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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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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在火葬场上班的第八天
还记得在我五岁那年,“周一”被装在过滤水的塑料袋里,从宠物商店来到我家,我们把它放在蓝色客厅的鱼缸里,里面铺了一层橘黄色的砾石。我的父母给它取名字叫“周一”。(周一:是一只金鱼)
过了没多久,“周一”染上了一种多子小瓜虫病,也叫白点病,这种寄生虫会让水生生物慢慢死去。“周一”的鳞片上冒出大量白斑,他不再有来有去的玩耍,而是半死不活地漂在水里。
接下来的几周,它的身体从鲜艳的金黄色,逐渐退为灰暗的白色。一天早晨,它终于有游不动了,我妈起床后,发现它的小尸体正漂浮在水面上,。为了不吓到我,她决定晚上回家再给她的女儿进行第一次“死亡教育”。
晚上我妈让我坐到她的身边,一脸严肃的握住我的手:“兰兰,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是关于‘周一’的。”
“好的,妈妈。”
“‘周一’ 生病死了,我今早发现时他已经一动不动了”她说。
“不,妈妈,它没有死,”我坚持道,“‘周一’还活着。”
“宝贝,我很抱歉。我也希望它没有死,但它真的死了”
“不对不对,你快过来看!”
我把我妈领到鱼缸旁一条白色的鱼浮在水面附近,纹丝不动。“你要瞧好了,兰兰,我现在要捅它一下,你就知道我的意思了,好吗?”她挽起了袖子。
她刚要碰到‘周一’的小尸体,只见‘周一’快速向前一冲,绕着鱼缸四处乱窜,急于躲开那根不怀好意的人类手指。
“我的老天呐!”我妈尖叫一声,惊恐的看着‘周一’游来游去,一点也不像条死鱼。
我爸在他身后笑出了声。
“老公,你都干了些什么?”他捂着胸口说道。
其实那天早上我爸在我妈之前起床像往常一样,喝了杯咖啡,然后直接把‘周一’的尸体扔进了马桶,他带我来到水族馆,买了一条健康的白色,小鱼样子和生病后的‘周一’一模一样,回到家后,我们把它放进鱼缸,他短暂的‘鱼生’的唯一目的就是把我妈吓出了心脏病。
她坐到了,我们给它取名叫‘周二’,而我学到的第一堂课就是伪装死亡。
除了可怜的‘周一’(还有周二,没过多久也死了),童年时代的,我大多从动画片和恐怖电影里见过‘死’这回事。我很小就学会了快进电视剧,这个本事,我跳过了动画片母亲死去的画面、‘砍掉他的脑袋’的镜头。没有什么能吓到。我被这种力量冲昏了头脑,以为自己能快进一切。
直到有一天,死亡不再受我控制。
记得八岁的一个晚上我准备参加某品牌的购物中心举办的万圣节化妆比赛。那里离我们家只有四个街区,我从旧货店买了一条闪亮的蓝色长裙,特意要打扮成小公主,但我很快发现公主这种装扮太没创意了,根本毫无胜算可言,于是决定放手一搏,要么被人吓,要么吓死人。
我从衣柜里翻出了一条长长的黑色假发。这个道具,后来我用过好几次,比如带上它假扮成黑暗的魔法师。用我家20世纪80年代的摄影机自导自演,《魔法少女奈叶》的MV。
我戴好假发,上面别了一个破碎的皇冠头饰,又弄了一些假血,只需要几道喷溅的血迹即可。大功告成!我要把自己扮成一个僵尸舞会皇后。
轮到我上台展示时,我绊了一跤,摔倒在舞台中间。在主持人手拿麦克风,问我装扮的是什么角色。我模仿女鬼的腔调,断断续续地说:“他……拋弃……了我,他要付出……代价,我是……僵尸……舞会王后。”
评委们被我的声音打动了。我赢了,领到了200块的奖金。我算了算,足够买好多好多漫画本,多到令人恶心。
这个就是一个小学三年级小学生攒钱买漫画本就是我的生活全部。
我在商场的洗手间脱下长裙,换上一条粉色的打底裤和一件亮粉色的T恤衫(这个是我们小镇相当时髦),然后和你其他的小朋友去商场的鬼屋玩。和很多商场一样,这个商场是有两层中间是开放式的,二楼上的人可以看到一楼,我想找我爸多要点钱买一个大一点的火腿手抓饼。
我四处张望,发现我爸正坐在食品摊旁边的长凳上打盹。“爸爸!”我从二楼大喊,“把我想要一个火腿_味_的_饼!”
我一边喊一边挥手,碰巧用余光看到二楼自动扶梯口有一个小女孩,企图爬上扶梯顶端的扶手。我看着她,好像是没有抓紧,只见她身子一歪,掉下来了。
从离地面30厘米高的扶梯掉下来脸朝下摔在一楼金属柜上,发生可怕的“砰”的一声。
“啊!呜呜呜_我的女儿,不_我的女儿!”小女孩的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叫着从扶梯上冲下来,发疯似的拨开围上来的人群和保安。直到今天,我都在没听到过那样绝望的叫声。
我吓得双腿发抖,往楼下一看,我爸已经混进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他刚才呆过的地方,只剩下一张空空荡荡的长椅。
“砰”——小女孩摔在柜台上的声音——在我脑海里反复回响。一声比一声沉闷。要是在今天,我肯定被诊断为创伤后应激障碍,但那个时候她是我童年时代的主旋律。
“嘿_丫头,你可不要学,乖乖乘扶梯下楼,好吗?”我爸试图挽回一下气氛,脸上一副“周一”事件时,在我妈身后露出的那种傻笑。
但我一点都笑不出来,我想我的表情和眼神已经告诉他,这真的一点都不好笑。
那一晚以后,我不敢关灯睡觉,一直坐到天亮。那个女孩仿佛坠入我的心,正击中我内心的恐惧深处。事故现场一点也不血腥,还没有电视节目里演的吓人。
但这是现实。直到那一晚,我才真正明白,我早晚会死,所有人都会死,我不知道还有谁能得出了,这个令人沮丧的结果_结论。
如果其他人都不明白这个道理,他们怎么忍受的了呢?
第二天一早,爸爸妈妈发现我蜷在客厅沙发上,躺身上盖了好几条毯子,眼睛睁得大大的。他们带我去我以前最喜欢吃的餐厅吃巧克力_烤饼,让我尽量忽略这件事情,他们再也没提起过那次事故。
这个故事里最离奇的,不是8岁小孩亲眼看见别人死去,而是她足足等了八年才看到这一幕。姥姥在那次事故后慢慢的对我疏导死亡的原因,试图让我接受。
其实早在100多年前就已经很少有小孩,不知道“死”是怎么一回事。
在当时生活在远古时代,死神从此如影随形。就算不是因为饥荒、严寒,也会因为感冒白喉痢疾和天花而一命呜呼。
在当时一个小镇里,总共就500人就死了440个。儿童的死亡率尤其高,如果你生了五个孩子,有两个能活过十岁了,就算幸运。到了18世纪和19世纪死亡率也没有降低。
故事结束了,但是死亡一直都在……
虽然最后知道那个女孩还活着,但是这个恐惧的种子早在我的心里扎了根,谁也改变不了。我开始出现幻觉,哪里都能看见死神,那是一个身穿斗篷的暗影总徘徊在我的视线边缘。每当我想要只是他时,他就消失不见了。
班里面有一个同学得了白血病,我不太清楚,这是一种怎样的疾病,但有一个同学告诉我得了病的人会不断呕吐,直到断气为止。听他这么一说,我立刻判断自己也染上了,白血病体内正常遭病毒折磨。
对死亡的恐惧令我想要夺回控制权,我坚信自己必须讨好死神,证明自己是他的挚爱之一。
我开始通过强迫动作和仪式化为减少焦虑感。父母随时会死,我也随时会死。我需要把一切都做好计划。
拍手、触摸、检查……这样才能保证万物平衡,不让死亡找上门来。
我的行为标准,虽然随意,但还算理智:喂狗之前,绕着房子连续走三圈;走路时只采枯树叶,躲开新树叶;查看大门是否锁好,反复检查五次;从3厘米外跳上床;穿过购物中心时屏住呼吸,免得有小孩从楼上掉下来。
直到学校的班主任给我父母打电话通知他们来学校谈谈:“范先生、范夫人,不知道什么原因,最近你们的女儿总是往自己的衣服上吐唾沫,我们有些担心,是不是……”
有好几个月,我都是低着头,让口水流到衣服上,湿渍慢慢扩大,向第二个领口似的。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做出这种举动。我可能觉得不把口水滴到衣服上是向宇宙神灵宣布,我不在乎自己的生命,他们随时可以把它夺走。
有一种治疗强迫症的方法叫“认知行为疗法”,通过将患者暴露在引发其痛苦或恐惧的环境中,让其认识到,即使不进行仪式化行为糟糕的事,也不会发生。但我父母那辈人觉得只有疯子和变态才需要心理治疗,他们可爱的8岁女儿用不着(其实我刚刚往领子上吐了泡沫,并强迫自己用手指敲灶台)。
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不再痴迷于死亡仪式行为也悄然而止,而且再也没梦到过小女孩坠楼的场景,时间会让我淡忘了一切。
为了让自己好过点,我拒绝承认死亡对我产生的影响。每当我情绪低落,忧伤随之而来时,我都严格抑制自己的情感,并为内心脆弱大为恼火,无情的痛骂自己:“你过得比谁都好,既没有挨过饿,又没挨过打,双清还健在;和别人的痛苦比起来,你的根本不值一提,你分明就是一头叽叽歪歪、无情无足轻重的母牛 。”
有时候会想,如果能直接认识死神,生活会有什么不同。也许我会坐在他身边,和他握手。他也许会说,他是我的亲密伴侣,我的一言一行都将听命于他,并提醒我:“你早晚得去喂蛆。”说不定我们能成为朋友。
那么话说回来,像我这样的好女孩,为什么要在这种阴森的火葬场工作呢?那是因为我想对八岁时候的自己作出补偿。由于恐惧,那个小女孩彻夜不敢入眠,蜷缩在好几床被子下面,坚信只要不被死神看见,此生就不会把她带走。
我这样做不仅是因为自己,也是为了让其他的孩子尽早了解死亡,免得他们像我一样,第一次接触死亡时,心灵惨遭重创。计划很简单,我要建一所优雅精致的殡仪馆时尚,但仍带着一些古典韵味,名字就叫“死亡美学”。
“死亡美学”鼓励家属用新鲜、“好玩”的方式悼念死者,把“欢乐”还给“殡仪馆”。
我觉得,我们之所以对死亡有一种病态的畏惧感,或许是因为我们总怀着沉重的心情,过于严肃地对待他,我们要做的就是摆脱情感束缚和传统的葬礼说再见。
传统葬礼上你会看到一副昂贵的棺材上面装竖着研所的花圈里面有一句西装隔离的尸体。我们被这些传统禁锢的太久,是时候在一片欢声笑语中直面死亡了。
“死亡美学”殡仪馆少不了派对和乐子。21世纪将是盛大葬礼的时代。老爸的骨灰可以送往太空,可以制成烟花炮弹崩上天,还可以做成钻石戴在手上,我想以一种明星葬礼总结我的设想,全息投影图将出现在一个12英寸高的项目,并喷泉旁边,播放着生前的精彩故事。
以上的行为突破传统的殡葬,这些改革还没有实现。
镜头切回梵摩火葬场。我在火化两具尸体之前列出一个清单上面写满,我对“死亡美学”的计划:用骨灰作画,用骨灰纹身,把骨灰制成铅笔或杀了把骨灰用手拉彩炮喷出去,这是我的“死亡美学”专用笔记本封皮是朴素的黑色翻开后第一页全是彩色贴画画的都是一些很有风格的动物,眼睛大得出奇。我也以为有了这些小动物,笔记本里的内容可以显得轻松一些,但转念一想实际效果,貌似惊悚了10倍还不止。
世上还有很多八岁的小女孩,如果我能为他们,让死亡变得安全干净,很美丽,我的最佳方案计划中,我自己也会被火焰进化。
无限接近死亡,才能明白生命的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