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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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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火车站,节目组发配了一辆大巴,人带的不多器材占了多数。因为制片方穷没有够粗腿的金主爹,这车还是临时租借来的。价格美是真美,脏也是真的脏。
节目组几个都陆续上车了,陈誉是最后一个上去的。他看看车靠背的油印子,跟尿渍似的,浸透了一大片,窗户上面还有人粘的口香糖。
陈誉看了一眼就把头缩了回去,脸色变了几变,最后还是在司机的喇叭催促声下,一脸烦躁的坐到了座位上。
车子在颠簸的路上摇摇晃晃,零件之间叮叮当当的碰撞惹的心那地儿愈发窝火。
司机是个中年大叔,两根指头夹着烟,抽一口后再慢悠悠地吐出,胡子抖了抖,掉下几缕烟灰。
他们现在在南方一个最的穷省,而此次变形的地点则是这穷省中最穷的一个山区,那地方偏僻,进去难出去也难,与外界沟通极少,不仅无线网络没普及完全,连信号也比其他地方弱,是个连小偷也不会光顾的破烂地方。
“所以到了那得跟着山里的村民,别到处乱跑晓得不?”摄像师大哥摆弄着摄像机,“一会儿跑丢咯都不知道哪找。”
“嗯。”陈誉应了声。
“接下来一个月生活可能会比你之前的生活都要辛苦,”摄影师大哥把摄像机正正对着陈誉用毛衣挡住的小半张脸,“好了,我这也没打板,那就……变形记第六季第一期,正式开始。”
摄影机亮了红灯。
“问几个问题,先说说你对录制咱们这节目看法吧。”摄影师大哥看着镜头里那张仿佛被人绑架拖来演三级片的暴躁脸,声音渐渐小了下去,“……诶,随便说说就行。”
现在小年轻怎么这么凶嘤……
陈誉太阳穴突突突地跳了几下,吐出一个字,“差。”
摄影师大哥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他,犹豫道:“……能再完善一下吗?”
“怎么个完善法?”陈誉暼了眼摄像头,挑起一侧眉毛,他磨了磨后牙槽,“很差,非常差,可以吗?”
“不是……”摄像机大哥还想挣扎一下,但又觉得陈誉这个表情真的好,顿了顿。
陈誉打断他,“要我夸这节目好,先付钱,再给本剧本。”
摄影师大哥:“……”
并不是要你夸节目好,谈谈感想而已啊!
“下一个问题……”摄影师大哥放弃了,看了眼问题,招了招示意收音师靠近些,“这次变形不止是你一个人,随后还会有小伙伴加入你,你对你未来的小伙伴有些什么期待呢?”
陈誉挑眉,把毛衣扯了下来,露出侧脸,“男的女的?”
“男的。”大哥对准他的脸,“女的也是分房睡。”
“我哪想这个了?”陈誉十分诧异,“我就顺口一问。”
“好好好,小兄弟,”摄影师大哥指了指另外一台摄像机,“转个镜头,看那边。”收音话筒也跟着过去了。
“哦。”陈誉说,看见收音师冲他点了点头才想起来问题,“没什么期待的,睡相好就行。”
摄影师大哥乐了,“你这要求很低啊,”大哥低头看了眼问题,“第三个……万一遇到意见不合的情况,打算怎么处理?”
陈誉看了眼窗外,“不打算怎么,我拳头挺硬的。”
摄影师一愣,觉得这期选这小兄弟简直对极了,不仅脾气爆还有点中二病,简直是上天给他们节目留活口。
摄影师大哥把刚录的那段单独卡了下来,拿在手里反复看着。
工作人员这时候过来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发了本小册子给陈誉。
陈誉草草翻了一遍就拿来折了,打算折个小跳蛙,摄影师大哥眼睛一亮,抓紧把这段录下来。
“……这都要录?”陈誉问。
“录啊,没事你折你的,稍微靠近点,让我拍到那行字儿。”大哥说。
“是‘珍爱生命’这行么?”陈誉用手指了指,淡淡看了眼镜头。
“对,你别指,自然些搭着就行,我来抓拍。”摄影师大哥把电话挂了,对了一下焦,提醒道,“你就按你性子来,随意些,剩下是我们的事儿。”
陈誉看着镜头扯了扯嘴角:“照你这意思,我现在只是扯了张纸,但明儿节目播出时候就是另一码事是吧,要怎么讲全看你后期想怎么剪了。”
他几乎都能想象到这一期播出去的开场白:什么年轻的他来自城市享受惯了生活,把命当成儿戏,白天他是学校里人人喊打不良少年,夜晚他是堕落于黑暗的夜店王子,他撕掉了安全手册来表达对生命的不屑一顾……
操了。什么玩意。
摄影师大哥打了个响指,“挺懂,不过你别怕,我们还是会求实的,但……你晓得吧,收视率很重要,总得要有些卖点。”
“行。”陈誉点头,继续低头折他的小跳蛙,他抿着嘴,骨节分明的手指上下摆弄了一会儿,一只纸青蛙就出来了。
摄影大哥一看,来劲了,乐道,“你这折的是青蛙吧,我给你讲,我小时候可喜欢玩这个,一口气能折十来个,按它屁股后边能往前蹦,就是蹦不太远。”
他这么说着,陈誉就往青蛙屁股上按了一下,青蛙跟被针扎了样的,一下蹿的老远。
陈誉看了眼摄影师大哥,淡淡道:“看到没,这得看谁来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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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入了省,陈誉把手机都快玩没电了,拿充电宝出来给手机充电,倒头睡了一觉,再起来已经在走山路,车子很是颠簸。陈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想眯着眼睡一会儿又睡不着,只得把玻璃窗摇下来,透透气。
摄影师大哥跟工作人员都带着个耳机靠在车靠背上睡觉。整个车上十分安静,只能听见发动机发出的噪音。
疲惫感瞬间涌上了脑门,他看着唯一一个跟他清醒的活人司机,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司机还是那个司机,只是脸色不太妙。开了四个多小时的车,换谁都不能舒服。
……所以关我什么事。
陈誉这么想着,又转过去看窗外了。窗外都是树,但都不绿,是一种蔫儿吧唧的黄,看起来就十分不健康……
操……所以又关我什么事。
陈誉狠狠“啧”了一声,干脆连窗也不看了,把自己砸在后背椅上,缓了两秒才突然想起来车靠背上的尿渍,猛地打直了背,扒着衣服往后看。
瞅半天确认没什么可疑痕迹才慢慢放松了身子,盯着地上一口痰微微发怔。
他感觉那股新鲜的冲动劲下去了。
车窗开了点缝,关不上,冷风灌了进来。陈誉被这边山的冷风吹的打了个冷颤,他赶紧把毛衣领子又往上扯了点,半天被自己这举动弄得有些想笑,想起来自己和他爹吵的摔门出来的时候只披了件衬衫。
凌晨三四点,天还蒙着,温度直逼零度,他点着根烟站在公交车站站了一个多小时,并不觉得冷。
那时候,他只觉得燥。
浑身发燥。
对,最开始是燥,跟个二踢脚样的一点就燃,炸开了就想往远处蹿。到后面是烦,蹿完了到只剩下一股火药沫子的刺鼻气味,这两心情不断交替推着他往边缘走,距离远了他还冒出了些许期待以及一丁点不真实的感觉。
直到真正踏上了车,这车载着他哐哐地朝着一个他完全陌生的地方驶去,他才感觉到一点慌,就比开始那一丁点不真实大上一点,并不算什么拿的出手的事,但还是多少影响到了他。
比如,他觉得——
车子猛地刹住了,陈誉被惯性带得身子向前一晃,这一晃把后面几个字给甩了出去。思绪戛然而止。
“到了到了!”司机清了清嗓子,大着嗓子喊了一声,怕气势不够足,还特意按了两下喇叭。
后面一片躺在的工作人员也陆陆续续清醒过来,搬着器材车下车,跟着车底下节目组接应的人走了。
陈誉向外看,外面一片是和刚才截然不同生机盎然的绿色。山里雾水重,水汽附在车床上,映进陈誉眼里就跟梵高的画似的。
他看着这地方,有点放空,好像离家不过才一分钟前的事,中间的过程被人强制跳过了,突然空降到了这里。
“诶,咱们到了。”摄影师大哥站在陈誉身边,见陈誉正望着窗外,也跟着欣赏了一会,半天才催:“这儿风景比刚才那片好看多了吧,下车看,走吧?”
陈誉拿着偌大行李箱子跟在大哥后面,下了车,迎面扑来的空气都是陌生的。
脑子里空了一会儿,半天回想起来他好像有半截思绪落在了那车上,他试探吸了口气,压在舌底下,顶着两边悬崖峭壁,奇岩怪柏,终于想起来了落在车上的那后面那半截字。
比如,他觉得很……无措。
这是他一瞬间想出来的词。他语文学的不好,但手足无措这成语还是知道的。这词本意是手脚都不知道放哪里好,但他手稳稳拖着行李箱,脚也实实在在踏在地上,心里也都知道自己要干什么,要去哪,但他还是觉得无措。
无措什么。无措是,没有措施解决眼下的烂事;是,心情想法自己都无解;是,可能被杀了个措手不及,能涵盖的意思多少都能沾上边。
所以到底是什么…?
陈誉望着向远方延展的狭长的小道,突然没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