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合集》半亭

1、付诸江水

　　新雪覆在各种事物上，像是整个城市被一层白纱笼罩着。
　　傅谢檎哈出一口白气，他感觉今年苏城的冬天，比过去都要更寒冷。那种少了个人的空缺感，刺啦啦地把他的心划开一道永远无法再弥补的口子。
　　今天是他高三上学期的毕业典礼，此时已圆满结束。他往校门口走去，不可避免地经过成绩墙时，眼神不自觉向榜单最底下看去，这是他从初中起就养成的习惯。
　　江允东。他心中默念那个名字，这个贯穿了他整个中学生活、他迄今为止暗恋了六年的男生。
　　成绩榜单已经是是上个月贴的，那时一切都还在。
　　傅谢檎仰头，把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强忍回去。不能哭，不能哭。
　　他想起那个人说的话,“你不要哭呀，哭鼻子丑死了。”
　　那人虽这么说着，却手忙脚乱地为他擦去眼泪，活脱脱一个别扭精。
　　记忆回笼，傅谢檎走出校门，粗略看了一下，傅霖余的的车已经在门口等着。
　　这时他被一个小姑娘拦住去路，“打扰一下，这位帅哥。”
　　低头一看，是一个卖宠物小玩偶的女孩子。
　　“帅哥，买一个吗，可以送给重要的人哦！”
　　重要的人……
　　傅谢檎低着头笑了一下，那人最喜欢小宠物了。
　　“好，我要这只小猫。”
　　直到上车，他还在摆弄那只小猫。
　　很可爱，他之前也有一只。
　　傅霖余转过头，隔着薄薄的镜片看向弟弟，他温柔地笑着问：“想去哪吃饭？”
　　傅谢檎还是戳着猫咪玩偶的耳朵，视线没挪开，声音和以往一样淡淡的没什么起伏：“随你定吧。”
　　哥哥边驾驶着车，从镜子中看到弟弟。
　　傅谢檎表情没什么变化。
　　“心情不错？”傅霖余能敏锐感知到。
　　他自小最疼爱这个弟弟，看见他一直沉浸在消极的情绪里，难受的紧。
　　傅谢檎那段时间却什么也没表现出来，生活和往常一样，似是没有受到影响。
　　在无意中撞见弟弟偷偷躲起来流眼泪前，傅霖余也是这么认为的。
　　傅谢檎性格冷冷淡淡的，上初中后再没见过他哭。他一言不发，对着照片掉眼泪，眼泪却汹涌夺眶而出。
　　“嗯。”傅谢檎轻松应了一句。
　　他终于肯放过那个玩偶，抬头看向窗外，他努力想记住飞驰而过的景色，似乎这样有东西一直想，就能把另一些盘踞在大脑事情挤出去。
　　本不是薄情之人，刻入骨髓的东西又怎容易削去。
　　他们搬了新家，傅谢檎去了新的学校，他没抗拒，因为知道不可能有结果。他把猫咪玩偶安置在床上，这样每天都能看到它。
　　高三学业很繁重，他把整个自己放进课本中去，在题海中不知疲倦地游走。
　　只有在夜晚时才会抱着玩偶，和它轻声诉说着他的喜怒哀乐和学校发生的事情，就像是他的爱人。
　　高考成绩出来后，他以全市第一的成绩上了心仪的学校。
　　一家人喜洋洋的，父母还因此办了个酒席，把亲戚朋友都请来了。
　　自那后他远离了家，再没花过家里一分钱，靠着兼职和帮人写代码赚到的钱自己租房子住，上大学的学费自己交。未来那么多年，除了傅霖余，家中没有人能联系到他。
　　把所有事处理好后，得到一个长假，他带着江允东的骨灰盒，把他们当年约定好一起去玩的地方，走了个遍。
　　骨灰盒里没有骨灰，只是一个刻有名字的空壳罢了。
　　当年甚至连骨灰都不愿给他，他和江允东所有的所有，只剩盒中那张照片。
　　照片很模糊，隐约能看出是个人，穿着白色的衣服，只有指尖的火光在一片黑暗中映得十分清楚。
　　江允东站在窗台抽烟，他偷拍的。
　　傅谢檎觉得自己是变态，他收集过江允东掉下的头发，抽过的烟嘴，写过的纸条，用过的纸杯，吃剩下的棒棒糖棍……那个盒子也被扔了。
　　看不清楚的人，他却能在脑海中补全。
　　冷漠的，凶狠的，傲娇的，可爱的炸毛的，伤心的脆弱的，眼里满是爱欲的…他记得清清楚楚，那人像只别扭的小猫，真的很可爱，真的很好。
　　他害怕以后忘记，他曾这么刻骨铭心爱过一个人。
　　多年以后傅谢檎已外出工作，脑海中的那人已经模糊，有些记不清了。他却执着地告诉所有向他示好的人，他有妻子。
　　甚至会开心地笑笑说，他们相爱了十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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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三中刚开学，一切都换了新，只有一栋教学楼弃置。
　　有个新生路过时好奇地问身边人：“为什么那栋不用啦？”
　　另一个人用手肘拱了他一下，小声在他耳边说，“你之前没听说吗？前几届有个学长在这一栋跳了楼，那届毕业后再没用过。当时……”
　　他讲的绘声绘色，把那新生讲得一愣一愣的，心里却为这个学长感到惋惜和可怜。
　　讲述者揉揉他的头，笑了笑。
　　那个新生听后鼻子有些酸涩，明明再过几年就好了，再过几年就能被接受了……
　　他很庆幸他们生在好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