来。所以...”
苏穆话没说完,苏汐惜已经泪水流了一地。
“爹...你说的...是真的吗?是...是真的吗??”
苏汐惜感觉心脏某处有什么和溃烂脓肉纠成一团的坚硬东西在慢慢融化,身体慢慢就能感知到外面阳光的热度,“那梅香...梅香后来可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我...我连她临终都没有去看到...我们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姐妹啊...”
她哭了,哭得很惨。
她想起小时候梅香总爱看的那些才子佳人的话本,想起梅香总在她耳边反复念叨着那些情爱、生娃的事,她告诉她两个人生娃要躺在一张床上,让她和小太子一起造娃娃。
她在小太子那里碰钉子,回来闷闷不乐,梅香又会拿着话本开解她,教她那些情爱上的百折不挠。
但其实,她自己也是个一辈子至死也没有尝过爱恋的人啊...
回想记忆中梅香对她笑的脸,似乎已经是很久远很久远的事了,可她永远也忘不了她的笑脸,和那些儿时一起冒过的险,闯过的祸,她永远和她的成长经历牵扯在一起,永远消失不了,她也不想让她消失。
苏穆这个老父亲看着自己女儿哭得难以自抑的样子,他的宝贝闺女,尽然遭受了这么久的煎熬,她一直憋在心里没有说出来,其实这些年,也不知道怎么过来的...
他突然就有些恨自己,恨自己为何这些年一直那么忙,没能抽出时间回京来见见女儿,见见夫人,多了解她们的情感和需求呢?
“对不起,汐惜...你受苦了,”苏穆笑,“那么,你记好爹刚刚跟你说的,那些武艺高可以助太子逃脱的人员名单,到时候伺机行事。”
“爹就...先退下,把主场交给你了,你几位兄长在后方,他们会助你。”
“囡囡,爹...相信你。”
苏穆说完这句,操起路上一块大石头,狠心一下砸到自己头上,发出“哐”一声巨响,鲜血流了出来,然后他笑看着苏汐惜,往路旁一歪昏了过去。
“爹!!”汐惜大喊出声。
这时,她的三位兄长,苏承策,苏承文,苏承义策马上前来了。
苏承义先下马用脚踹了一下老父亲,“这老头,真不道义,自己不揽责,竟把这样危险的事交给妹妹,我们是刚刚才从母亲派来的人口中得知此事,立马赶前来了,还是阻止不了这老头。”
“妹妹,不要怕,有三哥哥在,三哥哥保护你!”
“对,妹妹,二哥哥也在,爹他是个好颜面的缩头王八,太子殿下对我们苏家这么仁义,他就打算这么躺着舒舒服服过去了,也太不是个人了。”
二兄长苏承文也是个护妹狂魔。
“好了,都别吵了,你们两个,把爹搬到人多的地方去,多派些人在暗处看着,别叫那些世家趁机把人杀了,对了,虎符拿来,给妹妹。”大兄长苏承策马头发号施令道。
“我们三人,”三兄弟一下子都下马来,屈膝在苏汐惜面前,“谨遵太子妃命令!”
“还有我们!!”
这时,远处策来几骑铁骑,是霍无名、春和、景明他们。
“太子妃!”“太子妃。”“太子妃...”
霍无名架着铁拐下马,完全难掩他大将之风,披风一掀威风凛凛下马,春和和景明两兄弟没想到骑术也相当了得,俨然就是意气风发少年武将的风范。
身后还陆陆续续来了大批黑鹰帮的军马,看起来也是训练相当到位的正规军,一点不像山里头出来的乌合之众。
霍无名话一出,他们呼声如山崩海啸,场面十分震撼。
“太子妃,我等誓死追随...”霍无名扶着铁拐膝跪在前。
“誓死追随...”春和也一身戎装在后膝跪,对汐惜许以坚定的微笑。
“誓死,追随。”景明面无表情,却也毫不犹豫。
“誓死追随...”“誓死追随!”“誓死追随——”“誓死追随!!”
“誓死追随”
“誓死追随”
“誓死追随”
“誓死追随”
“誓死追随”
“誓死追随”
“誓死追随”
......
将士们一个传一个,瞬即场面成了浪潮,一声大过一声卷席,不止苏家军和黑鹰军,此时还有容家军,三支军马汇成一支庞大的军马。
“太子妃,我们所有人都与你和殿下连成一线,到时候世家的府军虽多,一旦发生什么难以预计的状况,我们完全可以遏制住其他府军,护送你和殿下逃离。”
霍无名跪在前头道,“请太子妃请示——是否!整装出发!!”
他声音嘹亮,一听就是军中老员。
苏汐惜此刻胸腔里满满的,塞得满满的都是义气豪情。
“本宫再问你们一次,追随太子殿下,你们——真的不后悔?哪怕日后你们有可能被史册记载为乱臣贼子?”
“回禀太子妃,”霍无名道,“据如今宫中暗桩发出的线报所知,圣上曾经暗中操控一群杀手藏匿宫中,在太子殿下行动进入金銮殿开始,他就发出暗号,让杀手待世家府军进宫勤王时,趁其不备,杀光所有世家人。这样不顾大晋动荡,不顾百姓死活,不顾国家安稳,只在乎自己独揽大权的君主,又怎会是明君?”
“太子殿下他,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苏汐惜很惊讶,她没有想到圣上竟然做出这样的事。
所以,今日那么多的世家人只要一进了宫勤王,皇宫的大门就会立马关闭。
然后,血流成河,不知何等惨况...
“陛下他...他为何要这么做呢?”苏汐惜颤声,“权势...当真重要过一切吗?”
“圣上要对付的是全部的世家之人,他已经魔怔了,为根除世家人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霍无名道:“我们就顺势而行,等他的人杀掉大半世家后,再出来演戏,然后...救出殿下。”
苏汐惜率三军来到皇城下的时候,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场面。
皇帝被金贵妃挟持上了城楼之上。
金贵妃头发蓬乱,双目呈癫狂状,手握一把青蛇剑,对准皇帝的咽喉,站在城楼上哈哈大笑。
“妖妃!赶紧放了陛下!不然,今日我们的府军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城楼下有一世家大族的族长发话道,身后是一整支的世家府军。
前来勤王即便最后成功救驾的不是自己,事后怎么也能论功行赏分一杯羹,在这种时候,世家之人是最团结的时候。
“放了陛下!不然我们楚家府军立马攻进去!”
“我们曹家府军也是!”
“周家也是!”
“严家也是!”
金贵妃大笑起来,笑时眼神一半清醒,一半痴狂,“好呀,你们都来与本宫作对是吧?那本宫就陪陪你们玩个游戏。”
“看见下面有几个台阶了吗?你们来几个人,自愿替你们的陛下去死,站上来,站够了人,本宫就考虑放了你们的陛下。”
“哦,对了,必须要你们族中地位最高的那个人哦,要族长来。”
这时,有几个真的对朝廷忠心的世家族长走出来,站上台阶上去了。
“好,很好...”
上方的疯子笑了起来,瞬即,脸色一变,朝某个方向下命道:“杀。”
隐藏在暗处的杀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边上没有站出的其中一个世家的人头颅一下子用看不见的丝线割了下来,顿时,鲜血四溅,场面吓住了众人。
“好,你们几人,带上你们的府军离开这里吧,要快点走哦,趁本宫没改变主意之前。”
金贵妃将手里的剑抵紧了满身伤痕的皇帝,笑了起来。
那几个站台阶的世家族长也被刚才的情形吓到了,见她抵住皇帝不放,恐防刺激她会令事情糟糕,只得听她的话,将自己的府军撤离现场。
等那些人走后,贵妃又笑道:“好了,游戏继续,现在,还有谁愿意替你们的陛下去死?”
这时,刚才一直按兵不动的几个世家的族长,争先恐后抢着去站台阶。
谢家刚刚换了个年轻的族长,这谢家族长也争着前去站台阶,中途还推倒了其中一个年迈的老族长,才抢占到台阶。
正意得志满之际,谁知贵妃又发话了:“好了,杀吧。”
然后,好几个身着黑衣的杀手从暗处飞出,手握大刀将台阶上的人“咔”一声干脆利索砍下头。
血溅城墙,场面一度混乱。
过了好久,才有几个世家大族的族长走出来,安抚好众人。
阴云笼罩在城楼之上,将整座皇城笼罩得阴沉沉,城墙下的血迹变成暗红,滴滴答答顺着台阶流下,阶前的潮腐混淆着血腥味,浓郁得让人几近作呕。
“妖妃!谢族长他们已经以命替了陛下了,你还不赶紧放人??”
这时白族长走出来代表道。
金贵妃笑了笑,又道:“本宫说考虑,可没有说一定会放啊,本宫想到还有一件事,倘若你们遂了本宫的愿,兴许本宫能答应。”
“什么事情??”白族长问。
“本宫要庾连城的命!本宫的成儿乃死于他的手里,本宫要他血债血偿!”
“混账!!”白族长怒。
此时不远处高坐马头之上的庾家族长庾连城,只是保持缄默,持观望之态,在他身后是比其他世家府军数量庞大的士军。
“贵妃娘娘,你说庾族长杀了二殿下,你可有证据啊?没有证据可不能含血喷人啊。”
这时王家族长站出来道。
“他那样的人,本宫抓不住他马脚,但人确定是他杀的!本宫当时亲眼目睹!!”
“本宫是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可以要挟庾族长,但本宫还是能要挟你们的。”
说着,她一挥手,又有一群黑衣人扛着一堆包袱,过来齐齐将包袱里的东西抖落在地。
许多世家族长看着看着,脸色骤然间就变了。
“这些东西,在场的族长们过来认一认,领一领,可还有遗漏的?”
这时在这些人后方的苏汐惜听见了,也忍不住想遣人上前去看看。
“太子妃莫怕,你母亲和族人,我们黑鹰帮弟兄都安排好时刻守着了,并没有人能动她们一分寒毛。”
听前来的春和这么说之后,苏汐惜放心下来。
可其他人就不是那么轻松了,因为那些东西里头,大多是他们府上女眷的贴身之物,首饰或巾帕。
“妖妃!你把我夫人和孩儿都怎么样了??”有人愤慨上前。
金贵妃大笑,“想救她们吗?想救她们的话,如今你们就一起率领你们的府军,一致对庾家人。”
“本宫此趟,只求为儿报仇,你们杀了庾家人,本宫就立马释放你们的妻儿,本宫说到做到!!”金贵妃这时看上去格外地清醒,清醒到能清晰看见她眼里的仇恨。
看起来像是说真的。
“你们再不动手的话,本宫就叫...”
“别!!”
白家族长率先屈服,然后望向其他世家。
其他世家都像有了共识一样,渐渐地都与庾家的兵分隔开来,一眼望去,泾渭分明,庾家的兵格外显眼地被乌泱泱的人群隔离开。
庾连城摩挲了下大拇指上的玉扳指,似是在沉思。
马儿“嘟噜噜嘟噜噜”打着响鼻,尾巴一甩一甩。
庾连城兴许是分析过在场的局势,觉得自己一对众家,实在是毫无胜算。
“贵妃娘娘只是想要我的命,是吗?”他冷静道。
“对...”金贵妃道,“只要你今日肯自戕在此,本宫愿意自投罗网。”
“绝不诳言。”
庾连城骑着汗血宝马步出队列,似是要就义似的。
各个世家看见如此,渐渐都放轻松下来。
可下一刻,也不知道庾连城是如何发号施令的,庾家大军一下子就抢占先机,将各世家府军打得毫无招架之力,这时,各世家族长始知中计,可已经太迟了。
苏汐惜趁乱,立马率领其中一支军随她直前往城楼底下。
金贵妃看见她过来的时候,脸上笑着,“你还来做什么?来找他吗?”
苏汐惜仰头:“还请娘娘告知。”
金贵妃笑得眼泪簌簌地掉,随后她看向老皇帝,用一种幽怨的眼神。
“死了。”
“他死了。”
“死...了?”汐惜不肯相信,但她也没办法再问下去。
因为下一刻,金贵妃将手中长剑,直插老皇帝胸口,随后她耗费所有的力气拔出,将其插进自己胸口...
青蛇剑轻巧,剑刃锋利,最是适合女将手握的武器,金贵妃从前也是将门女子,曾随父上过战场,是手握青蛇剑运用得炉火纯青的传人。
可刚刚她本来想直接用剑身贯穿二人,她却发现,自己不握剑二十余年,她早已握不起青蛇剑了。
从前杀敌一下能贯穿三人,如今连贯穿自己都费力,只能一次,一个地来,糊了自己一脸老皇帝的脏血...
金贵妃仰面倒在血泊,瞪得大大的瞳孔渐渐涣散...涣散....
天边,好似下起了毛毛飘雨...像银针,像雪絮。
苏汐惜没有时间伤心,因为接下来她得收拾残局。
转头望去,满眼一片血色,同是世家之人相互间打得天昏地暗。
她得率兵前往阻挠,至于站哪边的阵营...
大晋苦世家剥削已久,可这剥削者带头之人,明面上是白家,其实暗处操控其余三家、和发号施令的,是最低调务实的庾家。
虽说灭了庾家,大晋也会动荡一段时间,但总好过杀掉其他世家,让庾家一家独大。
只要庾家一灭,白、王、谢三家没了主心骨,很快就与其他的世家无异,呈相互牵制之态,社稷就能安宁。
殿下在的话,定也是这么想的。
殿下...
于是,苏汐惜揉了揉发红的眼眶,强忍着不让泪水掉出来,立马率兵:“众军听令,随本宫救局!”
届时,三军合并一军。
苏汐惜只七岁之前学过骑马,如今已经好久不曾上过马背,望着马头那方的高耸,只觉比儿时所看还要高,可她怎么样也得独立骑马。
苏承义走前来,对她道:“妹妹,不想骑,可以不骑,你就坐在车辕上在后方指挥就行。”
“不,”苏汐惜手抓马缰,脚滑落一次又继续,“前方将士在打仗,我就算再不济,也得骑到马背上,而不是像个大家闺秀一样只会躲在后方。”
苏承义看着自家小妹,嘴角渐渐扬了起来。
苏汐惜一次没上成,第二次还是摔落,苏承义立马接住她,她一把打掉三哥的手,
“三哥,我总得...自己学着长大。”
她别过脸,手仍抓紧马绳,那白皙娇嫩的手心肉被勒成深深浅浅的痕迹。
以后,殿下不在了,她总得学着自己一个人...
她眼眶微红,竭力压抑住鼻酸,这时,她绳缰,身子轻盈一跃,一下就翻身成功上马,还在天地间往前骑行了几步。
苏承义这下彻底放心下来,向自家小妹投去欣慰的眼神。
“好,那三哥哥前去缓兵了,你谨记切勿逞强,就待在后方。”
“嗯。”
皇帝被弑,现下世家争得便是一个高下了,反正大家的家眷大概率都被金贵妃命人杀了,如今的世家大军,就像一头头残无人性的恶犬,逮人就咬。
庾家势大,倘若要打败他,首先就要每个世家联合起来。
有太子妃麾下的一支大军加入阵营,庾家很快就呈现败迹。
就在这时,一支尖锐的流箭,穿越重重人影,直抵后方,当苏汐惜发现箭正是朝自己而来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她尚未能熟练骑马,一旁的三哥和苏家军又正在抵御敌人无法分身,她自知躲不过,闭上了眼睛。
只听“哐”的一声,箭落在盾牌上,有一身披战甲的男子骑马跃入人群,把太子妃从马头上一拉,栽倒在他怀里,他更是用手里的盾牌一挡,箭便掉落了。
汐惜睁开眼的时候,简直无法相信自己此刻所看到的。
“殿...殿下??”
李祎回想起半个时辰之前的事——
当时他仍在金銮大殿中准备要弑君。
“陛下要权势,所以要牺牲我母后,和她的家族,就算你明知道容家是无辜的,你也要放任裴家去陷害容家,就是因为你觉得容家势大,你怕自己压不住,需要裴家去压,而现在的裴家,就是从前的容家,而我,也不过是任你操控的下一个裴家而已,对吗?”
“不,不对...”皇帝沧桑满面,缓缓把手放到他肩膀,“你不是朕的棋子,你是朕选定的皇位继承人。”
“从很早之前开始,朕就已经选定了,让朕和兰倩的儿子来当储君。”
“那年你才三岁,可就表现出异于常人的优秀,那会朕高兴坏了,很快就立了太子。”
“后来你母后的事,你变得郁郁寡欢,朕看在心里十分难受,可朕这边还要忙着跟世家过招,你不知道那时候朕有多难,只能把你送去容家那边,以致后来你和容家关系亲密,这是朕不愿看见的事。”
“因为容家势大,朕迟早是要解决他们的。”
“后来你因容家的案受牵连,朕知道那些世家偷偷盯准了你,就更不能表现出对你有任何偏颇了。”
“祎儿...不要怪父皇...”老人依靠着御案,微微地吐出一口浊气,“你有没有想过,为何当年龙骨塔,你逃狱时,那些箭一支都没射中你?你就没想过,朕若当真要置你于死地,又怎会让你顺利离开龙骨塔,辗转了那么多年,而那些想杀你的世家,竟一点消息都没有收到?”
“是朕故意在替你掩瞒...孤希望你能早日历练成一位真正堪当大任的储君模样,或者,等你强大起来,再进宫来杀朕,也可以。”
他笑了。
“祎儿,朕不能让你背负弑君的恶名,因为那样会影响你登基,和你的民望。”
“朕早已将此事安排妥当了,弑杀君王的恶名,只能由她来背——”
说着,他便下命让人把金贵妃押进来。
原来刚才他一直不声张,其实大殿一早躲藏着几位暗卫。
金贵妃被押进来后,她破口骂皇帝,骂太子。
“狗皇帝!本宫替你生了五个孩子,夭折了四个,现在最后一个也因你惨被杀害,到头来你却...哈哈哈...你却...”
她说着说着就哭了,同先前仗着帝皇恩,公然欺压李祎的情状截然相反。
“你害死兰倩,这笔账朕一直记着,你以为朕这些年忍着恶心同你有了后面几个孩子,朕就好过了?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在成儿之前就同一个侍卫生下一个野`种!朕忍着你是时机未到罢了!”
“那是在和陛下之前!”金贵妃狠撕了一把头发,痛苦道:“臣妾后来有了陛下,待陛下 全是真心真意,却没想到...没想到...哈哈哈...”
“臣妾没有想到,陛下对臣妾好,跟臣妾生下四个孩子,是为了让臣妾遭受丧失几个孩儿的锥心之痛,以此来报复。”
“你竟然...竟然爱的是容兰倩??哈哈哈...太子你听见了吗?你觉得好笑吗?”金贵妃眼睛瞪得很大,眼眶里布满血丝,十分可怖。
“这件事,朕已经决定了,你愿也好,不愿也罢,传位的遗诏朕早已列好,你与那侍卫的儿子,叫张东是吧?你对那孩子亏欠颇多,如今只要你肯,朕可以饶他一命,并且永不追究金家的罪,你自己考虑吧!”
——
李祎一出现,皇帝身边的大伴冯吉的干儿子冯甘拿着圣上遗诏一出现,各个世家都知道没有再打下去的必要,便都住了手。
冯甘宣读完遗诏,世家们齐齐跪下,高呼新帝万岁。
李祎从马头抱着自己的妻子下来,他身上都是伤,走路也明显有些一瘸一拐,却仍不肯将怀里的人放下。
直到苏汐惜开始不好意思,挣扎着要下来。
“诸位都是大晋的臣子,大晋的栋梁,在这里互相缠斗,伤了和气,也等于伤了国之根本。”
“诸位的家眷,孤已经救回并平安送回各府了,今日,孤也累了,不送诸位了。”
说着,他不等众人反应,拖着受伤的身子,一把拉过自己的太子妃,把胳膊搁在她身上,往皇宫的方向走。
此时,一直密布在皇宫上方的阴云已经散去,天边出现了金色的晚霞。
苏汐惜还是觉得大庭广众之下,太子这样抱着自己有些于礼不合,挣扎起来想推开他。
结果他像被她误伤似的,咳了几下吐出一口血,这可吓坏了苏汐惜。
“太子妃,孤都这样了...就不能对孤格外‘照顾’一下吗?”
看他一副流里流气的样子,苏汐惜便知道他在骗自己了。
她还是不能从“已经失去他”的痛苦中走出,多走两步就忍不住哭了起来。
李祎见她哭,知道自己玩大了,连忙自己站起来,这时腿也不瘸了。
“汐惜...汐惜...我开玩笑的,你别哭...别哭啊...”
他拿自己的袖子给她擦眼泪,那袖子上沾过血的,她一下嫌弃扭过身子。
李祎见她不理自己,顿时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对不起...对不起...孤不该吓你的,孤只是...只是想看看你紧张孤的样子,不是故意的...你打孤,好不好?”
“殿下你,不是让妾忘了你吗?”
“孤什么时候说过??”李祎顿时懵了,“孤上面写的不是,让你答应,等孤死...”
汐惜回头朝他狠瞪了一眼,示意他不许说出这些字眼。
“那不就是一样吗?殿下就是想妾忘记你...你想妾...你想妾...”
她说着说着,眼泪又浮了上来。
一甩袖,一下子走出老远。
太子追在后头,霍无名拄着铁拐和春和、景明兄弟两在不远处看着,幸灾乐祸起来。
这下,太子追妻,可有的追喽。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