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莓小姐》皖皖

1、草莓小姐

　　我和K从蛋糕店的橱窗前走过，鲜粉色的草莓抹茶蛋糕让我驻留了片刻。阳光暖暖的散落在街道上、行人的发丝上，折射着温暖的光晕。橱窗里我看到自己的倒影，印在美味的蛋糕上，嘴唇都染了草莓独有的甜美的光泽。

　　我喜欢的男孩在这家蛋糕店里打工，他的草莓蛋糕美妙得可以麻痹我的舌头，可以让我把减肥这件事抛到侏罗纪去。有一段时间我甚至分不清自己喜欢上的是他的手艺，还是他纯粹、热情的笑容。也或许我对蛋糕和做蛋糕的他在同一时间一见钟情。当然，就像我喜欢独自安静地享受着草莓蛋糕那样，这份甜蜜的暗恋我也一直把它藏在某处，看它慢慢发酵。

　　K在我耳边问道：“怎么，忽然想吃蛋糕了？”

　　我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点头。

　　“要买哪份？我记得……”K的话被手机铃声打断。他略带歉意地对我打了个手势，然后转身掏出手机，低低私语。我看着他一丝不苟的发型和挺直的背脊，小发了会呆。K是我的未婚夫，但同时，他也是个大忙人。话到一半被电话打断这种事，我已经开始习惯。因为不出意外的话，在接下来的，一二三四五十年里，我都要和他在一起生活。现在不早点习惯的话，以后可怎么熬啊？所幸K这个人一直把我照顾得丝丝入扣，至今为止我们都没吵过一场架。

　　“对不起。”K打完电话，牵过我的手，口气是生疏的客套。

　　“没关系。”我也以礼还礼，把这么多年从礼仪客上学来的东西发挥得淋漓尽致。

　　“刚刚说到……你要选什么口味的？”K指了指橱窗后半人高的蛋糕柜。

　　我愣了一下，半人高的蛋糕柜，除了我最钟爱的草莓蛋糕之外，还有芒果布丁，提拉米苏，香蕉船……可我的眼里从一开始最只落在那款鲜红甜美的草莓蛋糕上。

　　“你喜欢哪种？”我抬头看K。三十岁刚出头的他，比我大八岁，至今为止我只看过他穿着连第二个扣子都扣得紧紧的深色系西服，只从他脸上看到过两种表情，成熟的笑容或是没有表情。他的相貌不算好看，身材很高大，肩膀很宽，让女人靠上去很有安全感。可即使这样，即使在前不久订婚，我仍旧不敢相信我居然会嫁给这种人。……不是K的问题。是我的要求太刁钻。

　　“绿茶的吧。”K指了指离我最远的那快圆形蛋糕。他手指上套着我们的订婚戒，在阳关在和这些蛋糕一起闪烁着夺目的光泽。

　　“哦，绿茶。”我干笑了一下，感觉气氛有些尴尬于是又忙说了一句：“听上去很健康。”

　　“我记得，你喜欢草莓味的？”K掏出一张银闪闪的卡片给我，不由分说地放到我钱包里，笑容一如既往的温柔：“你喜欢什么就买什么吧。我在这儿等你。别去太久。”

　　我接过卡。这个男人的霸道和他的笑容一样难以令人拒绝。他是知道的。他知道我喜欢这家蛋糕店，知道我喜欢这里的草莓蛋糕。可他知不知道我连那个做草莓蛋糕的人一起喜欢上了呢？……也许只是我在胡思乱想吧。可如果他真的知道这些，还有这么大的自信‘放虎归山’吗？

　　我没敢看K的眼睛，垂着头，挪动脚步，推开了蛋糕店的门。扑面而来的香气让我精神一振。熟悉的气味和空气中缓慢流动的香甜，伴着那天店里放奏的蓝调音乐。一扇玻璃橱窗隔开了残忍和现实，隔开了城市的喧嚣和浮躁，只留下童话般的宁静和温馨。我偏过头，看到角落里互相微笑的情侣。再一偏头，就看到了站在收银台前的他。他系着白色的围裙，一只手里还攥着零钱，另一只空出来的手则对我挥了挥。

　　我勇敢地走了过去，心里有某处泛酸。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来这里买蛋糕了，以后我会另找一家蛋糕店来满足自己刁钻的胃口。这里一切的美好我都会钉到标本里，小心的收藏起来。它们固然是美好的，只可惜，从来都没有完全的属于我，也永远不会。但它会是我日后枯燥的日子里，最美好的心灵寄托。

　　“又来买蛋糕？”他对我微笑。可能因为我是店里的老客了吧，平时在店里不忙时他都会和我聊聊天什么的。这也使我养成了专挑他打工的日子里来买蛋糕的习惯。

　　“嗯。”我打开自己的钱包，慢吞吞地数起硬币。K给我的卡被我自动忽略到一边。

　　“还是老样子？草莓慕斯？”

　　“不……”我抬眼看了下他高挺的鼻梁，又迅速地低下头：“这次要绿茶的那份。”

　　“哦。”他的声音有些闷，但那很可能只是我的错觉：“怎么忽然换口味了？我记得你说过我……我们店的草莓慕斯百吃不厌。”

　　“嘿嘿。”我只能傻笑。不是我厌了它的味道。可是我喜欢的，K却不喜欢。他喜欢的，却离我那样遥远。所以我只能努力让自己喜欢上他喜欢的，这对我对他都好。

　　“门外的那个，是你男朋友吗？”他用盒子把蛋糕包起来时忽然问我。

　　“啊？”我尴尬地眨了眨眼，条件反射地回答道：“不算是啦。”……未婚夫，算是男朋友吗？应该不算吧。啊哈哈。我在脑中默默地干起自欺欺人的行当。

　　“哈，吓了我一跳。”他语气有些上扬，笑容和阳光一样霹雳无敌的灿烂。

　　“啊？”

　　“……没什么，就是他年龄比你大了很多的样子。”

　　“哦。”我把握在手心的硬币扔到桌面上，脸颊有些发红。原来他是在为这个吓了一跳啊，我还以为……真是犯了妄想症。

　　“对了，你明天有空吗？”

　　“明天……？”要去照婚纱照：“没空，怎么了？”

　　“那后天呢？”

　　“也没空。最近很忙，怎么了？”

　　“啊……也没什么，你不要误会。”他侧过脸，隐约露出失望的表情。

　　那个……我有什么可以误会的呢？有一个念头蹿上了我的心头，却被我狠狠地按了下去。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他不是想约我出去吧？但是真的好奇怪。平时他和我虽然会聊天，但从来不会问对方过于私人的问题。我也因此不敢问他。其实我曾经真的真的很想知道，他有女朋友了吗？他喜欢什么样类型的女孩？……但这些答案先进都已经变得没有意义。
　　他深呼了一口气，又问道：“其实我想说的是，以后你有空时……”

　　“亚，买什么蛋糕这么久？”K不知什么时候走进了蛋糕店。他站在我的身后，宽大的手掌很自然地揽上我的腰肢。整个蛋糕店的气温都被他冷冽的气息所替代。美好的童话和残酷的现实被混染在一起，一瞬间我找不到自己的真实定位，脑子里空空的一片，腿很没骨气地软了起来。

　　“这是？”手里还拿着蛋糕盒子的他慢慢眨眼，像是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幕一样，努力地为我辩解：“刘亚小姐，这是你……哥哥吗？”

　　“不。他是我的未婚夫。”我听到自己平静的声音。

　　“亚，我们走吧。”K替我接过用精美的蛋糕盒：“你妈妈会着急的。”

　　“嗯。”我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向前走了两步，又不舍地回头看站在柜台后的他。他受伤的表情让我跟着一起难过起来。虽然我从来不亏欠他什么，可这一刻在我心中涌升上来的却只有一波波的愧疚感。我想他一定觉得我是个大骗子，一个不检点的顾客。我想他一定不知道我用了多大的努力才迫使把他和他的草莓蛋糕一并丢弃。我想告诉他，你别误会，我真的很想很想和你出去的。只是你为什么，不早点问我呢？

　　我想了很多，但最后只能硬梆梆地说出口：“那个，谢谢你的蛋糕。”

　　~
　　我和K站在蛋糕店外。我一会儿看着橱窗里鲜红欲坠的草莓蛋糕，一会儿又垂下头，看着被自己踩在脚下，和K的影子叠交的影子。原来我喜欢的人也喜欢着我。但是我知道我们就这么完了。什么都完了。我也知道K是故意的，他残忍地让我和过去做了一个了解。

　　K扳起我的下巴，褐色的眼珠里有一张我苍白的倒影。他问我：“怎么了。不高兴？”

　　我闭上眼，将草莓蛋糕的样子从脑中剔除。然后我主动揽上他的腰，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含糊地说道：“没什么。太阳晒得我有点累。……我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