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一朵玫瑰》明顾

2、第 2 章

　　宁泱不知道自己是真的睡着了做梦还是怎么样。

　　她有十年没见过叶昀周了。

　　叶昀周和她记忆里也完全不一样了，假如不是冯宇，今天就是迎面碰上，宁泱估计也是认不出来了。
　　宁泱先是震惊，然后是惊喜，有点反应不过来，想说的话太多，一时间不知道该说哪个，只好直愣愣地看着叶昀周。

　　冯宇客气地说：“您还没有休息吗，很晚了。”
　　“时差。”叶昀周换了中文，依旧是没有起伏的语调。
　　冯宇了然：“德国现在还是傍晚。”

　　叶昀周没有接话，视线望向宁泱，冯宇解释说：“这是明承总的女友，宁泱小姐。”

　　“您在国内待一段时间就知道了，宁泱小姐是演员。明承总喝多了，宁泱小姐来照顾明承总。”冯宇继续说。

　　宁泱在忽然重逢的喜悦里，直到叶昀周淡淡地开口：“好久不见。”

　　波澜不兴的语调，缺乏情绪的神情，宁泱的激动和惊喜被陡然浇息了许多，她迟钝，又有点困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惊喜转为微微的尴尬和失落，宁泱也说：“好久不见。”

　　旁边的冯宇起先有些疑惑，在他看来，宁泱不是叶明承会带回去见家人的那种女友，她怎么会认识叶昀周？叶家常年待在国外的小少爷，冯宇都没有接触过。
　　转念一想，他才为叶明承工作不到四年，而宁泱和叶明承从十几岁就认识了。应该是他入职之前的事情了。

　　冯宇很有眼色地没有再说话，只是两个人好像也不是太熟的样子，司机打来电话，冯宇对宁泱说：“司机到了。”

　　宁泱仓促地哦了两声，“那我走了。”

　　她往前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叶昀周仍然看着她，是一种近似审视的目光。却没有一点熟悉的感觉。她有些茫然地转过了身。

　　冯宇尽职尽责地送到酒店门廊，车尾灯消失在霏霏夜雨中，冯宇转身要进去，身后的感应门却自动打开了，叶昀周走了出来。

　　冯宇摸不清他的性格，态度就有些谨慎。

　　“很晚了，早点休息吧。”叶昀周说。

　　他这么说，自己却没有回去休息的意思，冯宇进了酒店，转身时偶然听到一声细微的金属碰撞的声音，回过头，叶昀周从另一面的台阶走下去，高挺的身影没入夜色之中，他手腕上垂落一股红绳，看得出已经很旧了，是暗沉的红色。上面挂着两个小小的类似铃铛的东西，可能是太旧了，铃铛已经不会再响，只有互相碰撞时，才有几不可闻的一点声音。

　　-

　　回酒店已经凌晨，宁泱却一点也睡不着了。她躺在床上，盯着窗外的雨幕，不断地回想刚刚那个人的脸。

　　这些年宁泱想起叶昀周的时候不多，时间越长，记忆就越模糊，她以为自己忘的七七八八了，但人的记忆很怪，只是这样忽然提起，就仿佛戳碰到了什么开关，与之相关的记忆像倒带的影片，一帧帧浮现。

　　其实她认识叶昀周要比叶明承早。

　　宁泱13岁的时候，罗慧娴和她爸爸离婚，独自带了宁泱去容城打拼。
　　罗慧娴去叶家做保姆，那会儿叶家出了事故，叶家最小的小少爷因故失明，罗慧娴被叶家雇去专门照顾小少爷。
　　宁泱那时候暑假，租住的城中村三教九流云集，罗慧娴不敢把她一个人放在出租屋里，就带她一起去叶家。

　　叶家的房子像电视里的庄园，罗慧娴一路都在叮嘱宁泱别乱跑，宁泱忍住好奇心，亦步亦趋地跟在罗慧娴旁边。

　　叶夫人牵着小少爷下来，小孩儿比宁泱小四岁，估计是为了见客，穿了童版衬衫西裤，非常精致俊秀的小男孩，眼神却空洞无神，不笑也不说话，像个冷漠的小机器人，看起来谁也不想搭理。
　　最后他也确实没有搭理宁泱，并且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也都是对她爱答不理。

　　宁泱真的是费了很大的功夫才跟他混熟了一点点，一年后他被带去了国外，宁泱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直到今天，再次见面。

　　在没有见面的很多年里，宁泱曾经设想过很多种再次见面的场景，没有一种是今天这样。

　　她想起叶昀周平静又冷静的神情，忽然冒出个念头，假如冯宇没有说，他是不是早已经不记得她了？

　　宁泱打开手机，试着搜索了一下叶昀周的名字，这些年叶明承时常出现在媒体上，而同样作为叶氏的继承人之一，叶昀周的信息在外界几乎是完全空白的。

　　现在却有了一些关于他的动态。

　　宁泱找到一个经济行业论坛的新闻，那些高深的商业术语宁泱读都没读通顺，单看到了叶昀周的名字。他坐第一排居中座位，似乎在听旁边的人说话，留给镜头一张线条精致分明的侧脸。
　　和一起出席的其他人相比，他着实太惹眼了些。

　　因为他现身行业论坛，业界猜测叶氏也有进军行业的计划，宁泱往下看了几行，又发觉这篇新闻跟行业论坛关系不大，更像是个八卦新闻。

　　叶昀周父亲早逝，十来岁就被母亲带去了德国，关于他的公开资料几乎没有，这篇新闻里写他今年21岁，刚刚从卡尔斯鲁厄理工学院毕业，念应用技术类的专业，采访者问他是不是不想做管理想做技术，正如他那位念医学的堂姐一样，他回答不是，只是因为书看久了眼睛会疼，所以更喜欢和机器打交道。

　　明显玩笑的说法，采访者大概也没能问到更多的问题，接下来都是关于他的家世，讲他在家里虽然排行最末，但父亲其实是叶氏现任董事长的长子，而母亲来自海外的华裔周家，名副其实的“贵公子”。

　　宁泱放大照片，默默腹诽。

　　小孩长大了，看起来确实有点贵。

　　小时候叶昀周总跟着她，但那时候他看不见，她习惯了他是个摸摸索索的小瞎子。可是现在他眼睛好了，并且已经长成了完全成熟的男人，她记忆里一切几乎都不作数了。

　　宁泱翻过来覆过去的摆弄着手机，叹了口气。

　　他走的时候两个人年纪还小，宁泱还跟他闹了点不愉快，但她的性子，转头就忘了，这些年还是记挂更多。
　　但念想总也有个淡的时候，十年太久了，宁泱渐渐长大，朋友也换了一茬又一茬，就不太再想这件事了。

　　宁泱自顾自地想着，小时候大言不惭地在他面前吹牛，她以后必然会成为一个名演员，人人都知道的那种，叫他一回来，就能看到大街小巷贴着她的画报。
　　而现在外界关于她那些花花绿绿添油加醋的新闻，没有一个是好的。
　　这就有点丢人，她完全没有按照想象中的路线发展，反而是高不成低不就，甚至可以说声名狼藉的境况。
　　不能细想，一想这些宁泱就如坐针毡，那相比较而言，叶昀周和她疏远了，或许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宁泱这么安慰自己。

　　-

　　宁泱到天亮才迷迷糊糊睡了一会，睡了没多久就被晓蔚叫了起来了。“姐，不好了！”

　　“又上热搜了！”

　　宁泱瞬间清醒了过来，直挺挺的一个起坐，接过晓蔚手里的手机，登上微博一看，宁泱两眼一黑。

　　#宁泱凌绪疑同游灵洲岛#

　　宁泱每天早上起床，洗漱干净穿戴整齐之后，例行找个太阳好的地方姿态虔诚的打开各个社交媒体，检查有没有关于她的新闻。
　　在娱乐圈混了几年，宁泱最怕的事就是看见自己的名字出现在热搜上。

　　真的是被骂怕了。

　　最近一段时间都颇为顺利，除去那些小打小闹不提，宁泱已经平平安安的度过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这个记录确实有点长了，导致宁泱最近总有点战战兢兢，今早起来预感就格外强烈，果然一天都没过完，就上了热搜。

　　《天策》是宁泱首部担女主的剧，但这部剧宁泱算是捡了个漏。

　　《天策》虽然是平台高评级的重点项目，但因为是大男主剧，对女主角加成不高，而且男主演凌绪的粉丝是出了名的战斗力杀伤力双强，剧组最开始意向的女演员里面都不愿意趟这浑水，纷纷婉拒，这饼才落到宁泱身上。

　　宁泱常年被骂，也不差凌绪的粉丝了。

　　天策官宣主演之后，宁泱作为女主，微博不出意外的被凌绪的粉丝全方位攻陷。之前就有营销号放出宁泱和凌绪杀青聚会的照片，隐晦的说两人因戏生情。再加上今天灵洲岛行程重叠，更是给两个人关系蒙了一层薄雾。

　　凌绪粉丝本来就对宁泱出演女主的事情极其不满，细数她之前和同组男演员两次传绯闻的事情，骂她根本就是惯用套路蹭男演员热度，做女配的时候还藏着掩着，演了女主直接就不要脸了。

　　宁泱上小号偷瞄了眼网上的评论，粉丝各种谩骂淹了微博，进圈以来这样的事，这样的谩骂和评论其实已经司空见惯，宁泱的态度也从最开始的惶恐，慌乱，崩溃到逐渐适应，最多消沉一段时间。但这次也算被骂出了新高度。她刚出道时候的照片都被翻了个遍，还是低估了凌绪粉丝的战斗力。

　　这也是宁泱第一次演女主，还没播就闹出这么个动静，她心情可想而知。

　　晓蔚用于佳平常的话宽慰宁泱：“姐，有热度和曝光总比没名没姓没人知道强，等这一阵儿过去，就没人记得这个事了。”

　　宁泱蔫巴巴地不吭声，其实她路人缘一向地差，出道以来都被骂习惯了，只是偶尔还是忍不住抱有幻想。

　　当然现实一如既往。

　　麻木的正准备关手机，突然看到一条评论。

　　【啧啧，好久没关注了，宁泱怎么还是一脸的刻薄相，不就是傍上了叶家，不至于这么写脸上吧？？】

　　女明星和金主的话题永远备受瞩目，这条评论底下也很快盖起了高楼，自诩知情的给路人科普，宁泱妈妈以前是叶家的保姆，她小小年纪耍心机搭上叶家小公子，这么多年也没混上个正经名分。

　　都是些陈词滥调，早年宁泱还会生气，但现在早就被嘲习惯了。

　　宁泱怕的是有人带上叶明承的名字，他最讨厌这些事，她坐到沙发上，仔仔细细的刷完这栋楼的每条评论，确认没有叶明承三个字。

　　退出微博，宁泱又忍不住打开微信，置顶的两个对话框，一个是罗会娴，另一个就是叶明承了。

　　昨天晚上是冯宇联系的她，叶明承不知情，那算起来她和叶明承已经十来天没有联系，最新的一条消息是宁泱昨天发过去问他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生日礼物，但是叶明承一直没有回复。
　　对话框过分安静，显得她那长长的一段信息有些滑稽。

　　宁泱握着手机，于佳走了进来。

　　“佳姐。”宁泱犹豫了一下，“要不要用我微博发一下澄清，我跟凌绪的事。”

　　于佳示意晓蔚出去，眼神冷淡，不怎么在意地说：“事情已经沟通完了，你该做什么做什么，公司会处理。”

　　宁泱问:“怎么处理？”

　　“明天早上十点，《天策》会发首支预告片，他们的宣发希望先模糊处理，剧播前通过cp抬一抬热度也不错，”于佳提了下嘴角：“凌绪那边没有明确说拒绝。”

　　于佳似笑非笑看着她，“宁泱，我还是小看你了。”

　　“可这件事你也没有问过我。”宁泱被于佳的眼神看的不舒服，低声说，“而且我和凌绪真的没什么关系。”
　　“有没有都不要紧，我说了听公司安排。”

　　“我不想平白无故的被骂。”

　　“有热度比无人问津强。”

　　宁泱挣扎：“可我不想要……”这种热度。

　　她的工作都是于佳安排的，她来之前根本不知道凌绪也在灵洲岛，但于佳肯定是知道的，她是故意这么安排的。

　　在娱乐圈名声差比没名声可怕多了，走黑红路线攒热度，后期再洗白的招数屡见不鲜，于佳就是个中好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宁泱有种无力感。

　　她原本就没有话语权。

　　于佳反问：“那你还有什么值得公众讨论的事？”

　　这话一点情面都不留，叫宁泱哑口无言。

　　于佳走之前说：“不要再给我添乱。”

　　晓蔚在旁边不敢吭声，看宁泱低着头，脸色不好，晓蔚不知道她昨晚出去过，只以为是被于佳说的原因，正想安慰安慰她，宁泱手机又响了起来。
　　她先是有些惊讶，惊喜，然后又轻轻皱起眉，像是惴惴不安。晓蔚一看就知道是谁打来的，很自觉地避开了。

　　宁泱接了电话，叶明承似乎刚醒，声音仍透着哑意，“宁泱？”

　　“明承哥。”

　　电话那边，叶明承有一会没说话，宁泱心里不安，担心叶明承是看到了新闻才打来电话，她小心地又问了一遍：“明承哥？有什么事吗？”

　　“一定要有事才能找你？”叶明承清醒了些，开起玩笑，“女明星的电话好像确实不能随便打。”

　　“不是这个意思！”宁泱急忙解释。叶明承没事的时候的确很少找她，她也很自觉地不去打扰他，习惯性就问出口了。
　　她晃晃脑袋，打起精神：“我的电话你可以随便打。”

　　电话里女声清亮，让人一听就仿佛可以想见她脸上灿然神色，叶明承无声提了提嘴角，宿醉加发烧的疲乏似乎消散许多。
　　宁泱是这样的。
　　他不找她的时候她就安静的等着，等上一个月两个月，等到他偶尔想起时去一个电话，她就会高高兴兴的给出回应，那一两个月的空白她会自发的填补，长久如此，从未改变。以至于叶明承有时候都会觉得时间在她身上会停止。

　　“昨天来过了？”叶明承说：“抱歉，我昨晚喝了太多酒。”

　　“没事，你烧退了吗？”

　　叶明承说：“好多了，什么时候走的？”

　　宁泱说：“昨晚就走了，我今早要赶飞机嘛，今天在容城还有工作。”

　　“海越给你的行程这么满？不要太累。”

　　宁泱心里有些高兴，“做这一行累比空闲强。不过明承哥，你也要注意休息。”

　　叶明承在电话里笑，“好。”

　　广播里传来登机提示，宁泱跟叶明承说了再见，挂掉电话她才想起来，叶明承根本没问她和凌绪闹得沸沸扬扬的绯闻。
　　没有看到，还是根本不关心。宁泱没有答案。

　　酒店顶层套房里，叶明承翻转着手里的药盒，酒店工作人员来送早餐，冯宇跟着一起进来。
　　等送餐人员走了，叶明承才问：“你叫宁泱来的？”

　　冯宇说是，“刚好看到新闻，宁泱小姐在灵洲岛参加活动，您又发烧，我就……”

　　叶明承说：“下次别自作主张。”

　　冯宇微愣，随后立刻转了话风：“抱歉，叶总，下次不会了。”

　　冯宇是从大学毕业就跟着叶明承的，在他看来叶明承并不是滥情的人，几年前和沈冰夏分手后，他就一直没有新的感情，偶尔有些应酬的场合，作为女伴出现在叶明承身边的都是宁泱，虽然叶明承没有公开承认过宁泱女友的身份，但长此以往，一部分人自然而然默认他们俩关系非比寻常，冯宇自然也这么认为。
　　昨晚那种情况，冯宇原本认为请宁泱来照顾叶明承是十分合情合理的事情，但从现在叶明承的反应来看，他还是会错了老板的意。

　　好在叶明承没说什么，“出去吧。”

　　冯宇刚要走，又被叶明承叫住，吩咐道：“周五的时间空出来。晚上我回趟老宅。”
　　冯宇提醒：“周五吗？您之前说的是空出周三的时间回老宅。”

　　“姑姑叫昀周先去宛城一趟，他大概要待到周五。”叶明承问：“周五有什么要紧的事？”

　　听到宛城，冯宇警惕地观察着老板的神色，斟酌着语气。

　　叶明承很明显心情不佳。

　　叶氏的博林集团在宛城的业务多年来都由陆地控股负责，而陆地控股的实际掌权人是叶明承的姑姑叶维清。
　　叶维清长居宛城，年轻时候因为一些事情，和家里几近决裂，只身去新开放的经济特区开拓业务，二十年下来，赶上宛城发展的风口，陆地控股的发展极为可观。和容城的总部虽然是从属关系，但是实际上早就不受控了。

　　叶维清至今未嫁，没有子女，这一两年间和家里关系渐缓，外界传言纷纷扬扬，陆地控股到底是在叶氏的底子上立起来的，叶维清退后，多半还是叶家小辈来接手，叶家这一辈三个小的，老大叶明承早早进了叶氏工作，老二叶明雪念医学，对家里生意从不过问，老三叶昀周和前两个是堂兄弟的关系，从小身体不好，久居国外，鲜少回来。
　　算下来正经能做继承人的只有叶明承，本以为陆地控股的管理权肯定要落在他手里，可是叶维清始终语焉不详，直到今年叶昀周念完书要回国，叶维清第一件事就是把他叫去了宛城。

　　峰回路转。
　　叶明承能高兴才怪了。

　　周五那天是叶明承的生日，但叶明承向来不怎么过这些节日。原本的行程上写的是“和宁泱小姐一起过生日”，但现在冯宇哪里还敢再触他霉头，只得回答：“没什么要紧的。”

　　叶明承也不像是记得这件事的样子：“那就这样。”

　　交代完公事，冯宇又记起一件兴许会让老板心情好一点的私事，于是打开手机上一张宣传海报递给叶明承，“您上次让我找的冰夏小姐的《夜莺》，这周在宛城的山丛画廊展出，您看要不要拍下来？”

　　叶明承低头看着丛山画廊发布的展出信息，停留在沈冰夏的那一页，声音和缓了些许：“宛城？”

　　“是的。”

　　“我知道了。”叶明承低头拨通叶昀周的电话，对冯宇说：“这件事你不用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