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途》岫隐

5、老鲁

　　穆远江一时被他认真的眼神惊住了，待回过神来，心中忍不住腹诽，这孩子总是一惊一乍的。随即举起小树枝抽了一下他的脑袋，带着笑意道：“小屁孩子，不喜欢！”
　　“哦！”江意瘪瘪嘴，有些失落。
　　穆远江心中不安，连带着头都有些痛，那夜和尚疯了似的砍杀和喷在他手臂上的血不停在他脑海中交叉着闪现，一个杀人都毫不犹豫的人，指望他有什么真心和善，呵，真是太可笑了！他稳了稳神儿，组织了一下语言，严肃的告诫江意：“大人的世界很复杂，尤其是你鲁叔，以后尽量不要跟他单独接触，记住了吗？”
　　江意被他突然的严肃吓得一愣，忙道：“记住了，哥。我以后找鲁叔都拉着你！”
　　穆远江琢磨了一遍这句话，总感觉哪里不对。嗨！这不是把自己给套进去了。

　　何露浓在欢场呆时间长了，早就熬成了人精儿，虽然语言不通，但她总有办法让人对她放下戒备。没一会儿就让宽婶儿把她当了亲妹妹似的亲密。
　　宽婶瞧着她那精巧的裙子和素白的手，以为她是被男人娇养起来的太太，比划着不忍心让她干活儿。
　　以前不必说娇养，整日混迹在那糙老爷们和变态的聚集地。轻则被揪头发或是掐的淤青，重则被凌虐的几天下不了地。可她偏偏不能掉一滴泪，反而还要极力忍着，挤出一抹廉价的媚笑去迎合。
　　直到跟了老鲁，老鲁在当地地痞流氓里还算有点威慑力，她这才算是熬到了头儿。
　　算起来，她的心早就没了，全身上下恐怕就只剩这身皮子还算是全活儿的了。
　　她笑着抢过过宽婶儿手里的菜盆，宽婶儿见她认真又执着，便许她一起了。何露浓很聪明，很多技巧宽婶儿演示一遍她就能学会。两个小时的时间，她就已经能够独立做出不少的糕点。
　　十几个蒸笼渐渐升腾起白色的水汽汇聚在一起，就像观音菩萨挥洒的圣水，在这刻奇迹般的涤清了何露浓的心，她忙活着打好了果酱准备涂抹。上一次这么舒心大概还是十几年前母亲在世时，那时候她还是个小姑娘，自然还没被卖进窑子。她有些恍惚，自顾的浮在这美梦里。
　　在这梦里，她变成了一个正儿八经的小农妇，哼着不着调的歌，做着可口的食物，干净又快活。
　　她转头时，透过氤氲的水汽看见穆远江和江意这哥俩一前一后的回来了，赶忙上前招呼：“江子，你们闻着香味儿回来的吧，咋这么赶巧呢，我这糕点刚要出笼！”
　　穆远江只点了点头在院里的小桌子旁坐定，何露浓已经习惯了，接着眉眼弯弯的看着蹦蹦哒哒的江意朝着她一路小跑过来：“婶儿，你做的啥糕点？好浓的糯米香味！”
　　何露浓啐了他一句，笑逐颜开的去起了蒸笼。
　　江意还未坐定，就听见远处有喧闹声传来，紧接着传来几声惊呼，穆远江转头正好对上江意惊惶的眼神。
　　“坏了，哥，我听着好像在喊有人落水了！”
　　宽婶儿和何露浓也闻声赶来，江意询问了一下宽婶儿，拉着穆远江撒腿就跑。
　　“快，哥！宽婶儿说声音是从后山的娜迦湖传来的！”
　　两人一路疾跑，感到湖边时，巴猜叔他们几个在附近干农活儿的已经围在了湖边。他黝黑的脸急的泛红，在岸边跺着脚大喊。
　　江意脸色一变：“哥，看来已经下去几个人了，巴猜叔刚才说，水势太急了，什么凶多吉少之类的。”
　　两人几步跨到岸边，这才看清此时的情形。
　　娜迦湖之所以得名，是因为它是由三个椭圆形的湖泊从高处流下汇聚成一条，水流来势凶猛，幽深不见底，从下往上看，形状似泰国的娜迦神——一条长着三个头的蛇，威武的立着上半身，盘踞在这山谷中。
　　此时距离他们至少两三百米的湖中正有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被一波波的水流冲向蛇尾方向，那孩子看样子会点水，努力地往岸边划，却终抵不过那湍急的水速。
　　离他十几米的地方正有一个汉子奋力的游向他，顺着水流不过一分钟，他就已经顺利将那孩子圈在怀中。水面上翻腾着一根藤绳应该是绑在那汉子身上，距离他们一百多米水流稍缓，地势稍高处又有三个汉子奋力拉着，此时只能露出肩膀以上在水面上。水流一波接一波的冲击着，眼见那三人开始坚持不住，抱着孩子那人远远看到穆远江，立即大声吆喝道：“江子，快架人墙！”
　　穆远江这才发现那人竟是和尚，同时他也发现那三个人已经难以招架。
　　他赶紧朝江意急道：“江意，快让他们都过来这边，我们得架人墙，让他们手拉着手一字排开，一直顺着直到拉住那三人的手。”
　　说罢，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快速的游到第一个人前面拽住绳子，和已经精疲力尽的那人换了一下位置，让他排在第三人后面，这才暂时稳住了局面。江意那边也进行得很顺利，不停的有人游过来，一个接一个的一字排开。一直延伸到岸边。最后一个湿淋淋的小脑袋从穆远江面前冒出，正是江意那小子，穆远江急忙赶他：“赶紧回去，小孩子凑什么热闹！”
　　“哥，别废话了，赶紧把鲁叔和那孩子拉过来，我看他们快没劲儿了，有点儿往下沉了。”说罢，攥住穆远江的手一同用力，穆远江再无暇顾及他，把全部身心用在拉绳子上。
　　没想到真的被江意这小子的乌鸦嘴说中了，还没拉过来几米，和尚抱着那孩子已经开始喝水，穆远江见形势不对，把绳子往江意手里一塞，赶忙游了过去。江意他们这边也加力快速拽着绳子，总算在一百多米处让穆远江接住了老鲁他们。
　　老鲁见他过来松了一口气，咧开嘴笑了笑，他因为使劲儿过度，眼睛都憋红了。穆远江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一手圈过他怀中的的孩子，一手拽紧他腰上的绳子。
　　“一把年纪了，瞎逞什么能？”
　　和尚没答话，反而喘着粗气，断断续续的玩笑道：“你们......往前点走，别让......这孩子再喝水了，到时候没淹死，反倒......撑死了！”，说罢，他一把将穆远江两人推向前面。
　　穆远江眼眶有些发热，他越来越看不懂和尚这人了。他顺着游到和尚的前面抓住绳子。
　　“和尚坚持两分钟，露姐在家里做了糕点，你别喝水喝饱了！”
　　“嘿嘿，放心，我......肚皮大着呢！”
　　他们上岸时，和尚已经被湖水灌得迷迷瞪瞪。穆远江使劲拍打着他的背，硬是给他拍的噗噗吐出一小盆水。
　　看到孩子那边没大碍了，村长感激的跑过来道谢。
　　“小意，你跟村长说，孩子没事儿就行了，反正他说啥我也听不懂。”老周赶紧摆摆手，示意江意跟村长传达。
　　何露浓不知何时到的，站得远远的往这瞧着。穆远江注意到她的眼眶有些泛红，于是戳了戳江意：“去那边喊你露浓婶儿，让她先把和尚搀回家。”
　　“哥，不用，我一个人就能把鲁叔背回去！”
　　穆远江内心翻了个白眼，忍无可忍给了他一个脑瓜崩：“怎么废话这么多？让你去就去。”
　　“好好好，我去我去！”
　　这边的月亮总是又大又亮，夜晚的风携着白日里难寻的清凉悄然而至，偷偷的敲响树叶，吹醒各种虫蛙鸟兽，奏出一曲交响乐。
　　穆远江站在栏杆旁擦亮一根火柴，低头点燃口中的香烟，眼睛不经意的往周围一瞥，余光正巧捕捉到了楼下靠着墙也在抽烟的和尚。他犹豫了一会儿，直到那根烟见底儿，才带着疑团下了楼。
　　“你没事了？”
　　“没事，我强壮着呢！”
　　“你......今天为什么会救那个孩子？”
　　和尚抽烟的手顿了顿。
　　“我知道，你小子心里一直觉得我是个十足的恶徒。”
　　穆远江没有回应，但也并未做任何掩饰。
　　“你是因为见过我杀人，觉得我阴狠，所以时时防备着。之前你不想让江意跟着咱们，也是因为这个吧？”
　　穆远江依旧未置一词，只是在他提到杀人的时候，眼皮垂了下去。
　　和尚继续道：“我也不想多解释，午夜梦回，我不比你痛快。当时他突然出现，不得不死。况且，我心中真的想取他的命！我......以前有一个闺女，就毁在那个混蛋手里。”
　　和尚说到此处，只是深吸了一口烟，面上毫无波澜，穆远江心里却吃了一惊。
　　“至于那个女人，也不全然无辜，当年......算了！我知道她不该死，当时也是杀红了眼，蒙了头。反正你小子当时没回头，她也没看到你的脸，我直接将她绑了撂倒就是。”
　　“可她看到你了。”
　　“我一把老骨头了，孤身一人，生死早就无所谓。不管你信不信，我说的是实话。”
　　一颗烟很快抽完，和尚碾灭烟头，伸了个懒腰：“回去睡觉了！”
　　说罢身影就消失在转角，仿佛什么也没发生，徒留穆远江心中五味杂陈，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矛盾感，他方才是想出言安慰一二的，却不知说什么好。
　　“经历了多少日夜的折磨才能让他说起这些事儿时这么平静。第一次见他时，还不是这样。”
　　何露浓不知何时到来的，她慢慢踱过来，倚在方才和尚倚过的位置。
　　“你只知道他杀人，却不知道他救过的人更多。他以前是个刑警，很有名气。老婆走得早，一直跟闺女相依为命。结果闺女还没成年，就让那个畜生给糟蹋了。这么些年他一直孤身一人，就只为了报仇活着。”
　　穆远江往旁边挪了挪，跟她拉开了一点距离。
　　\"那他女儿呢？\"
　　“自杀了。”
　　穆远江沉默了一瞬，才开口道：“现在有你陪着他，他也算不再孤独了。”
　　何露浓眼神盛满了落寞，似觉得有些好笑般自嘲道：“我？我在他心里算个什么东西？难道你看不出来，他看不起我。不只是他，其实你也一样吧，江子？”
　　一番话说得穆远江哑口无言，他确实存了些这样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