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不利》周寸心

2、江海亭

　　建安高中门外的电子公告栏显示的是一则致全体新生通知，旁边的宣传栏里张贴着大榜，是好几页新生名单。
　　袁明清找到了自己的名字，所在班级是……明德班？跟其他学校的分班好像有点不一样，高一年级共有十个班级，班级名称分别是：明德班，致远班，尚贤班，崇义班，笃志班，圣道班，敏学班，敬才班，思文班，卓越班。
　　在印刷术活跃的年代，手写字显得很有诚意，再一看所有班级的排名顺序是按名字的笔画数，没有编排学号，很传统的排序方式……
　　因为天气的缘故，今天人很少。袁明清直接进了校园，闻到了一阵清香，往里走不远处就是一个花圃，茉莉花开的正好，一簇簇墨绿的叶子里夹杂着雪白的花朵，空气里夹杂着泥土湿润的气息和茉莉的芬芳。
　　一个女生没有撑伞，蹲在地上赏花，洁白的连衣长裙盖住鞋子一直拖到了地上，似是天然的栗色长发随意地散落在背后，发梢微微翘起承接着大自然的恩泽，充满了生机，倒是一道迷人的风景。袁明清呆愣在那里许久，雨渐渐下大，袁明清不由地走上前去，想给女生遮雨。女生偏过头打量了她一会儿，站起身躲到伞下，脖子上戴着的一串珍珠项链光彩夺目。
　　“新生？”
　　“嗯。”
　　“我也是，我叫蔡妍，明德班的。”她的笑容很明媚，雨滴从卷曲的刘海滑落到白净的脸庞上，跟珍珠一样晶莹剔透。
　　袁明清也笑了笑，“袁明清，也是明德班的。”
　　蔡妍用纸巾优雅且利落地擦拭了双手，说道：“前面有个亭子。”她说话时脸上总是溢着愉悦，眉梢里都带着欣喜，整个人散发出一种美好的气质，令人亲近。
　　她们往亭子那个方向走，瞧见有个男生给花撑伞，自己却浑身上下任凭雨水打湿。他披着宽松的素白色棉麻衬衫，生得可谓是风流雅致，脸上还挂着一抹痴笑。
　　“别管他”蔡妍说，“他是我们那里有名的呆子柳咏。”
　　柳咏都不知道自己日后会成为传奇，她们又怎么会知道呢。
　　江海亭。
　　亭子玲珑精巧，里面还有几个人在躲雨。一个瘦高的男生盘腿而坐，身体微微前倾，聚精会神地盯着手指上转着的篮球。旁边还蹲着一个皮肤黝黑的大高个子在掐表计时，同样地目不转睛。转球技术确实高超，不然也不会吸引一个女生的注意力。扎着两条辫子的女生时不时发出赞叹声，“快五分钟啦！”。还有个女生正倚靠栏杆看书，在这样的天气里，读书不失为一种雅致。
　　顾溶雪和蔡妍原本打算静静地坐在一旁。
　　手机又响起来了。
　　“找到你在哪个班了吗？有没有分平行班和重点班，楼下的林阿姨刚才来问你的情况呢，他们家林桦去了二中。”妈妈语气有些急切，听那边的杂音好像正在炒菜。
　　可怜的青菜萝卜还是什么……又要被妈妈的厨艺折磨了。
　　“我在明德班。”
　　“明德班是个什么班？……”
　　袁明清及时打断，连她自己都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要让家长也犯迷糊了。“校长可能觉得我该修身养性呢，就这样，挂了。”
　　袁明清听到了一声轻笑，她看过去的时候，扎两个辫子的女生嘻嘻笑道：“我是明德班黎晓春。”
　　转球的男生也停了下来，朝她们呲牙笑了笑：“巧了，明德班李真。”他拍了拍大高个子说道：“这是内定班长。”
　　这两个人都站起来的时候，让人不得不注意内定班长威猛的体型，个头竟然比李真还要足足高出半个头，身形也能抵得上一个半李真。他拍着胸脯说话很豪迈：“张述在此。”
　　蔡妍瞧见他实打实地敲打，只觉得生疼，眨了一下眼睛：“你们也是来参观学校的？”
　　“我都来过好几趟了，今天是约了人打球。”李真回答道，“顺便来偶遇一下同班同学，日后好相互照应。”
　　他仿佛生来就长了一张有点痞气的笑脸，一双狭长的眼睛，平添了几分魅惑。
　　“都是同一个班啊？”随之而来的是重重的合书声。
　　刺耳，讨厌。
　　总之是令人不太愉悦的声音。
　　“呃……”张述顿了顿，问道：“你是？”
　　“孟湘。”刚才看书的女生歪着脑袋说道，“进了建安没什么好得意的，谁也不知道这里的生存规则，我们都不过是应试教育改革的试验品罢了。”
　　哐地一声。她把脚边的矿泉水瓶踢了一脚，力道不小，踢到了亭子外面。
　　唔……
　　语气中流露出满满的不屑一顾。
　　可是被人当面说成实验品，太没有尊严可言了。
　　不久之后，袁明清和蔡妍就会知道孟湘不仅有扔东西的习惯，还有乱扔东西且不道歉的习惯。
　　亭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李真脸上的笑意也收住了，张述的呼吸愈发凝重，黎晓春扯着辫子茫然无措。
　　蔡妍感兴趣的是孟湘这个名字。
　　这时只听见又是哐地一声……
　　李真出于本能弹跳了一下。
　　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唐颂把矿泉水瓶精准地扔进了亭子另一头垃圾箱，手上还撑着一把透明的雨伞。
　　这个声音虽然不太令人愉悦，但是又有点解脱。
　　唐颂去了超市买伞，特意去问了有没有二十五块钱可以买到的伞，有三十九的，有二十九的，就是没有二十五的，所以唐山决定试着还价，有生以来第一次还价，只不过他天然的冷傲孤清气质和还价所需要的市井气质格格不入，把售货员整得一愣一愣的，最后还是看在这张脸的份上，把三十九块钱的伞以二十五块钱的价格卖给了他。唐颂不会知道，他的脸在这种场合下可以值十四块，而不是四块。唐颂撑着伞去看大榜，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在自己的名字下面也找到了袁明清的名字，竖体排版，显得有些美感。他悠然自得地给李真回了电话，得知他已经到了学校，信步闲庭地进了校园，转了一圈之后注意到一群人齐聚在了这个狭小的亭子里……
　　不是所有人都觉得解脱，比如唐颂只是想让可回收垃圾回到它该待着的地方，所以他只是体会着应做之事带来的满足。
　　孟湘却感受到了威吓。同窗初见，气氛变得不太友好，她有些心慌，又有些郁闷。摆着看书动作摆了那么久，都没有人搭理她，问她是不是新生，是哪个班的……对于看重存在感的人来说，最郁闷别人的无视。而她郁闷一来，跟别人不一样，她想暴走，想声嘶力竭……
　　无论如何，袁明清觉得解脱了。
　　这个强迫症现在看着有点顺眼。
　　袁明清轻笑了一声，说道：“对，没错，是试验品，别灰心，要知道试验品中也有残次品，还有废品。”
　　“确实需要加强修养。”
　　孟湘努力吸了吸鼻子，看起来委屈巴巴的，却不甘示弱，她看了看袁明清，又扫视了在场的所有人一眼，显得更加无助。
　　袁明清双唇微抿，“彼此彼此，在加强个人修养的道路上大家都要好好努力才行噢。”
　　“其实吧……我们……”
　　张述有大哥风范，想劝和，却不善言辞，挠了挠头，支支吾吾了半天没说成一句话。
　　孟湘不理会，哼了一声，撑着伞无助地走了。
　　李真又痞笑了一下，卯足了力气拉着张述往外走，说：“人都来了，还不去打球。”
　　黎晓春也终于回过神来，嚷着说要去看打球，与她们说了再见后也跟着走了。
　　雨小了一些，但还未停。
　　江海亭里只剩下袁明清和蔡妍。
　　蔡妍哈哈大笑起来，脖子上的珍珠互相碰撞，发出悦耳的声音。“孟湘啊，要是我没有记错的话，父亲孟维应该是反对教改的保守派领袖之一。”
　　教改的水很深，浪很急。
　　袁明清看了一眼亭外的蒙蒙细雨，淡淡地笑了笑。她很豁达，不会以女儿的言行举止来评判父亲的教育方式，同样也不以女儿的言行举止来揣度父亲的为人。更何况她只是汪洋里的一朵浪花。
　　“实不相瞒，家父是改革派的，我罩着你。”蔡妍也看了看雨，远山淡影，烟雨朦胧，谁说阴雨天不是好天气呢。“这雨下得好呀！”她感叹着。
　　雨中奔过来一个庞大的身影。
　　张述又折返回来，把一把红色的长柄伞塞给蔡妍，说道：“我去室内篮球馆打球用不着。”说完，又豪迈地冲进了雨里。
　　这个威猛的汉子还真是粗中有细……
　　蔡妍愣住了，迟迟没有开口说话。
　　袁明清出来的时候，碰上了门卫宣原大爷在溜达，大爷虽上了年纪，眼里透着精光，老花眼镜往脑门一架，问她进校有没有登记。袁明清摇头，被他请过去在访客登记册上补填了信息，她注意到在她前面的一个访客有一手很绝的瘦金体，细劲尖峭，瘦挺峭拔，顿笔分明……
　　这么矜贵的字体，而她日常练的是行楷，所以她记住了这个人的名字：唐颂。