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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旧事重提 ...

  •   那天,威廉在布里茨先生的老宅中翻出了一张旧照片。

      “布里茨先生,这是什么?”威廉举着那张照片去找布里茨先生。

      布里茨先生放下手里的报纸,去看威廉手里的照片。

      “这个啊……”布里茨先生怀念地笑了,“真亏你能把它找出来。”

      他戴上眼镜,细细看那张黑白照片。

      它是在这间宅子里拍摄的,背景就在客厅。

      “这是我的父亲。”布里茨先生指了指坐在沙发上,留着小胡子的中年男性。

      老布里茨先生的身前站着三个年龄不同的孩子。

      “这个孩子是我。”布里茨先生指了指站在左边最小的孩子。他那时候看起来和威廉差不多大。

      “这个是你的父亲。”他又指了指最右边的最大的孩子,那孩子笑得一脸灿烂,自信又阳光。

      “这是我的父亲?”威廉震惊地瞪大了眼睛,“爱德华!爱德华!”

      他呼唤着爱德华:“你快来看!”

      “什么?”

      “你看,这是父亲!”威廉指给他看。

      爱德华也惊讶地睁大眼睛,那照片上的少年与如今的瓦莱希伯爵判若两人。

      布里茨先生笑了:“那时候你们的父亲还是个橄榄球运动健将,是不是意想不到?”

      “那他是谁?”威廉指了指照片上布里茨先生唯一没有介绍的那个孩子。

      那孩子年纪看起来和现在的爱德华差不多大,有些腼腆地抿着嘴角,眉眼中透着一丝忧郁。

      更重要的是,他就像一个长大了几岁的威廉!

      “他和威廉长得好像。”爱德华也发现了这一点。

      “他啊,”布里茨先生露出怀念的神情,“他是约瑟夫。是你们父亲的弟弟,也是你们的叔叔。”

      “叔叔?”爱德华有些疑惑,“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我们还有个叔叔?”

      “……因为他已经去世了。”布里茨先生说。

      布里茨先生放下了照片,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事,表情放松下来:“如果你们想知道,我可以给你们讲讲约瑟夫的故事。”

      “你们在这里等一下。”

      布里茨先生走上阁楼,搬下来一个巨大的箱子。

      威廉探头往箱子里看:“唱片?”

      是的,威廉已经知晓,他在那个房间里看到的方形画片其实叫做唱片。每晚布里茨先生都会用客厅里的留声机播放古典乐给他们听。

      这个箱子里全都是黑胶唱片。

      布里茨先生从箱子里抽出了一张唱片。

      这张唱片没有外包装,只是放在棕色的油纸袋里保存,纸袋上用钢笔写着:“1931,《啊!愿红玫瑰永远盛开》(Ah! May the Red Rose Live Always)”。

      布里茨先生将黑色的唱盘放在留声机上,让唱针挨上了唱片。

      一阵“滋滋”的杂音响动,这张唱片似乎是在非常粗糙的条件下录制的。

      扬声器中传出他们父亲的声音,但是更加年轻:“托马斯,开始了吗?”

      “已经开始录了。”这是托马斯·布里茨先生的声音。

      “好的,1,2,3——”

      钢琴的前奏响起。几个小节后,一个陌生的声音开始歌唱:“啊,愿红玫瑰永远盛开。向大地和天空微笑……”*

      “很好听。”威廉说。

      虽然因为录制条件简陋,音质很差,但依然无法掩盖这名歌者得天独厚的嗓音。那甜润的声音,仿佛一开口,就能摄取人们的心灵,将他们卷入他所营造的音乐世界之中。

      “这张唱片就是在这里录的,”布里茨先生说,“就在客厅,我在录音,弹钢琴的是你的父亲。”

      “这个唱歌的人就是我们的叔叔?”爱德华问。

      “是的,约瑟夫的嗓音神似贝尼亚米诺·吉利,本该成为本世纪又一位伟大的男高音歌唱家。”

      唱片里的约瑟夫还在继续唱道:“为什么美丽在哭泣?为什么美丽的事物会死亡?……”

      布里茨先生说:“这是他留下的最后的声音。战争开始后,他应征入伍,再也没有回来。在你出生的那天,收到了他在前线阵亡的消息,和一枚乔治十字勋章。”

      “面对快要爆炸的火药,他选择用自己的生命保护了战友和平民。”

      伴随着留声机中的歌声,爱德华和威廉都沉默了。毕竟战争和死亡,对他们来说有些遥远。

      爱德华突然想起那天,父亲在抽烟室内摩挲着的银色勋章。

      “那他就是英雄了?”爱德华打破了沉默。

      “当然,他是当之无愧的英雄。”布里茨先生说。

      “那为什么父亲不喜欢他?父亲和叔叔关系不好吗?”威廉一阵见血地提问。

      布里茨先生第一次见到他,就说过他“像约瑟夫”,他的父亲似乎也是在看到他的脸后才变得奇怪起来。

      那次……他恐怕也是误入了和叔叔有关的房间,父亲才会发怒。

      “这件事情非常复杂,和家族荣誉有关……”

      “他做了什么错事吗?”

      “不,威廉,约瑟夫什么也没有做错,”布里茨先生的表情非常肃穆,“他只是爱错了人。爱情从来都不是罪。”

      “爱错了人?”

      “你太小了,可能还不懂这些。”

      “为什么说他爱错了人?”但是威廉对此格外执着。

      布里茨只能苦笑着道歉:“对不起,孩子。我不能告诉你。”

      “并不是我主观上想向你隐瞒,事实上,正是因为想要诚实地告诉你真相,我才不能胡乱编造一个理由。”

      “这件事的所有知情人,都将手按在圣经上发誓,将所知的一切保密。我要信守诺言。因为这不仅仅事关你的叔叔或者奈庭格尔家族,这个秘密牵涉到了大英帝国最有权势的那个家庭。”

      “这就是父亲和母亲从来不去伦敦的原因?”爱德华发问。

      “爱德华,你很敏锐。是的,奈廷格尔被伦敦社交圈所排斥,确实是因为约瑟夫。”

      “但是这些事与你们无关。上一代的恩怨不该牵扯到你们。虽然我不能告知你们真相,但在我看来,你们的叔叔是一个高尚的人,是一名优秀的艺术家,并没有任何罪过。”

      布里茨先生注视着威廉的那张脸,太像了,每个认识约瑟夫的人都会产生同样的感想。那所谓的保密誓言简直形同虚设,威廉迟早会知道的。

      那个人一定会去找威廉,而一旦威廉遇到那个人,他就会知道那个尊贵家族想要掩盖的巨大秘密。

      威廉又从箱子里抽出一张唱片,这张唱片是正式发行的。紫色调的封面上,一个英俊的男人在安静地微笑,光线从右侧打来,他左面的脸庞上蒙上了一层阴影,显得忧郁而神秘。

      他和威廉确实长得很像,威廉几乎能从这张照片里窥见他的未来。

      “所以这就是他们叫我恶魔之子的原因,因为约瑟夫叔叔?”

      “什么?!”爱德华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什么?”布里茨先生的神情变得严肃,“威廉,谁这么叫你?”

      “所有人啊,奶妈,母亲……他们说我出生后一个月,我的教父和教母就都死了,布里茨先生,什么是教父教母?”

      布里茨先生紧锁眉头,再一次庆幸他带着威廉离开了格雷芬庄园。也许他该给伯爵写封信讨论一下这个问题。

      他知道,伯爵夫人在怀上威廉后,就变得有些神经质,甚至将父兄的死亡也归咎于威廉的出生。可他没想到伯爵夫人竟然会这样称呼自己的孩子。

      “威廉,听我说。”布里茨先生认真地扶着威廉的肩膀,蹲下来平视他的双眼,“你从来不是什么恶魔之子。在我眼里,你只是一个善良的孩子。”

      爱德华走到威廉身边搂住他,宽慰道:“威廉,你只是我最亲爱的弟弟。”

      威廉回身抱住爱德华。

      他其实早已不在乎那些了,因为在这温馨的绿色小房子里,有着关心他的爱德华,有着照护他的布里茨先生。

      秋天田野里金黄的草垛,炉子里烤糊的牧羊人派,邻居家大婶做的黄油饼干,乡村派对上苏格兰风琴悠扬的旋律。

      还有没有铸铁栅栏,仿佛能够奔向天地尽头的自由自在。

      他已经拥有了一切,他感到无比的幸福。

      .

      直到那一天,宁静的乡间生活戛然而止。

      “去……公学读书?”威廉重复着爱德华的话。

      关于这件事,布里茨先生早先就和爱德华进行过一场私人对话——

      “爱德华,你已经十一岁了,必须去公学继续接受教育。”

      爱德华早就知晓家族为他规划的人生道路。先去公学读书,再去牛津或剑桥上大学。未来呢?可能从政吧,这是爵位贵族的传统职业。

      “伊顿的入学考试近在咫尺,不过我不担心你的成绩。”布里茨先生信心十足,爱德华一直是个优秀的学生。

      可是爱德华却有些犹豫,他想起了威廉对他的依赖:“可是威廉……他恐怕通不过伊顿的入学测试。”

      威廉除了音乐和文学,几乎样样功课都不行。

      “没关系,威廉可以去绿墙公学。奈廷格尔是绿墙的创始人之一,更何况绿墙重视艺术教育,他完全可以依据特长入学。”

      布里茨先生猜到了爱德华的顾虑,他说:“你和威廉相差四岁,即使去同一所学校,也同校不了多久。”

      “不,”爱德华却反而下定了决心,“我也去绿墙吧,等威廉也去上学,我多少可以照看他几年。”

      布里茨先生沉默了片刻:“作为你的老师,我可以为你提出建议,但是这是你自己的人生。”

      “如果你能够说服你的父亲,我不会干涉你的选择。”

      .

      “明天你就出发?为什么从来没告诉我?”威廉质问道。

      爱德华没有告诉威廉,他经历了无数次通讯,终于在充满了责难的信件中得到了父亲的准许。而绿墙公学的入学期限已经近在咫尺。

      爱德华丝毫没有提到那些困难,只是笑了笑:“威廉,对不起,没有早点跟你说。”

      “……所以,绿墙公学在哪里?”威廉问。

      “默西赛德郡,距离利物浦不远。”

      “离这里呢?”

      “那就比较远了。”

      “你每周都会回家吗?”

      “……我圣诞假期会回家的。”

      “……”

      威廉的眼圈红了。

      “没关系的,威廉。”爱德华说,“再过三年,你也会来绿墙公学。”

      “那还有三年!三年……”

      三年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是相当长的时间。

      窗外,一片诡谲的乌云从远处飘来,太阳的光芒渐渐隐去,风变得有些大,威廉打了一个喷嚏。

      “看样子暴风雨快要来了。”爱德华关上窗户。

      威廉有些赌气,一声不吭地转身走了。

      当天夜里,雷雨果真来了。

      威廉的睡眠一直很浅,几乎在第一枚闪电划过夜空之时,他就被惊醒了。

      沉闷的雷声姗姗来迟,豆大的雨点开始击打窗棂。

      威廉沉默地瞪着天花板,准备就这样挨过又一个不眠之夜。

      也许是风,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又一道闪电划过。

      走廊的窗户画出一个人形剪影,投射在威廉的床上。

      威廉转头看去。

      那人影说话了:“威廉,你醒着吗?”

      一盏提灯从人影的背后被拿出来,照亮了爱德华的脸:“我有点害怕,可以一起睡吗?”

      爱德华才不可能害怕,威廉心想。他却没有拆穿,而是点点头:“好吧。”

      “太好了。”

      爱德华走进房间,关上门,把提灯放在床头柜上。

      他穿着丝绸睡袍,灵活地滑进了被窝。

      爱德华没多说什么,只是伸手抱住威廉:“睡吧。”

      威廉闭上眼睛。

      爱德华的体温已经回暖,像一只小火炉,无时不刻地挥洒着热度。

      好温暖。

      他们的皮肤贴在一起,干燥的,熨贴的,人类的温度。

      爱德华,埃迪,哥哥,笨蛋。

      威廉心想。

      原谅你了。

      几秒钟后,威廉沉入了黑甜梦乡。

  •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些人编造故事,对我童年的“痛苦遭遇”夸大其词。实际上,我当初甚至都快被爱德华和布里茨先生宠坏了。】——摘自威廉·奈廷格尔自传。
    -
    注:
    * Stephen Collins Foster - Ah! May the Red Rose Live Always
    *绿墙公学是虚构的,构筑它时参考了哈罗、伊顿等现实中的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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