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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   在医院住了好几年,从我有意识起似乎就一直待在这个病房里。我自觉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医生总嚷嚷着我落下的病根会随时复发万一没有及时救治就可能会嗝屁之类恐吓的话让我继续留下来。我虽然不太理解,但也默默接受了我可能一辈子都要困在这雪白的天花板之下的事实,昨天不知道哪来的心理医生来找我,问我还记不记得以前发生的事情,这一下就跟给我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一样,我顿时醒悟:我不可能一出生在医院就这么大吧,还是说因为每天太无聊我已经习以为常全都忘了,或者是,我本来就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

      男人脸上的表情凝滞住了,把我说的话记下来又连连点头,之后又接连问了好几个问题,譬如“你排便是否正常”、“眼前是否经常有闪回的画面”……也不知道这家伙到底给我下了什么诊断,他把钢笔笔帽盖起,站起身来戴上帽子和我告别,潇洒地离去了:“我会定期来看你的,先生。”

      神经病。

      护士带我去医院的草坪上瞎转悠,我和同层的病友打篮球,尽管他推着轮椅,但并不影响我发挥。今天的天气很好,阳光有点刺眼,外头人很多,可能是吃饭,也可能是上学。救护车嗡嗡地又运进了一个病人。据说是我家人请来的看护我的阿姨买了一袋甘蔗来,在草坪外笑着对我打招呼。天气好热,我没打一会儿球就大汗淋漓,护士从荫蔽处走出来叫我回病房去。

      我扁扁嘴,心里对此不是很满意,病房里什么都没有,连游戏都不让玩,进去就多半是和阿姨护士聊天,或者阿姨会给我分享一些书,上次她带的《二十一世纪龟仙人穿越到修真世界里种田》过于套路,我不是很认可这作者的写作水平,不知道这次阿姨的审美能不能稍微有所提升。

      低头认命地跟着护士往回走,半路遇到了刚刚被送来的病人,似乎是要送去急诊室,医生跑得太快,我来不及看清他的脸,一抹刺眼的血红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像磁石牢牢吸引着我的视线,有什么画面在那一瞬间跳进我的脑海,直到他消失在电梯门后。

      那是……什么?

      阿姨这次没有带书,而是笑眯眯地把砍刀递过来让我试试削甘蔗。砍刀的木制握柄在手里的感觉很熟悉,好像打点滴时候护士插进静脉的针。我在阿姨的引导下削了一上午甘蔗,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吃到我腮帮子疼我却还是想吃。难道这就是心理医生要过来给我看病的原因?护士发现我有这样的心理疾病了?

      我正满腹疑惑,阿姨帮我收拾了一下床头的东西,说自己早上炖了汤,叫我中午加到饭菜里吃。护士很适时地出现,推来装有餐盘的小车。我有时会发现我的饭菜好像会比别人的要丰盛,有时又觉得是我的错觉,然而吃的时候也不会想太多,吃完就准备午睡了。

      可能是早上运动过度的原因,我居然一觉睡到了傍晚,醒来的时候晚霞映满了天空,就像我从未见过的医院外面的世界。视线下移,我发现旁边病床的被子鼓起了一个大包,有一个头上缠了绷带的人紧闭着眼睛躺在那里,他的脸正对着我,我可以看清他长长的睫毛,利落的下颌线,在夕阳下柔和了他皱眉带来的严肃,这氛围很美,可惜这个男人其实长得一般,最多只能称得上清秀,但放人堆里多半认不出来。他安静睡着的样子倒是很可爱,也许这一点可以让他有辨识度。

      我盯着他的时候完全没有发现他已经睁开了眼睛,被子里的男人冷不丁来了一句:“看够了没有?”反而让我乱了阵脚。

      “啊哈哈哈哈……你好啊病友,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我自己一个人在这待久了,没有想过还会有人来。”我摸着头想糊弄过去。

      他叹了口气,撑着床板半坐起来,嘴唇苍白,挑了挑眉:“如果你不是昨天刚得脑震荡的话,希望你还记得昨天自己吃了什么。”

      我嘴角抽了抽,这人说话可真不客气。

      吃晚饭的时间到了,他懒洋洋地靠在床头玩手机,不断滑动屏幕,保持着皱眉的表情。我还是不由自主地盯着他,想从他身上看出些什么来,然而对方很快放下手机,锐利的视线直直与我对上。我不禁打了个寒战,不知道这小伙冬天会不会感到冷。

      余光瞥见床头还放在碗里的几截甘蔗,我伸手拿了一根递给他:“朋友,要不要吃点水果?”

      他的神情肉眼可见地塌下来,愣愣地看着我,之后他突然又笑出声来,摇了摇头躺了回去:“不吃,我牙口不好。”

      我悻悻地收回甘蔗,自己啃起来。他抱着一个枕头,一双眼睛弯弯的,好整以暇地看我。

      “你吃甘蔗的样子,很像一只仓鼠,”他用满是欣赏的语气这么说,“不如,我就叫你柴犬吧。”

      我垂下头自顾自地啃,懒得理他,盯着甘蔗外壁一竖竖如针一样的线,等待他自讨无趣地回去。

      三个月前也有像他这样无聊的人来拿我寻开心,不知道吃了什么枪药,先是抱着肚子一个劲地嘲笑我,说我也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接着就是看我面无表情后从身后抱出了一大把捧花,其实他真的是来看望我的,但我已经一点惊喜的感觉都没有了。

      “你变了……”像是无意识的低语,这三个字在我耳朵里听不太真切,他突然撇过脸去不愿再说话。

      护士进来送晚餐,责怪我怎么又吃这么多甘蔗,转过身给他端上小桌子,这次他的声音爽朗而热情,大大方方地说了句谢谢。护士小姐红了脸,一不小心差点把我的菜也给他一份。我接着啃甘蔗,只是啃得更响。

      今天是我爱吃的醋溜白菜,刚想低头痛快地嗦白菜,隔壁床更快地传来了比我啃甘蔗都大声的吸溜白菜的声音。当我尝试超过他时,那个可恶的男人已经快把一盘白菜都刺溜完了,又以一种敢死队的速度扒拉完了两碗稀粥,然后满足地靠着床头迅速瞄了我一眼,清咳了两声,露出个无声的微笑。

      非常欠揍的那种。

      吃饱饭之后我照例从柜子里找书看,他剪成寸头的脑袋在我旁边晃晃悠悠,我刚想往他脑袋抽一巴掌,醒目的绷带让我悻悻放弃了这个念头。他又哂笑了两声:“我不能看看吗?”

      脑袋被雷击中了一样,我感觉身体突然脱离了自己的控制,他的语气很熟悉,是住院为止都没有遇到过的强烈的熟悉感,他的头凑得更近了,气息在我耳边萦绕。潜意识告诉我这是危险的信号,可他看起来明明只是个大病初愈的重度病患。难道是那双眼睛带给我的错觉吗……?为什么这时候看过去,他的眼睛,那么亮?是因为我没有注意房间的灯吗?

      他在期待什么?

      “《总裁独宠娇妻:逃婚一百零一次》。嚯,你这品味,跟我女同事有得一拼。”戏谑的声音把我拉出那个漩涡,他早已浏览起我柜子里的书了。

      我摇摇头:“我没看过那种书,是阿姨塞给我的。你要是感兴趣可以自己拿去看看。”

      他没有在意我的语气似的,竟然真的把那封面雷人的书抽出来,打开了第一页,用毫无感情的语调念出看到的内容:“那晚,他在喧闹的大街一眼就看见了美丽动人的她,她在拥挤的人潮中发传单,穿着小熊玩偶套装。他上前把她所有的传单都拿走了,一把把她揽入怀中:‘女人,这空调真有这么贵吗?’……然后发现她的传单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被人塞了小卡片。嗯?”

      看他略带扭曲的脸,我在心中为阿姨竖起了大拇指。

      感到今日份的气已经从霸总那出完了,我随便看了会儿书,满足地盖上被子进入梦乡。

      今晚睡得不是很安稳,可能是因为旁边床多了一个人的缘故,我总觉得有什么人正盯着我,睁开眼环顾四周,又找不到对应的证据。于是顶着个大黑眼圈就面见了我的主治医生,老邱。老邱用黑笔敲了一下我的头,骂骂咧咧不好好睡觉你这病怎么能好,转而友善而温柔地看向那个男人,和他露出一样表情的面具人,两人友好客套地寒暄一番,然后老邱说要给他再检查一下,他摇摇头拒绝了。

      “我的身体还能动就好。”

      老邱又面露担忧,如同七老八十的老父亲关心自己也老大不小的儿子:“这怎么能行,你现在还年轻,要争取恢复到之前的身体水平。”

      他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轻飘飘地问:“老了又能怎么样呢?总之,还是谢谢你的提醒,我会争取恢复的。”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就跟死了没有区别,大都是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活脱脱股民头顶飘过的一片绿云。医院走廊有人例行消毒,那气味总是让我很不适应,他却淡定地像吸烟一样趁人家搁门口喷洒药物时猛吸一大口,吃饭的时候要嚼到他能咬到自己舌头,不知道叫谁买了油条,忧郁地泡了热开水,又把泡过的油条塞进白馒头里,哼哧哼哧又吃完了,左手就拿起掺着油的开水开始吹瓶,如果不是他多半因为手术而剃掉了头发,可能此刻风吹过他的刘海,他就会无比贴合留着斜刘海的非主流。

      晚上本该是最让人多愁善感的时候,他却振作起来了,拉着我的被子说要给我讲故事。

      “你有什么毛病这会儿睡觉了还——”

      他的手捂住了我的嘴,我皱着眉咬了他一口。

      “我昨晚通宵看完了那本小说,”他平静地说,“我觉得很有必要来重塑一下你的审美。”

      沉默。

      “所以,躺下,就当我在给你讲睡前故事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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