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云绕松杉》破曀

2、梦回

　　苏云被师父扛上了小毛驴，这一路来颠簸不堪，黄泉路都这么难走吗？苏云心想。

　　可师父的小毛驴跑得比以前还快，颠得苏云的伤口泛疼。

　　师父背对着他，驾着毛驴。

　　苏云想让师父慢点，却只是张着嘴，说不出话。这去往地府的路上，往事不停地在苏云脑中回荡……

　　一个小男孩蹲坐在柴木栏栅前，双手环抱着双腿，眼巴巴地望着前面的松树，不知道在想什么。

　　吱呀一声，栏栅忽而打开，一身白衣的老者立在栏栅前，“你是谁？你父母呢？”

　　小男孩抬头盯着老者，许久，低头小声说道:“我没有名字，爹爹被坏人砍死了，妈妈……爹爹说妈妈生我时去了月亮上，不回来了。”

　　“那你为什么在这？”

　　“山下有坏人，我怕，就跑上来了。”

　　“这乱世，贼人当道啊——我把这小宅子藏得这么好，没人能找到，偏偏你这小子找到了。”

　　男孩呆呆地望着老者，一老一小就这样对视着。

　　“唉，进来吧。”

　　老者叹了口气，像是妥协，带男孩进了屋。

　　屋内倒是朴素，一张木桌，几只木椅，几个木柜，还有几个阁间。

　　“你5岁了吧？这么大了怎么没有名字呢？”

　　“爹爹说不取名阎王爷拿我没办法，收不回去。”

　　“还是取个名字好，你爹姓什么？”

　　“什么是姓？”

　　……“别人叫你爹什么？”

　　“二狗蛋。”

　　……老者一时语塞，缓了片刻，从书柜里取出一本书，摊在桌子上，示意男孩选一个字。

　　“我不识字。”男孩攥紧了小手。

　　“只是让你选一个。”

　　男孩低头盯着书看了许久，像是做一个艰难的决定，老者倒是不急，倚坐在木椅上，拿起桌上的茶壶，歪嘴喝着。

　　终于，男孩伸出被攥得有些发白的小手，指在一个字上。

　　“嘿！你这小家伙，和我一个姓。”老者摸了摸白胡须，俩眼眯着，晃着手中的茶壶，轻轻地笑了笑，又说道:“昨夜我梦见一缕白云绕着柴门前的雪松，久久不归去，你又指了苏字，便叫你苏云，如何？”

　　男孩点了点头，抬头问老者:“别人叫你什么？”

　　老者似被男孩的问题逗乐，仰头大笑了片刻，说道:“叫我师父便好，今后你和我一起住，得听师父的话，不可……”

　　“师父！”男孩蓦然喊道，老者又笑了，“臭小子，敢打你师父的插。”……

　　师父用自己的白衣给苏云裁了几件小衣裳，教苏云习字，览书，赋诗，弈棋，时不时和苏云投壶打赌，带着苏云骑驴下山——山下村民只知道山上住着白衣老者和小书童，却不知师徒二人住在山中何处。

　　日复一日，却是苏云最为珍惜的日子。

　　后来苏云在山下捡到了一只小黑狗，苦苦哀求师父后，才带到山上养着，又随便取了个名，叫小白。

　　小白长大了，和其它狗比起来，那叫一个膘肥体壮，体形足足是其它狗的两倍，天天跟在小苏云身后，小苏云仿佛有了个跟班，走起路来，挺着小肚子，双手背在身后，像个小官员似的，威风凌凌，霸气不已。

　　那时候小，不懂事，师父骑驴下山，苏云不愿和师父坐小毛驴，反而骑着小白下山，跑在师父前面，苏云在村民那的称呼，从小书童变成了骑大黑狗的……

　　可小白在苏云9岁那年便跑了出去，不再回来。苏云不顾师父阻拦，寻了多日。

　　“万物自有天数，终是寻得一场悲伤罢……”师父劝道。

　　苏云听不懂，只是固执地寻着，却在山腰的一棵桃花树下找到了小白……

　　你也去月亮上了……苏云喃喃自语，师父跟在身后，陪苏云倚坐在桃花树下……

　　那时风和日丽，桃花漫天，小白被花瓣覆盖……

　　桃花每年都会开，云儿和师父的身影仍旧穿梭在小宅之中——从幼小到修竹，从稳迈到伛偻。

　　时光冲淡了一切，可每每提及，如同撕开永远不会愈合的伤疤。

　　又是一场寒冬，院内一片凄凉，院前的松树被厚雪压着，枝条紧绷，仿佛下一秒便要被寒风吹断。

　　师父久卧病床，面如土色，削瘦如柴。苏云终日侍侯在床边，熬药，喂药，彻夜不眠。

　　可屋内的咳嗽声从未消停，每一声都如刀剑般，击溃苏云内心的堤岸，让苏云心如绞麻。

　　师父，还是没有熬过那个冬天，在除夕第一个烟火绽放于黑夜时，师父苍老的手，将那玉佩置于苏云手中，而后重重地垂下——苏云来不及握紧……

　　“师父一直会陪着云儿的，云儿不要难过……”

　　“别傻守在这个小宅子里，去游荡游荡……”

　　“师父是个无能的人，保护不了想保护的人……”

　　干哑的声音回荡在苏云耳边，苏云的眼泪划过面颊，砸在地上，嘴角颤抖，说不出话来。

　　——师父终究抛下了他……

　　他终究颠下了师父的毛驴，扑倒在地。

　　“师父！师父！等等我！师父！”

　　可毛驴的蹄声掩盖了他的呼喊，师父没有回头，毛驴仍旧飞奔着，扬起一片尘土。

　　苏云狼狈不堪。

　　“我只有师父了，师父别抛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