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到处和别人说我死了》地上有烟花

2、生变

　　陆明和忽略掉背后张姐那如刀片一般的眼神，穿过车子与车子的间隙，终于一点点地挪到那女孩面前。

　　树荫中，女孩正又一次地尝试站起来，可惜的是，她的脚踝肿得厉害，巨大的疼痛感又一次地将她扯了下去，令她跌坐在地上。

　　不过还好，只是脚崴了，膝盖有些擦伤而已，问题还不是很严重。

　　陆明和先帮她把车子摆好，接着便蹲下来，柔声细语地告诉她，呆在原地不要乱动。

　　“要是你真的有急事，那，我可以捎你一程的。”

　　说着，陆明和向旁边看了看，瞄准了附近一家便利店。

　　红花油他是有了，不过，要应付这种扭伤，还是得先冰敷才行。

　　于是陆明和又安慰了女孩两句，向着那家小店走去，临走前他还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女孩正抱着双膝坐着，蜷缩成一团，竭力忍受着痛苦。

　　这种哪怕痛得要死也要忍住泪水的坚强样子，着实是有些可怜。陆明和没有耽搁时间，快步地跑到了便利店里，从冰柜的最下面捞出了两瓶冰水，冲出店外。

　　诡异的事情就在这时发生了。

　　陆明和站在台阶上向着先前那个地方看去，只见此时此刻，那儿......没有人了。

　　确切地说，不仅是没人了，就连那坏了的自行车都跟着消失不见。

　　陆明和拿着冰水走回去，愣愣地站在原地四处打量，结果发现这整条路上都没有那个女孩的身影。

　　如果说女孩子是不愿意麻烦别人，自己跑了，那么好，一瘸一拐的她是怎么做到在几分钟内推着车子快速离开这条路的？

　　真的，很不符合逻辑......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同时又有些怀疑起来，觉得是不是之前的一切都是幻觉而已，但，路边放着的那瓶红花油又在告诉他，他确实在这里遇到过那个女孩。

　　“沙——沙——”旁边，老树繁密的枝叶被风吹动着，送来蝉鸣与树叶的声响。陆明和站在那儿，恍然间忽然听到有人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

　　“谢谢。”

　　转瞬即逝。

　　接着，还没等陆明和反应过来，张姐已杀到了他的身边，压低着声音问他：“你，你发什么神经，突然下车干什么？”

　　为了防止有人认出陆明和，后来张姐没再多话，直接带着他走，把他塞回了车里。

　　在这整个过程里，陆明和都处在一种茫然的状态中，以至于张姐数落他的时候，他是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过了一会儿，在交警的努力下，这条路总算是通了，车子缓缓启动，与此同时，忽地，那向来沉默的司机突然开口道：

　　“这条路啊，有些不太平的。”

　　旁边的张姐立刻接话道：“是啊，我也听人说过，说是这儿几年前出过很惨的一场车祸。”

　　接下来，他们俩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讲了一个都市经典鬼故事，说是三年前有个十八九岁的姑娘在这儿骑车摔倒，没人帮她，后来有一个喝多了的司机开着车，从她身上碾了过去。

　　自此以后这条路上就有了灵异传闻，据说有时候，有人会在路边看见那姑娘徘徊着的亡魂。

　　说完这个故事后，他们俩人还感慨着，说人心冷漠，而在后面，陆明和已震惊到抱紧了他的那只帆布包，不敢动了。

　　想想刚才的事情后，他觉得自己似乎是大白天见了鬼，有些怕。

　　另外，让他更为紧张的，是这个鬼故事竟然是从前面这两个人嘴里说出来的。

　　要知道，这一年以来，那个司机沉默寡言，很少说话，完全就是一个路人npc，至于张姐，她是一个典型的三十多岁的精英女性，开口所讲的事情，永远只与娱乐圈有关。

　　现在他们八卦着都市灵异故事，那违和感强烈到让陆明和深感不安，心脏跳动的速度都快了一些。

　　在后面的这段路上，陆明和小心地观察着车内的情况。值得庆幸的是，他们说完那个鬼故事以后就不再扯灵异现象了，恢复了以往正常的样子。

　　但，当车子路过公司的大门，驶向车库时，陆明和看着窗外，忽然发现，很多事情都开始变得不太对劲起来。

　　——在星河经纪公司的门外，多了一对没有眼珠的石狮子。

　　而且正有工人搬着凳子，拎着工具，往公司的大门那儿挂大红色的纸灯笼。

　　微风吹过，纸灯笼的红穗子便随之飘动，有几分莫名的哀戚的味道。

　　好家伙，石狮子，红灯笼，星河经纪公司这个万恶的资本主义机器是要转型了？

　　*

　　中午。会议室。

　　在张姐的安排下，公司专门找了人，给陆明和开了一个小会，主要目的就是劝他接受下午的试镜安排。

　　毕竟，这是他成为演员的第一步，起点当然应该高一些。

　　那些人在不停地聒噪着，陆明和则只是点头，有时附和上几句，倒是表现得很是配合。

　　一来他并不是非得要去苏星星那个剧组里。对，他是一直在努力地寻找女主，试图按着这个游戏的规则办事，但在这一年里，没有找到女主的他，日子过得好像也还快乐。

　　二来，陆明和还在想着路上遇到的那个女孩。他在想，会不会这个游戏里还有玄幻元素，是他搞错了方向，只找活人，却忘了女主也有可能是......一只鬼？

　　这个猜想并不算毫无根据。穿越过来后陆明和在手机上下载过几个乙游，什么前世今生，什么异能者，血族，狼人，这些设定算是常见。说不定，这款乙游主打的就是人鬼不了情。

　　他认认真真地在心里想着，推测着，思绪也愈发飘忽起来，直到张姐在桌子上敲了敲，他这才意识到，这场漫长难熬的会议结束了。

　　“刚才那边打来了电话，”张姐站在他身边，露出遗憾的神情，“说临时有点事情，取消今天下午的试镜。”

　　那是鼎鼎大名的陈导，行事风格古怪，对他来说，影帝都未必能让他多尊重几分，更何况是陆明和这种偶像型的明星。因此，陆明和并没有感到意外，只是嗯了一声。

　　见他如此沉默，张姐却认为他是受到了打击，难得地对他露出笑脸，还摸摸他的头：

　　“这样吧，你也累了一早上了，今天就破例给你放半天假。

　　但也别太懒，记得好好准备试镜。”

　　这是陆明和今天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他开心起来，身上立刻有了力气，想赶紧离开公司，而当他无意中按了一下桌子时，手指上传来灰尘的触感。

　　再低头看看，只见不久前还光洁如新的会议桌，这时竟然蒙上了厚厚的一层灰，像是许久没被用过一样。

　　怎么会这样？

　　陆明和惊愕地抬头，看见张姐也发现了桌上的灰，不过，她并没有想太多，只是念叨着保洁又偷懒了，然后接了个电话，离开。

　　这之后，陆明和独自走出了会议室，准备回家，而在从公司到车库的这段路上，更多的细节引起了陆明和的注意。

　　迎面走来的秘书手里拿着的八十年代旧报纸，以及公司走廊里变得斑驳潮湿的墙面。

　　这些，都不该发生在这样一个现代化的大公司里。

　　奇怪的是，除了陆明和以外，别人看着这些，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好像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一样。

　　等到了通往车库的电梯中，那种奇异不安的感觉被推至了顶点——因为，陆明和隐隐约约地闻到，电梯里有一股血腥气味。

　　人在察觉到危险时，总是会本能地躲回家中的，陆明和也不例外。他连助理都没有叫，一个人匆匆地找到了自己的车子，开车回家。

　　鉴于那栋别墅离市区实在是太远，陆明和开着车上了盘山公路，快要到家的时候，太阳都已西斜。

　　嗯，为了营造男主神秘高贵的身份，这游戏里把他所住的地方安排在了这种堪称是深山老林的地方。

　　环境是真的好，绿林成荫，夜里还有为女主特意准备的萤火虫穿梭于山间花木之中，可这地方也真的是偏僻，每次陆明和回到家中以后，陪伴着他的，就只有屋外的簌簌风声。

　　他不是没想过找些朋友来做伴，但系统就在家里，搞不好会被人发现，而且，对他来说，一个人呆着，也不算是特别难熬的事情。

　　今天，大概在傍晚六点二十分左右，缓缓地，陆明和抵达了自家的车库。他刚解开安全带，手机便响了。

　　是张姐发来的信息：

　　“你还没告诉我呢，怎么突然跑下车去了？”

　　陆明和知道自己要是说了实话，得被怀疑，得聊一些并没有实质性意义的废话，就敷衍她，说看到了一个需要过马路的老奶奶。

　　那边的张姐自然能看出他的应付，发来一个句号，以表无语。

　　对此，陆明和笑了笑，而在他正要熄了手机屏幕时，张姐又发来了一句话：

　　“我知道的，你是在孤儿院里长大的孩子，心肠总是要比别人软一些。”

　　看到了这句话以后，陆明和眼中的笑意淡了下去。

　　自幼便被抛弃，在孤儿院中长大。

　　这是游戏里给他的设定。

　　也是......他在现实中的身世。

　　在生命的前十八个年头里，陆明和倒是并没有多么自怨自艾，日子就那样稀松平常地过着，无非就是有时会受一些欺负罢了。

　　他是在十八岁后才真正知道什么叫孑然一身。出来独自生活的他逐渐懵懵懂懂地意识到，别的人无论在外受到怎样的委屈，至少还有家可回，至少还有亲人在等，而他，他有的只是他自己的影子。

　　在穿越过来的那晚，他正在出租屋里给自己过二十岁的生日。鉴于那晚淋了雨受了凉，他给自己的蛋糕配的饮料是板蓝根，接着他闭上眼睛许了愿，睁开眼时便坐在了这栋别墅里的沙发上。

　　说来有意思，有时他很感谢这坎坷的身世给他的强大的精神力，否则他没办法独自在这个世界里活下去，也许早就会崩溃。

　　啊，话说张姐为什么会突然说这种话啊......

　　陆明和将手机丢在了客厅的茶几上，转身向着二楼卧室走去。在那儿的床头柜上，那只被做成兔子灯笼样子的系统一如既往地蹲着，等着他回来。

　　“欢迎陆明和回家。

　　大型乙游《你眼中的海》，精美立绘，动人剧情，邀你共赴一场绮丽的梦......”

　　陆明和一推开门，那灯笼就机械地又重复起那些话，并且说完后就安静下来，再也不提别的。

　　一年了，它每天都是这样。

　　换做往日，陆明和会干脆无视掉它，但今天可能是因为被张姐的话触动了情绪，陆明和坐在床沿那儿，凝望着这灯笼，还碰了碰兔子耳朵，与它说起了话。

　　那些话，能听得旁人落下眼泪来。

　　“系统啊，统统啊，你在那边过得还好吗？”

　　“你不用担心我，我一切都好，没有了你，我也会好好照顾自己。”

　　“你看，家里的摆设还是没有变，我打算过上两天，在窗台那儿再放上一盆花，你会喜欢的。”

　　可以说是情绪饱满，夹带着对系统的私人怨恨情绪的那种。

　　说话时陆明和并没有闲着，他顺手又把床头柜里的海报翻了翻。那是游戏宣传海报，画着五位男主的动漫形象。

　　那上面没写男主们的具体名字，不过陆明和研究了一下，看出了大家各自的身份。

　　总裁。警察。牙医。大学生。明星。

　　遗憾的是，在这一年里，陆明和没见到女主，也没见到别的男主。有时他在怀疑，是不是扮演别的角色的人都还没有穿越进来，所以他才会一个人在这世界里无聊地晃荡。

　　对了，除了这灯笼和宣传画以外，抽屉里还有一样很重要的东西。

　　——一部黑色手机。

　　这是陆明和最想遗忘的东西，但它的存在感是最强的。比如现在，这手机又响起了优雅的和弦铃声，提醒他，又到了录音的时候。

　　是的，录音。

　　人家别的游戏是请cv，但这个游戏却得陆明和自己录音。那么，录的都是些什么呢？

　　全是一些让陆明和头皮发麻的约会短信之类的东西。

　　陆明和知道，如果放任这手机不管，它能吵上一宿，所以，久而久之的陆明和就认命了，照做。

　　嗯，今天，今天要录什么？

　　陆明和解锁了手机，赫然看见了弹出来的信息：

　　“女主在工作中出现了失误，请你傲娇地安慰她。”

　　至于该说什么，这条信息里早就准备好了台词。

　　接下来陆明和要做的，就是打开特制的聊天软件，给那个没有头像的女主发消息。有时是发文字消息，有时则是直接打视频电话过去。

　　这是时下乙游里常见的功能，为的是增加日常感，给玩家提供沉浸式体验，但自己去做男主，去念那些台词，就是另外一种难以言说的体验。

　　陆明和调整了一下情绪，琢磨着傲娇那两个字，尽力地表演着台词。

　　只是这次的台词真的是见了鬼了，陆明和边录边在心里吐槽，你要安慰人就好好安慰人，说带人家去吃好吃的就行，上来就和女孩子说“我就知道你是个小笨蛋”，这是要刺人心窝吗？

　　这不叫隐藏爱意的傲娇，这纯粹叫没有情商吧......

　　陆明和忍着那种不适感，还是演了下去。值得庆幸的是，可能是因为演得太多了，今晚一切顺利，手机直接打出了合格的分数，没再让他重录。

　　“啧。”

　　陆明和向后倒去，仰面躺在床上，自嘲地笑。

　　其实录这些有什么意思呢？

　　又没有人听，没有人看，他就像是末世中那固执地发着信号的最后一个人类。

　　做着毫无意义的事，度过着毫无意义的每一天。

　　人生啊。

　　不知不觉间，窗外的风声更盛，陆明和想着要不要去检查下窗子关好没有，身体却是愈发沉重起来。

　　先，先睡吧......

　　*

　　醒来时，天色大亮。

　　陆明和先是躺在床上睁着眼，迷迷糊糊地呆了一会儿，接着他猛然意识到自己是睡过头了，赶忙摸到了枕边的手机，打开。

　　要死要死，睡得这么死，今早还有代言要拍的......惨了，要被张姐骂死。

　　他紧张地划拉着手机，然后愣住。

　　因为他看到，自己的通讯录被清空了，聊天软件那儿也是一片空白。

　　从这一刻开始，伴随着身体温度的下降，陆明和渐渐地清醒起来。他下了床赤着脚走到窗边，拉开窗户一看——

　　外面，浓雾重重。

　　这还不算什么，在这灰色的浓雾中，他还看到了一条红色的东西。

　　要是陆明和没记错，那儿原先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还是枣树，眼下那红色的像是绸子的东西就正挂在其中一棵树的枝干上，扭动着，晃荡着。

　　这些足够让陆明和愣在原地，不过，还有更刺激的事等着他。

　　“嘻嘻，嘻嘻......”

　　空空荡荡的大别墅里，不知从哪里传来了笑声。

　　这笑声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很快的，有一阵哀怨的哭声打断了它：

　　“我死得好惨啊......”

　　这哭诉声盘旋在别墅里，阴魂不散。

　　陆明和大着胆子下了楼，捏着车钥匙，心说如果楼下有鬼，他就赶紧跑路，而等他到了客厅那儿，他立刻知道了屋里的声音是从哪里来的。

　　客厅中，大门是敞开着的，门外摆了一张木桌，木桌边立了一个音响，音响旁还有一个牌子，上写着：

　　“七月半，阴风吹，欢迎参观陆家老宅。”

　　是红色的歪歪扭扭的字。

　　陆明和一时看错了字，看成了“陆家老巢”。

　　见到这些以后，他顿住了脚步，接着，他想到了什么，冲回卧室。

　　那里还有系统，他得去看看它！

　　神奇的是，那向来哑巴的系统这时候似乎是苏醒了，正“叽叽”地叫着，并难得地说了几句人话：

　　“离开......世界变动......走！”

　　陆明和为此感到惊喜，同时他也忧伤起来，摸了摸系统的兔子耳朵。

　　陆明和说：

　　“你真的决定了要和我走吗？”

　　系统好像是真的有意识了，亮起了暖黄的光，似乎在回应着他，告诉他自己愿意永远与他在一起的决心。

　　而陆明和紧接着认真地说出的话是：

　　“我带你去瞧瞧外面的牌子吧。

　　我觉得，咱们要是走了，以后想回家的话，可能还得交门票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